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热

    苏倾的心怦怦直跳。

    陆世麒别过脑袋,轻点了她脸颊上的痣。

    这颗笑起来卧在酒窝里的痣,他很喜欢。

    这不是陆世麒第一次亲自己,可苏倾总觉得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尴尬地打起岔来:“少帅身上可有其他外伤?”

    陆世麒托着她的脸,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脸颊上来回轻抚:“仔细看了又看,颈后有个小点,像针眼。”

    “那个护士是关键,派人查过了吗?”

    “医院不久前新招的小护士,住址、电话都是假的……名字应该也是假的。”

    二人一阵沉默。

    雨水渐止。

    “你打算怎么办?若找不到人,一直瞒着冯耀吗?就怕让你找到了人,冯耀也未必相信。”

    “你担心我?”陆世麒看着她的眼睛问。

    “我担心的是,冯耀就这么一个儿子,莫名其妙死在阳城,要祸及这里的百姓……”

    “事情是冲我来的,可怜冯光祖,年纪轻轻便丢了命。不过也不怨人,这小子年轻气盛,仗着老子有权势,做事过于很辣。还记得苍猊和星狼那两条狗吗?”

    “嗯,其中一只还将他咬伤了。”

    “你猜的没错,那两条狗的确没有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冯光祖将他们活剥了皮,挂在野树林里断了气,被禽兽分食了。”陆世麒皱着眉头说。

    苏倾闻言,震惊了半晌:“他看着也不大,怎么如此狠厉?”

    陆世麒叹口气,换个话题道:“奇怪的是,他好好的为什么来阳城?”

    “会不会是为了看冯夫人?”

    陆世麒摇摇头:“夫人在此的事,只有督军和我知道,再说如果是为了看夫人,怎么不第一时间去真云庵?”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此起彼落的枪声从北面传来。

    权武破门而入:“出,出事了。冯耀领兵打进来了!说要血洗阳城替冯光祖报仇!”

    陆世麒皱起眉头,墨色的眸子沉得瘆人:“现在几点了?”

    “我的爷啊,都什么时候了,这是被打,不是进攻,你还挑时辰呐!”权武叫苦不迭。

    “婉儿睡着时是八点多,现在应该九点不到。”苏倾默默算着,她同陆世麒一样,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省城离这里要六个多小时车程,火车四小时。冯耀带着大队人马肯定走不快。

    她得知冯光祖的死讯是在午后,汤桀齐派人传消息是在傍晚,而且还被陆世麒拦下了。

    无论怎么算,冯耀都不可能这个点赶到阳城。

    除非,冯光祖受伤送往医院,也就是还活着的时候,就有人将他的死讯告诉了冯耀。

    他的死就是为了挑起冯耀与陆世麒的战斗。

    陆世麒与她想到一块去了,冷哼一声:“原来光祖是为此而死的。”他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

    权武看看苏倾,又看看陆世麒,急得直跺脚。

    “传令下去:全军严阵以待,东西北三侧速垒沙包,掩护北面的百姓向城中撤退。想办法联系督军,说我想和他单独谈一谈。”

    “是!”权武收到命令,又飞奔而去。

    雨停了,由远及近的枪声越来越清晰,听得人头皮发麻。

    “等权武吩咐下去,城里一定会乱。这个你拿着……”陆世麒取下腰间的配枪递给苏倾,“等这事儿过去,必须得监督你好好练起来。”

    他想到火车上,她一弹未发,却满手湿汗,不由得后悔起来。

    “照顾好婉儿和自己,把大门关好,有事让人去找我。”

    “我……”苏倾满肚子的话要交代,可要说的太多了,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作三个最简单的字:“你……小心。”

    陆世麒笑了,像刚才一样摩挲了几下她的脸:“……放心。”

    陆世麒刚走,高妈小跑而来:“三姨太,外面是打起来了吗?”

    苏倾点点头:“是,情况不妙,冯督军的独子莫名其妙死在了阳城,怕是要血洗阳城……这样,你帮我吩咐下去,除了两个看门的,其余所有人都到前院集中。”

    大伙儿都被北面的动静吵醒,所以很快聚齐了。

    交头接耳,人心惶惶。

    “各位,静一静。”苏倾抬手示意。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万众瞩目,苏倾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平静下来。

    她清清嗓子,朗声道:“冯督军的独子今日死在了阳城,十七爷原想查明死因再告知,谁知被督军误解为要谋反。督军痛失爱子,疑心又重,才有了外面的枪林弹雨。”

    “谁杀了督军的独子?把他交出去不就好了,何必牵连我们。”

    “听这声音,督军是想拉整个阳城的百姓陪葬吗?”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大家安静,十七爷已领兵应战,诸位放心,不过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战事从北面起,如有放心不下家里的,可速速回去看看,告诫家里人无事不要轻易出门。其他男丁分成两拨,轮流看护陆府……”

