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中看雾

    和华再一次见到秋末,已经过去一个冬天和春天,却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

    他坐在车内等她下楼,回忆着上次见面分开时的情景,忽然一阵风从车内穿过,微微揉了下眼,无意间见她从楼道里走出。

    秋末身着一件暗红色连衣长裙,头上扎了一条和衣服一样颜色的头巾,身上斜跨一个黑色小包,提着一个纸袋,面带笑意向他走来。

    他打开车门走下车:“秋末,好久不见。”

    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士,有些不好意思:“好久不见,和华,抱歉让你等了一会儿。”

    和华嘴角动了动:“是我早到了。”

    上车后,车子很快驶入高速。双方一路静默不语,像是两个搭乘公共汽车的陌生人。

    和华在她走近后便发现,她瘦了、黑了,像是经历了什么事,但从前那若有若无的忧郁气息仿佛消失了,气韵更稳阔。

    他们之间还是停留在陌生人的状态,这点让他有些不舒服,有些后悔为什么这半年没有主动。可总有一股让他退却的气息在周围,说不上来,还没开始便感觉有一种紧张与挫败在等着他。

    当和华思绪飞转时,秋末看着路边一块块退后的指示牌,提示着自己在不断靠近目的地。

    她心想:是否应该在结束后去看看母亲,从那以后,警察便没有再联系过她,这么久,母亲铁定已不在人世;她知道自己一直抱有侥幸,只要没有见到尸体,总还是有可能再见,或许现在,她应该完全放下,开始新的生活。

    太阳光突破云层快速照射下来,车内温度渐渐升高,好在他们在大热前抵达宴会厅。

    木子在门前迎客,宽大的衣袖将发胖的身材遮盖,虽画上精致的妆容,但一上午下来也显得有些憔悴,看到他们俩,有些激动:“就你们最晚了。”

    接着上前抱了抱秋末,在耳边轻声:“你母亲的事情我听说了,节哀。”

    秋末浅笑:“已经过去了,今天这样高兴的日子不说这个。”

    和华则打趣:“生了孩子还是保养得这么好,是不是该紧接着要第二个了。”

    木子恢复往日的俏皮:“一个我都心力交瘁,哪里还敢想第二个,你呢,你一个都还没有呢。”说完大家哈哈大笑进了餐厅。

    秋末被安排在与和华一桌,当众人围观抓周仪式时,在人群中看到表哥家明。

    她在后来才知道,表哥与木子丈夫家是亲戚;所以,世界就是这么渺小,兜兜转转,还是碰到了一起。

    家明朝她笑着挥了挥手,她点头回应。

    婴儿在木子的引导下在各色物品中抓了一只毛笔,紧紧握在手里,众人一片欢呼鼓掌,一致对着主人恭贺:“将来肯定在文化上有所造诣。”

    她在外围看着这场欢腾的表演,暗想:原本周岁才办的仪式现在提早这么久,有多少是大人的心思呢。

    将买好的平安锁拿给木子,祝福她有了完整的家。

    木子接过后表示感谢,但眼神中闪过些许凝重;秋末没有追问,她知道生活家庭的复杂远远高于任何一种工作;更何况是在木子如今盘根错节的家庭里。等木子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吃完饭告别,木子一再挽留她多待一天。

    她知道木子还有很多事情,现实里已经没有多少可供自己支配的时间,于是说:“以后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在网上时常交流,也是一样的。”

    *

    到达南城时,太阳已经缓缓下落,和华邀请她一起吃晚饭。她推辞:“今天开车比较辛苦,改天吧。”

    和华坚持:“来回都比较顺利,不辛苦,况且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吃饱了会反而会增加体力。”

    她听到如此回应也不好拒绝:“那你选地方,我来买单,否则就算了。”

    和华温笑着同意,随后去到南城东边一家粤菜餐厅。

    “这家店我常和朋友来,味道还可以,去年吃饭发现你口味清淡,应该也适合你的。”

    她点点头:“没关系,我不挑,你按你的口味来。”

    和华点了脆皮乳鸽、鲍鱼、虾仁蒸蛋、乌骨鸡汤,以及一些点心水果。

    当精致的摆盘端上桌,她称赞:“我平时出门很少,在南城很多年,也不知道有这样不错的餐厅。”

    “我平生没什么爱好和长处,但在这方面我比较在行。”和华说着顺势给她盛了一碗汤。随后又讲起粤菜以及其他菜系的区别,各种不同烹饪下的口感......

