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吃过早饭,休整后,兰生堂姐夫开车送他们回家。
两位老人巴巴的在院门外望了半上午。他们下车时,兰生母亲眼睛红红地快速走过来,对着兰生好大一阵数落,佯装要动手。
善因见状忙上前劝说、解释。
兰生含笑制止:“没事,老太太担心了一晚上,憋了一肚子委屈,让她发泄一下。”
他一说完,母亲便止住手,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随后丢下他,转而拉着善因的手,一直说着抱歉之类的方言。
兰生父亲在旁默默看着妻子唠叨,不时同兰生堂姐夫寒暄。
日头渐烈,有些知了已经开始嘶喊,多方挽留后,堂姐夫没留下吃午饭,兰生拿了两瓶梅花酒给他。
黄昏时,兰生在花园里锄草、整苗,睡了一觉的善因站在合欢花树下,抬头看向翠叶间飞舞的花须,自言自语:“那天来的时候,还没开这么多。”
兰生听后从绣球花里直起身来,见她一身浅绿衣裙站在花树下,抬头望着快有一层楼高的合欢花,恍如树下的一朵绿绣球。
“等再过一些时日,满树的淡粉在树枝间晃动,那才叫好看呢。”
她回过神看向阴影里的兰生:“可惜我要走了。”
兰生听后心下一沉,放下手中杂草,从小径里绕出来:“已经买好票了吗,如果不急的话再多留几天,这边还有好多地方没去;你不知道,有一片很大的绿地,很有草原的味道,还有几棵很大的古树,不如...... ”
“不了,兰生,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你也知道确实有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我准备同你讲了以后再订票,初步计划是明天。”
“是直接去南城吗?”
“不,先回云和呆一两天,再去南城。”
兰生听后转头望了一眼停留在蔷薇花上的夕阳:“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一起去楼顶看会儿落日吧。”
不一会儿,两人便沐浴在夕阳的金辉里,几朵卷云在光线里游动。
兰生看着绵延的山脉,语气沉着:“刚回来那段时间,经常一个人就这样在夕阳里坐到深夜,父母满村地找;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在下面回荡,竟感觉很安心。就是这种被牵挂的感觉,让我慢慢重整信心。”
她感叹:“长大后还有人记挂着,是很幸福的事。”
“我计划过段时间去深圳,和前妻再谈一次,如果不行,就去起诉。”
“哦,但对孩子来说,父母对薄公堂不是一件好事。”
兰生叹了口气:“万不得已了,有朋友在深圳,我曾拜托他时常去看看女儿,上午他发来消息,女儿现在基本由外婆接送,半年里没有看到她母亲出现。”
“那你有没有问什么原因?”
“电话里总是吵架,讲不清楚,所以我想去一趟。”
“不过母亲爱护孩子是本性,即便秋末的生生母亲,所以不用太担心。”
“也是你的母亲。”
善因嘴角向上扬了扬,没有回应。
兰生忽然打破寂静:“我们可以时常联系吗?”
“当然,接下来还要好好考虑一下生计问题,多了一个孩子要养。”说完半躺着伸了伸懒腰。
兰生侧身握住她:“如果没有合适的工作,可以来这里,我是诚心邀请,真的,收入这块你放心。”
“我会考虑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地方。”
她笑着松开了他那宽厚带茧的手,继续说:“现在还不知道那孩子具体状况,是否愿意和我生活,不过我会尽最大善意去和她相处。”
兰生鼓励道:“要往好处看,每个孩子都是上天的礼物。”
“会的。”她说完甜甜地笑了,带着无限的希望。
兰生望着西沉的太阳,慢条斯理叙述:“今天听堂姐夫说,包括松岭在内的附近几个村要搞旅游开放,文旅局已经提出申请,就等政府班子开会审批,如果这样的话,那将是一个很大的项目,松岭村的希望要来了。”
她回应:“希望我们眼前的一景一物、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会被伤得太狠。”
兰生大笑出声:“不会,有我在。”
笑声引起楼下的注意,母亲在院子里喊着让兰生注意安全。两人笑着一齐回应。
夕阳渐渐沉落山下,散发出粉紫色的余晖。旁边烟囱冒出一团一团炊烟星子,他们等到余晖落尽,才走下楼去。
*
晚饭后,善因在网上订了第二日下午返回云和的车票,兰生母亲听后连夜给她收拾东西,辣椒酱、干果、坚果、咸菜、笋干、腊肉、鲜花饼......她用请求的眼神看向兰生。
他瞬间明白,用方言对母亲说:“她没准还会再回来呢,带这么多她也吃不了。”
“那也可以给亲戚朋友吃呀,人家难得来一次,下次是下次,生宝你不懂。”母亲说完又对着善因叽叽呱呱讲了一堆,善因一个字都没听懂,只能无奈微笑。
“她一个女孩子,哪里提得动这么多东西,你这些东西外面都买得到。”兰生跟在母亲屁股后再次劝说。
“外面买的哪里有我们自己做的干净,拿不动,拿不动要不生宝你将人家送到家好了。”
兰生听完翻了翻白眼走向善因:“我母亲刚刚说,让我直接将你送到家,带着这些东西...... ”
她被老人的可爱给逗乐了:“我听不懂你们的对话内容,不过感觉你拗不过你母亲。”
兰生无奈:“是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性子有些执拗,我和父亲都尽量依着她,那这个怎么办,要不听她的,我送你到云和。”
她婉拒:“那不用,我确实不需要这些,给我也是浪费,但又不想拂了老人的心意,要不明天你再偷偷带回来。”
兰生面露为难:“被发现了我肯定要吃一顿揍的;不过这些东西虽值不了多少钱,却都是自家自制的;你看要不每样拿一点,可以邮寄;不会坏,存储一年完全没问题。”
善因是一个不太会处理人情世故的人,一般别人坚持两轮,就会顺从,这件事便是如此。最后那些东西全都邮寄到云和。她自己除了行李外,拿了两小瓶梅花酒荷几罐山音茶。
兰生在第二日午后一路送她至车站进站口。
她环顾四周:“那天抵达成化时,大雨将一切冲洗得干干净净,现在离开,阳光也将这个城市照得透亮,真好;这段时间打扰你了。”
进站出站的人群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她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兰生平静地说:“善因,你变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哦,是的,晒黑了不少。”
“我指的不是这个。”
“嗯?”
