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寻兰

    午饭后兰生母亲还想拉着善因聊家常,被兰生止住了。

    他如孩童般挽着母亲的手,扮疲惫状:“人家昨晚帮你儿子工作了一晚上,上午没睡几个小时,让人家休息一下,而且我也困了。”

    父亲听后也附和:“你这样查户口似的盘问,人家还以为我们要干嘛呢,你坐了一晚上的车,火车上都没合过眼,竟还有这精神气。”

    兰生对父亲投以感谢的眼神,实际母亲那些问题他也是挑一些翻译给善因,大部分自己编了直接回应。

    转头对在客厅闲坐的善因说:“他们要去睡了,善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善因微笑着起身,兰生母亲握住善因的手,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好好休息,招待不周啊。”

    她被这有些喜感的声调给逗笑了,忙点点头。

    两个老人进了房间,她和兰生也一起上了楼。

    兰生有些不好意思:“我母亲这人就是这样,唠唠叨叨,但没有恶意。”

    她回想起那日在村口处见到的老人,轻声:“不会,他们很淳朴,你们家里氛围很好;兰生,他们很有福气。”

    中国父母一生都在为了孩子,而能像兰生这样成年后及时为父母思虑的,少之又少。譬如李勃,现在还靠父母资助,需要父母帮忙买房、娶妻成家。

    经济不独立,永远无法自由。

    屋外日光锋利,炙烤着土地,花草大都半耷拉着头,蔫蔫地忍受着暴晒;屋内却清凉、明净,她洗漱后倒头睡下。

    睡醒后善因与和华通了个电话,讲明意愿,并提出最近可能去南城的想法。

    电话那头表示欢迎,停了半晌后又说:“念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来南城多住一段时间,具体食宿我来安排。”

    善因回应:“到时候再说。”

    电话结束后她握着手机坐在房间许久,对和华产生极大的好奇心,他对秋末的情感,比起那对已死去的人更吸引她。

    给恩慈发去微信消息:【恩慈,信与文章已看,与和华也已联系,不日将去往南城;我相信自己会与念冰相处融洽,祝安。】

    *

    傍晚善因和兰生一起布置了下客厅,用相机录了一段茶艺视频;末尾邀兰生父母入镜一起品茶,他们面容和蔼、亲善、淳朴,算是画龙点睛。

    一派诗意温馨的场面,兰生回看后十分满意。

    洗漱后,善因独自上楼顶看星星。漆黑如墨的天穹,繁星恍如烟火星子般绽放,一会儿便睡意袭来,迷糊中浅睡。

    兰生半小时后拿了毯子走上来,盖在她身上。

    她警觉着醒来,见是兰生,便坐起身,望着远处灯火:“这里呆着很舒服,有点舍不得走了。”

    兰生失笑:“刚想说没有什么借口再留下你了,这下好了,都不用我挽留了。”

    接着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我将视频和图片放在了网上,等仓库那边将新包装弄好,就可以发货。”

    她拿起水杯,碰了碰:“我们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兰生听后沉默不语,对着天幕柔声:“善因,这几天里我们一起谈论了这么多事,彼此间将心事袒露,应该算是很熟悉的朋友了吧。”

    她润了润嗓子:“当然。”

    “那在离开前能陪我去山里探个险吗?”

    “什么?”她有些意外,坐直了身体,在微光里好奇地看着他。

    “你来到这里第一天,我们在聊天中我讲到小时候和祖父去山里挖兰花卖,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说后来有几次也看到过。”

    “那是祖父去世后第三年,虽已过去近十年,但一直想去山里找找;我想送你一株深山里的兰花,作为离别礼物。”

    兰生乌亮的眼睛在月光下似水一般清幽。

    她有些看痴了,只听见自己不假思索地说了个好字。

    *

    次日凌晨,山里下了一场雨。

    清晨,院子地面湿漉漉的,花朵上沾满了水珠。善因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空不散的云层,对正在摘菜的兰生说:“仿佛天气不算好。”

    兰生直起身,顺着院墙上的蔷薇花望去:“天气预报说今天晴天,我父亲说后半夜的雨影响不到白天。”

    她点点头:“那我们照常收拾一下就出发吧。”

    早饭后,兰生同父母交代一番,拿上锄头与柴刀,在院子里等她。

    她换上登山衣物,头发盘起;戴上兰生母亲的浅黄色草帽,双肩包里装上其准备的饮用水、水蜜桃、香蕉、四个熟鸡蛋,外加几个馅饼;脖上挂着相机,与兰生一起出了门。

    他们走下村里,穿过田野、大溪;开始进山,翻过几座矮山后;沿着羊肠小道朝更深处走去。

    日头渐渐升起,山里却起了薄雾,不时有雨水从叶片上滑落。

    她看见水滴在他黝黑简短的头发上,水珠顺着头发滑落至脖颈处,衣服上渗出一块水印。

    兰生大步向前走,她保持四五步距离跟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双方没有言语。双脚与地面、草丛的摩擦声将虫鸣鸟语赶退。她感到身上慢慢发热。

    不知翻了多少山,松林中不时有干枯的松果掉下来,他频繁弯腰捡起装进麻袋。

    正午时穿过一片阔叶林,在一处宽敞处停下,兰生示意休息。

    他弄干净一处地方,铺上几张硕大的乔木叶,坐下用钢刀将松果取出;她也就势盘腿坐下,取出水,递给他。

    兰生将取出的松果装进布袋里,抹抹汗:“回去放在锅里炒熟就可食用,山里是我们小时候的零食来源;放学后就往山上跑,做游戏,爬树,逮兔子,满山的笑,直到天黑在父母的呼喊中回家。”