    她边听边大口吃,菜的口感确实很好,想着下次怀冰如果再来南城,一定要让他也尝尝。

    晚餐结束,她起身去结账,却被告知已经付过了,她有些愠怒地看着和华:“我们讲好的。”

    和华有些心虚,搓了搓手:“我是这家店的会员,可以打折,况且是我找的地方,理应我来。”

    她大概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价格,准备掏钱给他。

    和华见状,按住她的手:“下次,下次一定让你来,以后时间长,还有机会的。”

    她觉得在大庭广众下这样推来推去不好,想想还是作罢。

    回去路上车内一片安静,和华想:难道是刚刚不应该付款么,可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也是理所应当,看她沉默不语,或许自己这次真的做错了。

    秋末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所有获得都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即便是细微的地方,她也会做到互不亏欠。

    她与和华,不过是因为木子短暂汇拢在一起,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是今天这餐饭,让她感觉到以后又多出一件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下车后,她朝车内示意:“今天辛苦你了,晚餐很好,谢谢。”

    和华点点头:“不客气,以后有机会多联系,可以一起出来玩。”

    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内,才开车离去。

    回去路上,他感觉自己也算是阅人无数,但真的琢磨不透秋末,全身里外像个谜一样,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是好奇。

    *

    秋末在□□里讲晚上的小插曲。

    怀冰:【我也不喜欢这样,讲好的事情不喜欢变卦,虽说是对方的一番好意,可无形中会增加自己的压力,再说也有被戏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秋末:【是的,就是这样的感觉,现在只能想着尽快还掉。】

    【若是以后没有什么来往了,也可以就此罢了,如果有些顾忌,可以买一个小礼物之类回送。】

    【好的,我知道,我后面斟酌一下。】

    只是这件事被无限搁置,整个夏天她都在忙着为杂志社写稿、改稿,夜以继日,出门的时间都很少,每周百合花送来时,才知道原来一周又过去了。

    她和怀冰也在各自的工作中渐渐冷静下来,没有当初分开时那种想念与黏腻,但每天都至少有一个问候消息,雷打不动。

    怀冰兴奋说:“等这个项目八月底图审完,我来南城,我们见一面,到时候给我看看你写的文字。”

    她在电话里笑着说好。

    可幺蛾子不断,中途出现很多节外生枝的事情,秋末虽有空闲,但想到一见面会扰乱他的思绪等等,也就作罢。

    等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已是国庆后。而在结束前夕,怀冰身体出现状况,胃粘膜损伤,在家里疼痛晕倒,住院已有五天。

    几天没有任何消息,她焦急慌乱不已,收到消息后,立刻乘高铁去上海看他。

    中午在路边花店买花,包了扶郎、绣球、乒乓菊,夹杂着一些满天星。

    午后她抱着花进了房间,病房里有两张床,中间用帘子隔开,靠门侧床位无人,怀冰在靠窗最里侧。

    看到她,他坐起身来,挥了挥手,笑得很开心。

    他穿着黑白条纹病号服,头戴黑色毛线帽,鬓边露出许多白发,眼窝有些凹陷,整个人瘦了很多。见她盯着他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是不是苍老了很多。”

    她内心有些低落,不忍见此模样,走近握住他的手:“会好起来的。”

    怀冰用手指勾着她的食指,缓缓开口:“原本是不想让秋末看到这样的我,但你执意要来,我也只能同意了,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这个病没有办法根治,就像是高血压、高血糖,后期只能坚持吃药,过两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实际完全好了,我都想现在出院,和你好好吃一顿饭,但医院就是这样死板,一定要住够七天以上,你看,我现在全身都很正常。”怀冰说完双手用力在空中挥了几下。

    她让他不要大动,满目关切:“我终于体会到上半年我消失时你的心情了。

    “是的,那时候我真是急疯了,在南城和枫江找了几次,现在也还心有余悸,不过还好后来电话打通了;不过我没事,很快就会好。”

    说完看到旁边的鲜花:“对了,匿名人还在给你送百合花么。带着一丝调侃式的俏皮语调,顺带又拉住了她的手。”

    “是的,将近快一年了。”她笑着回应,并未挣脱。

    就这样,左手一直被他握着,双方有快半年没见,虽一直在网上有联系,但文字、声音能表达的东西还是太有限,现在似乎一下子回到当时分开时的状态之中。

    “对方很沉得住气。”

    她点点头,顺势将手抽了回来,如果突然有人进来,看到这一幕,总是不太好。

    半晌后她开口:“我明天就回去了,看见你在好转,我就放心了。”

    “真希望现在就出院,但是他们看得很紧,不能随意外出。”说完他指了指外头。

    她关心道:“还是多听医生的话,总没有坏处的。”

    “外滩那边有一些房子还可以,如果不着急,明天可以去看看,离得也不远,上半年那次本想苏州返回后去看一下的。”

    “城市大抵差不多,我不喜欢去人太多的地方。”

    “等我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山里走走。”怀冰看向窗外,满目均是混凝土、金属、塑料。说完转头看向她,砖红色风衣上的祥云刺绣很灵动。

    她觉得一见面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看时间:“你好好养身体,我就先走了。”

    怀冰拉住她的衣角:“再坐一会儿,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下午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他本想说我们,但不知为何,只吐出一个我字,不过意思应该是到位了。

    但就是这句话,猛然又点起她内心的情绪,她挣开衣角,冷冷说:“你这样讲,倒显得我是偷偷摸摸一般,我们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有其他什么事情,看过了,现在也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拿起座椅后的帆布包,不等他回应,向门口走去。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迎面进来一个戴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妇人,提着一个购物袋,她侧身让其先过,然后迅速出了房门,逃离医院。

    她心想:刚刚那个就是他妻子吧,怀冰现在或许正长舒一口气。

    秋末在繁华大街上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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