    佣人和士兵们在她的吩咐下各行其是。

    虽是深夜,灯光与火光却映红了半边天。

    “娘亲,外面怎么了?”陆婉予被喧闹声吵醒。

    苏倾拍了拍她的肩膀:“婉儿不怕,是你爹爹在带兵演练呢?只不过这次的演习比较特殊,时间会久一些。”

    “哦……”陆婉予听完,侧身抱着苏倾的胳膊又沉沉睡去。

    苏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却被几声巨响吵醒了。

    整个房子颤动起来。

    “娘亲!”陆婉予被惊醒了。

    空气中飘来一股浓重的硫磺味。

    霎时间,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苏倾将陆婉予交给高妈,跑出屋外一看。

    果不其然,冯耀对阳城开炮了。

    为了避免打烂儿子的尸身,他朝医院的反方向连发三炮。

    晨昏,火光映天。

    “太可恶了,他儿子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苏倾攥着拳头想。

    紫藤急匆匆地跑过来。

    战斗一夜,她却异常亢奋:“十七爷让我回来看看,你们没事就好。我走了!”

    “等等。”苏倾拉住了她,“陆世麒不是说派人去找冯耀解释了吗?怎么还是没完没了的打了一夜呢?”

    紫藤叹口气,神色凝重地说:“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打了十几个窟窿扔回来了。冯耀说,他只要儿子的尸身,其他一律不想听。只是不明白爷……为何迟迟不肯还给他……”

    “不,不能还,还了会死更多人。”苏倾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怎么和爷说的一样。”紫藤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不还……你也看到了,刚才的三枚大炮就是提醒,冯耀说了,每隔两个时辰发三枚大炮。若再不交出去,只怕整个阳城都要变成鬼城了。”

    苏倾突然灵光一闪:“陆世麒在哪?叫他去医院找我,我有办法,虽然这办法阴损了些。”

    紫藤狐疑地看她一眼,十七爷想了一整夜都没对策,她能想到什么办法?

    “你有什么主意?”紫藤问。

    “你找人去棺材铺买现成的棺材,有多少买多少;再找人运些大石头来,全都送到医院。”

    紫藤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却也尽数吩咐下去。

    苏倾匆匆赶到医院,陆世麒将医院作为临时作战部,因此医院的戒备比之前更为森严。

    一夜鏖战,许多人受了伤,整座医院闹哄哄的。

    苏倾直奔顶楼,一夜未眠,陆世麒白净的脸上长出了黑黑的胡须,一双凤眼红得像只兔子。

    “你怎么来了?”陆世麒站起来问,“不是叫你待在家里吗?”

    “咳咳,待着做什么?我才不要做待宰的羊羔!”苏倾被烟呛的嗓子发痒,“你这是抽了多少烟?”

    他放下手中的雪茄,把烟头在烟缸里拧压几下,灭了火。

    苏倾打开窗户,湿润的微风吹进来,不一会烟就散的七七八八。

    远处滚着浓烟,将天空染成了灰色。

    陆世麒也走向窗边,虽看不真切,但多年的作战经验让他明白,那里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不想将这种愁闷的情绪传递给她,故作轻松地说:“你还没回答我,来这做什么?怎么……想我了?”

    苏倾抬了抬右肩,示意他抬起沉重的脑袋:“我有办法让冯耀在两个时辰后不向阳城开炮。”

    “哦?”陆世麒来了兴趣,“什么办法?”

    “看——”苏倾指着运进来的棺材说,“冯耀再凶残,到底是爱子心切。即使儿子已经死了,也要留他个全尸,不对医院开火。我们可以利用这点,拖延时间,也算替冯光祖积福了。”

    “你打算怎么做?”

    “棺材里装些石头,找人推着棺材在城内绕,冯耀怕伤了儿子,肯定会手下留情。”

    陆世麒眸子发亮:“这么损的招,亏你想得出来!”

    “人命关天!再说,死者为大,我们又不真的动冯光祖的尸体。不仅不动,还要好好存起来。天这么热,出不了三天,人就烂了臭了。冯耀这么费劲心机,无非是看儿子最后一眼。”

    陆世麒笑吟吟地看着她:“你既然如此有同情心,怎么不让我直接冯光祖还给他呢?”

    “那不行,冯耀如今在气头上,万一他将冯光祖带走后出尔反尔怎么办?到时岂不死更多人。”苏倾见他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盯着自己,没好气地说,“看我做甚?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陆世麒捏了捏她的鼻子:“看把你聪明的!”

    看着她用力地打掉自己的手,陆世麒也不恼,反而觉得无比幸福。

    他想,他大抵是爱上了这个女人,不然怎会觉得她处处顺眼,不然怎会感激天爷让自己遇见了她。

    在她之前,他对女人是忌惮的,是轻视的;而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像兔一样的俏皮,像猫一样的娇媚,像狐狸一样的狡猾。

    在她身上,他能品出百般美好来。

    是的,他确信自己爱上她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她笨拙地误伤自己救人的时候吗?是她此刻的聪慧吗?还是更早些,早在黄昏的逆光里,她唱一曲呢喃小调时呢?

    他有些糊涂。

    但毕竟,他是爱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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