    她环顾着密林,也陷入回忆:“童年时,恩慈经常带我去山上采集标本,那是一座被改造过的山,只能沿着修好的步道走;不过我们也常常徒步深入林中。

    暮春时,几次寻山中一僻静处,她打坐,我在旁边捡落花,一朵朵放在她面前,最后玩累了歪在旁边垫子上睡着。”

    兰生眉开眼笑:“很有画面感的经历,这样看起来我们的童年也有一些相似处。”说后示意善因将食物取出。

    她取出鸡蛋馅饼、水果、鸡蛋,说:“我其实很不喜欢将人区分得那样细致,什么城里人、乡下人、男人、女人、穷人、富人......都不要,人其实应该和这些树木一样,甚至无名无姓,只是专注地吸收日月精华成长、繁盛、凋落。”

    兰生环顾四周:“人从山洞里走出后,等级区别就开始了,然后杀戮、仇恨也随之而来。”

    她点点头,抬头看向树丛中大面的绿叶,从叶背面承受着阳光,显得温暖而透明;缓缓说:“兰花喜阴,这里如此阴凉,是不是快要到你记忆中的地方了。”

    兰生浅笑:“还是初中时见到的,大夏天,上山砍柴,越走越远,迷失了方向,在一丛草前睡着了,醒来发现身下压住了一大株兰草,和祖父曾经挖出去卖的一模一样;听到远处有人声,是其他村庄的人,问了路才回到家。”

    “当时你没有带走它么?”

    “我只有一把砍木柴的刀,祖父以前说,在没有充足工具的情况下,不要随意去惊动它,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野生兰花。”

    “过去这么多年,想必那丛兰花早已不在了吧。”

    “不会,我相信它还在,好几次我做梦都梦到了,所以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她紧盯着远处一丛新绿的灌木:“你确信梦中的兰草,与你幼年时偶遇的是同一株?兰生,人世缘分浅薄,何况是幽远寂静的兰花。”

    此时太阳已将薄雾驱散,湿黏之中带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我相信,纵然现在人心难测,荒诞事物层出不穷,我仍然相信世界上很多东西,不会变。”

    她心里生出些许感动:“所以你选择回到家乡......好像我们已经爬了很多山,兰生,我们会不会如你十几岁时那样迷了路?”

    兰生站起身语气坚定:“不会,善因,相信我。”

    *

    往兰生梦中的方向,他们继续前行。

    空气逐渐闷热起来,兰生脱下外套,穿着军绿长衫在前引路;她紧跟其后,额头汗滴沿着太阳穴不停滑落,濡湿了衣裳。

    兰生忽然止步,示意停下。她看见一条斑纹蛇横亘在路中,挡住了去路。

    他轻声示意:“我们小心跨过去。”

    那蛇身如悠长的麻绳往灌木中延展,头歪在小路的另一侧,身子有胳膊那么粗。她只看了一眼,便汗毛竖起、热汗收紧、内心发抖。

    善因拼命摇头抗拒,兰生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灌木林,无其他道路可走,除非沿山脚绕过去。

    他穿好外套,将工具交到她手中,半蹲着背对着她,示意她上去。

    她双手环着麦色的脖颈,闻到茶香混合汗液的青涩味,稍许安定了些;不过心还是提到嗓子眼,双腿翘得老高。

    兰生背着她,轻轻跨过拦路的蛇。

    走出五步外,放下她,兰生哑然失笑:“想不到你怕蛇,这种蛇无毒,只是长得有些渗人。”

    她惊魂未定,缓缓开口:“人总会有一两个薄弱处;小学时,一个同学家里是卖鱼的,他抓了一只黄鳝,在课间偷偷放进我书包;我因为过度惊吓而高烧不止数天,从此对这一类东西有了深深的恐惧。”

    兰生收起笑容,安慰道:“童年时某些深刻的事件会影响一生,不过也没什么,人总要有一些害怕的东西,否则就不太正常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应该快到了。”

    后来他们走了很长路,始终没有找到兰花;兰生拿着手机地图反复探勘,又翻过了很多山,兰花依旧没有出现。食物全部吃完,好在中途在岩石处发现一泓山泉,补充了饮用水。

    善因小腿已经发硬、酸胀,底衣全部濡湿;只能紧跟他往前走,早已忘记来时路。

    他们如野生动物般穿梭于乔木树干间。林屑、灰尘落在身上每个地方,与汗水混合在一起,身上的气味已完全融入山林。

    下至山凹半腰,听见底下传来淙淙流水声,朝着声音追寻过去,发现一条大溪。

    岩石将溪水劈成两半,蜻蜓一群群飞在上空。善因摘下帽子,脱去外套,半蹲着用溪水洗了洗脸。

    兰生卸下负荷:“前面有个深水区,我去洗个澡。”

    她看见他走向下面荆棘丛后,脱下衣物,扑通跳进水里,没有了声音。

    四周只剩下水哗哗的流淌声,太阳已经走在西面。

    溪水冲进三面岩石围绕的空地,池面光灿灿的,恍如蓄满一泓融化了的银水。

    她脱下鞋袜,将裤脚挽起,腿耷拉在水里;身子靠在平石上,宽檐帽遮住头;太阳斜照在身上,恍惚间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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