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世麒的行踪,苏倾一向不多问,可今晚莫名有些心慌。
她辗转难眠,昏沉间看见陆世麒从高处坠了下去。
她伸手去抓,在一股难受的压抑感中惊醒,心咚咚直跳。
天已蒙蒙亮,枕边却空无一人。
“出什么事了吗?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回来了。”苏倾抱着陆世麒的枕头自言自语道。
枕头上,有股夹杂着烟草香的,独属于陆世麒的气息。
闻着熟悉的味道,她竟有些心安。
突然,外间传来开门声。
苏倾跳下床去看,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陆世麒白色的衬衣上血迹斑斑,右下角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你?”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嘘……”陆世麒做了噤声的姿势:“不全是我的,你别怕。替我拿条干净的衣服来。”
苏倾赤着脚翻箱倒柜,找出一条深色的袍子。
陆世麒背对着她脱下衣服,用毛巾擦干血迹:“柜子里有香水,拿出来,把房间的角角落落都喷一遍。”
“你没事吧?”苏倾听出他声音里的异样,关切地问。
“放心,死不了。”
没等苏倾喷完,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苏倾正要去开,陆世麒拉住了她。
她这才看清他的脸,嘴唇白得吓人。
“谁啊?”苏倾朝门外喊。
“哦,回三姨太。昨夜城里见了贼,那贼人胆子不小,偷了军校的枪械。有人说见他躲进了饭店,属下担心您和陆镇守的安全,还请您行个方便把门开开。”
“可是……“苏倾犹豫地看了一眼陆世麒,“我和十七爷不太方便。”
门外又说:“还请三姨太向陆镇守通报一声,小的们也是执行任务。要是找不着那贼人,定要回去受罚的。”
“你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们把贼藏起来了吗?”
“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这样,属下先去其他地方查看,您和爷什么时候方便了再把门开开。门口有人守着,万一有什么事,二位尽管叫我。”
“他们在找你吗?”苏倾打着哑语问。
陆世麒点点头,躲了一夜,自以为摆脱了他们,没想到是一出“瓮中捉鳖”。
他暗笑自己的愚蠢。
透过窗帘的缝隙,苏倾看到整栋饭店都被围了起来。
陆世麒做了什么,引起这么大动静?
“现在怎么办?”她压低声音说。
陆世麒没吭声,径自躺在了床上。
他太累了,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昨晚中枪后东躲西藏,精疲力尽。
“喂,你别睡啊……”苏倾拍拍他的脸。
陆世麒迷迷糊糊地说:“别吵,就睡一会儿,一会儿。”
苏倾用手在他面前晃动,不同于上次的警觉,今天的他竟毫无反应。
她无奈地叹口气,决定不去打扰他,起身将带血的毛巾和衬衣上喷好香水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
清理干净,她挨着床在地上坐下,看见陆世麒白皙的下巴上长出又短又黑的胡茬,袍子的左下角变了颜色,闻着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儿受伤了吗?……看来累得够呛,睡得这么沉!”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赶外面的人走。
不多时,门口又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比刚才的更为强烈、急切。
陆世麒被敲门声和苏倾的呼唤声吵醒。
“起来,跟我来。”苏倾拉着他进了卫生间,“把衣服脱了进去,我去开门。”
陆世麒睁开朦胧的双眼,一时看呆了。
“哦,差点忘了……”苏倾看了一眼他的白唇,踮起脚尖将指尖上的口红涂在他嘴上,“这还差不多。”
“你打算穿这样去开门?”陆世麒握住她的手,低头示意。
苏倾这才发现自己的外袍掉落一角,露出了半边香肩,胸前的好风光一览无余。
见陆世麒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她难为情地把衣服拉好:“不许看……你快进去!这些人不进来看看是不会罢休的!”
陆世麒看到了满满一桶水,水面上撒着红色的花瓣。
“他们见你在泡澡,多少会打消些疑虑。好在花瓣是红色,就算水里染上血,一时也不会发现。”苏倾说完转身去开门。
陆世麒脱了外袍,顺从地坐了进去。
水温不冷不热,可触及伤口时,还是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来了来了!”苏倾不耐烦地说,“都说不方便了!”
门开了,汤镇山堆笑着致歉:“打扰了。”
苏倾埋怨:“什么贼还敢跑到我们房里来,自寻死路吗?”
“三姨太见谅,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汤镇山扫视了一眼屋内,“十七爷还没起吗?”
苏倾白他一眼:“想找人就快点,都搜房间了还说什么漂亮话!”
