有女西归

    高山上空气清冷稀薄,随着海拔上升,秋末眼中里连续出现雾凇、杉木、苔藓蕨类、吃草的牦牛,直到高山草甸。缆车在中部位置停下,湿气弥漫。开始徒步向上爬时,只剩下迷雾和灰色石块。

    她跟随人群一步步向上,氧气不足,她有些头晕,在台阶上坐下休息。一个小男孩停下朝她比划加油的姿势,她作相同回应,起身继续向前,腿似千斤重。

    雪山不见,只见山石。石头底下零散分布着高山鸢尾,像梦幻里的蓝精灵,她拿出相机拍下几张留念。

    经过几个小时的蠕动,她终于登顶,棉质围巾包裹着头发,还是被雾气浸湿,湿哒哒地贴在脸上。

    众人对着红旗、石碑拍照,一些老人朝着浓雾中的圣山跪拜。

    她走到平台另一处,取出背包里的沃柑,剥成花朵状;果肉一瓣一瓣送进嘴里,随后将从母亲衣物上取下的发丝缠绕在花瓣般的果皮上;拿手帕包裹放在石头旁,压上一块椭圆形灰色小石块。

    双手合上心中默念:高山之上纯洁的神灵,愿所有逝者安息。

    下山之路似乎与上山一样艰难,缺氧疲累铺在身上,她心脏跳得不行,逐渐落在人群后......中途陌生人给了她两块巧克力,兑着水快速冲进胃里,有了能量稍微缓过一些。

    下山后直奔酒店的床,她感到身体仿佛被悬吊在空中不眠不休三天三夜,现在急需休息睡眠。

    五天后再次收到秋末的消息,怀冰焦灼的心完全放下来了。只要有她的消息,只要她还愿与他联系,就一切都好,况且信上说要回来了,可以再见到她,他是真的高兴。

    这次的字写在香烟盒上,玉溪烟,怎么开始抽烟了,他暗想。

    转瞬又为即将可以见到她而兴奋,内心像是有条小船在划动,只是这个即将又过了近半月。

    *

    秋末在丽江睡了一天,从丽江乘机到达成都,稍作休整后再转到重庆,顺着长江乘船到宜昌,等从武汉到上海虹桥给怀冰打电话时,距离下雪山,她已兜转了近半月之久。

    怀冰开车到车站看到秋末,她正抱着背包在人潮涌动的座椅上睡觉,黑色头巾包裹住头,黑色长裙,远远看去像是一团黑色不明物体。他一眼认出她,一对粗黑的长辫。

    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她醒来,立起身站起来,满脸疲倦:“怀冰,好久不见。”

    怀冰走过去拥抱,将头紧紧埋在她的头发里,满是心疼:“黑了、瘦了。”

    她缓缓推开:“但我现在感觉很健康,除了有点累。”

    “我先带你去吃东西。”

    怀冰牵着她的手,离开车站。他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甚至连收到的两封信也没有提。

    吃饭时怀冰盯着她看,消瘦了一圈不止,脸晒得黑红,眼睛里仿佛增加了一些坚定。

    她将一大碗饭吃完后,发现他在看着她,嘴角微扬:“是不是变化很大?”

    怀冰给她空了的水杯里添满:“是有一点,不过看起来这段旅程对你来说好的方面要多一些。”

    “我在一个多月内横跨国土两次,经历了各种交通方式,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群。”

    说完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感觉在走迷宫,又像是在睡梦中过了一个月,后来一心想回家。”

    “现在回来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计划是回南城还是枫江,我可以送你。”

    怀冰观察着她熟练的抽烟姿势,竟没有反感,他极少抽烟,也不喜女性抽,但在她身上看到了烟的放松与洒脱。

    “后面再决定,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们已经中断有一个多月的联系,那次在石林我们说...... ”

    “这个后面再说,我先送你去休息。”怀冰听到她的话心里有些绷不住,这么久的担忧与焦急瞬间化为委屈,转念又感觉很奇怪,自己竟然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感到委屈。

    怀冰将她送至酒店,她洗漱后直接躺下入睡;帮她收拾好一切,洗干净衣服;完成这一切从卫生间出来时,她已经深睡不醒。

    他在椅子上坐着,有电话进来被他挂断,手机里收到几条秘书的短信,今天周三,有一个标需要到场。

    他回复让其他人代替出席,他要守着她,心想:不能让她随意走掉。

    秋末在睡梦中醒来,房内一片漆黑,摸索着开灯,看到他坐在右前方,心里一惊:“怎么呆坐着?”

    一刹那的灯亮让怀冰眼睛略感不适,起身:“要不要喝水。”

    她摇摇头。

    随后都没有说话。双方依旧像两只提线木偶般一动不动。

    几分钟后,她伸出手:“到这边陪我躺一会儿。”

    经过快半年,他们再一次隔着被褥躺在了一起,并未丝毫不适。

    关灯后她在黑暗中伸手抚摸他的脸:“怀冰,你的额头真高,离眼睛的距离是我的两倍长;小时候听老人说,额头高,是贵人相。”

    怀冰用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黑暗里任由她的手在脸上比划,身体僵住,他像是狩猎者,静待猎物靠近。

    她停下手:“你怎么不说话,从上午见面到现在都没有问过我什么?”