“你的状态。”
“那肯定的,这一周我收获很多,松岭给了我勇气和信心。”她说完眼中泛出几丝泪花,将眼珠浸润得莹莹发亮。
兰生被她这双眼深深吸引住了,极力克制自己:“我也是。”
“你早些回去吧,晚了夜里不安全。”她说完准备接过行李进站。
“善因...... ”
“嗯,怎么?”
“我...... ”
“什么?”她看到他嘴唇微动,似有话还要讲,便停下手中动作。
“我......我们会.....还会......我们拥抱一下吧。”兰生吞吞吐吐说完。
她满脸笑意,张开双臂,紧紧抱了抱他。
兰生准备合手时,她已迅速从怀中抽出,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尴尬笑了笑。
兰生终究没有将自己的心表露出来。他想:他们才重逢一周,她刚刚经历完一段感情,况且她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他也是;他们之间或者对于他们个人,现在最不应该谈的就是感情。
不过他们还有山音茶,是的,山音茶......兰生独自开车走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想到此,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他们就这样做了告别,各自奔赴自己的战场。
*
善因在次日清晨抵达云和,站在微冷的车站。周围均是提着大包小包等待回家的候车人。自从恩慈离开,杏溪的家出售后,她感到自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微信里给兰生报了个平安,回到狭小的出租屋内,洗漱后一觉睡到傍晚。
楼上妇女正歇斯底里地吼怒孩子做作业,楼下飘来炖煮牛肉的味道,隔壁人家有人进进出出,她使劲揉揉双眼,才确定自己回到了城市牢笼中而非还在松岭。
松岭,她侧身趴在床上嘴里来回念着这两个字,恍如回忆到美好的梦境般浅浅笑了。
次日她再次联系上和华,他似乎状态很不错;当她提出即将去南城时,电话里透露出一些小期待,并嘱咐说到时候安排人去车站接她。
等松岭的快递到了,就订票过去。她挂断电话后心想。
再次将那篇文章看了一遍,在唏嘘感动之余升起几个好奇心:怀冰的儿子是否还在,争夺儿子的木子是否如愿,和华是否还爱着秋末,念冰如果知道了父母经历会如何.....
对于即将的见面,善因莫名产生一些小激动。
傍晚在超市,善因碰见隔壁办公室的女同事,来不及避开,双方直直地碰了面。对方先惊讶地喊了句:“柳善因。”
善因点点头,嘴角轻轻动了动。
“哎呀,你还在云和?他们都传你出国去了,你男朋友前几天还来单位打听你的消息呢,那小伙子可急得不行。”
善因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一脸安静地看着她,她回想以前她们并没有任何来往,现在连她具体的名字都有些模糊了。
超市人流见多,对方似乎接收到了她的冷意,便随口说了句:“那你慢慢逛,我去那边给我女儿挑点零食。”
说完便悻悻地走了,善因苦笑了下,选完食物付款离开。
次日上午,李勃便出现在她门前。
善因有时觉得,城市是一张长满触角的大网,某个结点有动静,整张网都都感应得到。
她透过格栅门看见有些陌生的脸,眼皮往下垂了片刻:“我收拾一下,我们出去谈。”
这次他倒没有像电话里那样歇斯底里,只平静地点点头。
他们来到以前常去的咖啡店,落座后李勃开口说:“你变了。”
“人总会有变化,时间会改变人,或长或短。”
他抬起微红的双眼问:“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么?”
“是的,我们都不是在校的小学生,将感情当儿戏。”说完她端起跟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味道苦涩黏腻,完全不如山音茶清淡芳香。
“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那件事是我错了。”
她长舒一口气:“事情已经发生,没有绝对的对错,是我们观念有分歧,你会找到更合适的人。”
他苦笑:“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现在能最后见一面我已经很高兴了。”
喝了一口咖啡后,他继续说:“以往都是我送你,或者等你离开后我再走的,这最后一次,我先走吧。”
她点点头,主动起身抱了抱他:“保重。”
此时李勃已经红了眼,含泪垂下头:“我真的爱过你,善因。”
“我知道,保重。”
“好。”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善因坐下继续喝了一口咖啡,心中有些动容,却也知道分开对两人都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