“打扰了。”他长驱直入。
他确信,中了枪的人无论如何是走不远的。
这家店里里外外都翻了个底朝天,毫无所获,这间房是他最后的希望。
苏倾带着不满走进浴室,让门半开着,好让汤镇山看到一二。
一翻寻找后,汤镇山的心越来越凉。
刚走进浴室,苏倾就发现了不对劲。
水中的陆世麒闭着双眼,身体逐渐下沉。
苏倾心一惊,二话不说跨了进去,双手从他腋下环住托起他。
未免汤镇山发现,她托着陆世麒挪了个位置,让外面的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后脑勺。
谁知,陆世麒靠在桶壁上的脑袋因重心不稳,自然地垂落下去。
苏倾松开一只手,扶住他的脑袋,用鼻尖去探他的呼吸。
还好,还有气儿,她激动得几欲落泪。
汤镇山一无所获,正想亲自谢罪,看到二人如此亲密,恐再惹陆世麒不开心,讪讪地离开了。
水的颜色越来越深,红得瘆人。
“陆世麒,陆世麒!”苏倾拍着他的脸颊努力喊他。
陆世麒扯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种烂招,亏你想得出来。”
“这种烂招,亏你还这么听话!”苏倾红着眼说:“你起得来吗?高植呢?怎么不在你身边保护?”
“怕是凶多吉少……”
两人搀扶着离开浴桶,苏倾这才发现,陆世麒的左下腹中了枪,血不断地往外渗。
泪盈满了眼眶,她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躺下,我替你重新包扎。”
水顺着她的衣裙一滴一滴落下,片刻地上就积了一滩水。
她小心翼翼地擦干中枪位置:“伤得不深,取得及时。你忍忍!”
陆世麒靠在床上,任由她消毒、包扎。
看得出来,她不太熟练,可极其小心。
“你不问我怎么受的伤吗?”他问。
“问了你就好了吗?”苏倾抬眸回答,“不过,早知道伤口那么大,我会想个其他办法的。倒是你,竟也不吭一声。”
“我信你……”逃窜的时候,陆世麒第一时间想到了饭店,不仅因为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而且他知道有她在。
她那么机灵,该是懂得如何配合的。
信她吗?苏倾心里一酸,如果他知道自己连名字都是假的,还会这样说嘛?
她起身去换衣服:“你好好休息,我让寻桃端些吃的来。”
“……”陆世麒又睡了过去。
……
“怎么样?是他吗?”冯耀急切地问。
汤镇山摇摇头,将饭店的所见所闻一一相告。
“不可能……”他思忖片刻,“这样,你派人去医院和诊所交代一声,一旦有重伤的人,马上通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汤镇山恭敬地说,“日本人那边……”
“那个日本人与陆世麒的三姨太是旧识,说不定早与陆世麒串通一气。一山岂能容二虎?”冯耀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陆镇守?”汤镇山边说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唔……”冯耀阴翳着眼说,“昨天这样都让他逃脱,下次要更仔细些!”
汤镇山狡猾地笑了:“督军放心,我已想好了,这回是‘连环计’,任他插翅难飞!”
……
苏倾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中听到陆世麒在说话。
“你说什么?”她压低身子问。
看到他潮红的脸,她伸手去摸,陆世麒烫得跟块烙铁一样。
“糟了!”她赶紧用冷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的额头、掌心,没有好转。
医院肯定不能去,她决定翌日一早回阳城。
“好,我让大伙早点起来。”寻桃说,“听说城内都戒严了,但凡出城的青壮年都要查看一番,我们这么多人,肯定耽误不少时间。”
坏了,陆世麒这个样子,肯定走不成了,可他高烧不退,急需消炎药。
怎么办?她急得在房内打转。
情急之中,她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写了张纸条让寻桃去找人。
藤原一见到苏倾的信就匆忙赶来。
“他怎么了?”他惊讶地问。
苏倾摇摇头:“你有办法弄到退烧和消炎的药吗?他已经烧了一天了,我怕再这样烧下去会出事。”
“等我。”他二话不说又离开了,七拐八绕地走进一条漆黑的小巷。
巷内的女子早已等候多时。
“主子。”女人向藤原颔首,“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藤原点点头:“你做的不错,记得让她少喝酒,上次差点误事,好在陆世麒没有顺着‘苏什’查下去,只把他当作沈之岚的旧相好。”
“是,我也吓了一跳。不过那封日文电报来的凑巧,谁能想到‘藤原石美’会给自己写信呢!”
“你做得很好,有事及时向我汇报。这次的事,对我们而言是个契机。陆世麒受了我们的情,肯定不好意思拒绝,冯耀无形之中帮了我们。”他从衣兜里掏出两盒早已准备好的药。
他隐隐希望陆世麒一病不起,可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样最好……原本属下还担心万一陆世麒和小姐都不配合,情势会对我们不利。”
“她的药还在吃吗?”
“嗯。每日一顿,天天不落……只是……到底是伤身体的药,若小姐日后知道,怕是要怪您!”女人心里发酸,他这样护她,心里存了其他想法吧?
“她可有起疑?”藤原问。
“那倒没有,小姐入府时伤得挺重的,加上后来溺水险些丧命,我说都是调养身体的,她没有多问。”依照女人的直觉,她认为苏倾还未与陆世麒发生些什么,药不必吃,可她没有告诉藤原自己的推测。
“唔……保护好她的安全。”藤原低头看看表,“我先离开,你稍后再走。”
“我……”女人还想说什么,藤原已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