    怀冰笑着侧身抱住她:“要问的东西好像是有很多,不知道从哪里问起,现在你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答案。”

    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她没有推开他,将头靠在他脖颈处:“那天你在电话里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听到这句话,他有些绷不住:“算数,每个字都算数......我在枫江和南城找了你很久,到后来希望一点点消失,我感觉自己要疯了;

    后来无意间打通你的电话,我真高兴,秋末,真的,几十年来我从未如此高兴过,我是真的怕,真的怕...... ”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用手摸了摸他的脸:“怀冰,我不值得你如此。”

    怀冰用湿漉漉的脸紧紧贴着她的脸,双手用力抱着她:“我们之间不要说值得值不得。”

    她用袖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我母亲在清明前去世了。”

    怀冰松开一只手问:“是不是你开始提到的要处理地那件事。”

    她的语气中含着淡淡地苦笑:“她和男友在三亚海边潜水遇到风暴,失去踪迹,我去处理了后事,将她的衣物焚烧后埋在外婆墓地旁,我和表哥在结束后达成了和解。”

    “这肯定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秋末,不必撑着,想好好哭就哭一下。”

    “没有什么,况且之前也讲过,我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是零,我现在只是很佩服她的洒脱。”

    “怎么会突然想去云南?”怀冰知道母亲是她的伤疤,故转移话题问道。

    “母亲留下一本笔记本,上面最后记录她和男友从海南潜水后将往西边去看雪山,结束后就出国去澳大利亚,再也不会回来。”

    她感觉有些累,挣脱他平躺下:“在往西之前,我去杏溪找了同母异父的妹妹青青,她现在叫柳善因,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怀冰在黑暗中安静听着,想不到短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事,有些懊恼当初没有及时打电话,或者早一点去找她。

    “告诉一下也好,毕竟是亲人。”

    她回忆:“母亲留下的线索没有起到用处,我在那里呆了一周,最后无意间碰到,我没有相认,她现在同一个很完美的女子生活,以后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所以也没有告诉她们这个消息。”

    怀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也很好,不要这样否定自己,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去丽江的路上经历了一场车祸,一个很好的人就这样没了,他跟我讲了很多话,给我看了另一个民族的生存状态,可是转瞬之间就死了......

    我强撑着疲倦爬山了雪山,将母亲的头发和他给我的橘子用手绢包好,留在了山顶。

    怀冰,我是一个不祥之人,我不应该来找你,和我有过接触的人都很快死去....... ”话没说完,黑暗中抓住他的手哭泣起来。

    怀冰轻声安抚:“不,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不能将那些意外归结在自己身上。”

    她间断抽泣:“我在这个世界上失去了所有亲人,现在,我所有的黑暗面都向你打开。”

    怀冰将头靠过去:“以后我们就是亲人,你不会孤身一人。”

    她用手来回抚摸着他硬如猪鬃的头发,听到这句话,心里生出无限暖意。

    *

    两人在寂静中无声躺着,窗帘一角忽然折射出强光,照在墙壁上。她问:“几点了?”

    怀冰转身看时间:“五点差几分。”

    “好像窗外有夕阳,我们去看看。”说完起身穿好衣服,光脚走到窗口拉开帘子。

    光忽然炸进屋内,怀冰用手挡了挡眼睛,一时不适应。

    “怀冰,外面有个湖,还有一座很奇怪的桥,很多很多拱圈...... ”

    “那是彩虹桥。”怀冰从指缝间见她光脚站在阳光里,穿着绿色丝质长袖长裤,头发恣意如瀑布般散落,两侧是暗紫淡黄两层窗帘,实实在在地光彩照人。

    他迅速拿起手机,拍下几张照片,让她别动,意欲再照。

    她发觉后露出羞涩状,用手挡了挡脸:“现在晒得这样黑,眼睛刚刚还哭过,不好看。”

    怀冰笑着摆摆手让她过去,将照片给她看:“阳光下双眼微湿的感觉反而更轻柔,麦色肤质也显得更健康。”

    她看完含笑催促他起来,随后他们一起站在窗前,直至夕阳完全落尽。

    怀冰用手机拍下他们打在墙上的合影,留作纪念。

    天色渐暗后,他带她去吃本帮菜。

    “如果不着急回去,我们明天可以去太湖,那边有个码头,我曾在那里拍过照,景色应该不比滇池差。”

    她抬起头安心地看着他:“好。”

    怀冰见她兴致颇好,顺势讲:“等会吃完饭送你回酒店后我就回去了,今晚家里有点事。”

    她随即放下筷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我现在吃好了,现在走吧。”

    怀冰似乎察觉到她情绪里的微妙变化,本想说如果需要他陪伴,那他就留下,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起身结账随她离开。

    一路无话,车子停在酒店门口,她下车,头也没回地走进大堂。

    他心下有些慌乱,看着房间亮起了灯,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开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前天开始儿子状态又不对劲,提出要买巨额录影机,素娟不同意,两人吵了一架,儿子用刀将阳台门砸坏,扬言要同归于尽,他安抚很久才消停。

    两晚素娟都在外留宿,下午发短信讲傍晚到家,所以他今晚有必须回去的理由。他不能不管儿子。

    他将车子停在家楼下,看了看时间,八点半,坐在车里闭了下神。他知道上楼后面对的是什么,三十年来如一日的沉闷压抑,但他不得不面对,因为儿子。

    他想到儿子,内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就这样忍耐了二十几年,真是不可思议呀。

    玉兰花的花瓣像白船似的飘落在车盖上,他醒醒神,喝了口水,朝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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