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张婉瑜出嫁。

    杨府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听说朝堂中大部分官员都请假了，理由是要去杨府喝喜酒。

    柳月明跟着彭氏去杨府送亲，她们一大早就到了杨府，被杨夫人安排去落英轩帮张婉瑜清点嫁妆。

    隔了这么长时间，杨月华见了柳月明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今日是女儿的好日子，碍于情面，她也没怎么为难。

    柳月明趁没人注意，朝屋里看了一眼。

    她虽然不喜欢张婉瑜，但是也不耽误她欣赏古代社会的婚礼。她想，如果将这里的习俗拿回去，做中式婚礼的生意，肯定也很受欢迎。

    张婉瑜一身红衣，凤冠霞帔，坐在镜子前。杨月华在一旁指挥下人们收拾，还有梳妆婆子刚梳好妆容，站在旁边正在讨赏银。

    屋里很热闹，丫鬟婆子一大堆，各自负责不同的工作，井然有序。

    杨月华不待见她们，柳月明和彭氏就跟着刚从房里过来的杨家大媳妇，定北侯府的女儿，去西厢房清点嫁妆。

    看见杨家大儿媳的时候，柳月明立刻想到了昨日惨死太平楼的余昌明。

    她瞥了眼，发现杨家大儿媳眼圈红肿，看样子已经知道了娘家的祸事。真是难为她了，娘家的弟弟昨天刚去世，今天却还要为婆家的外甥女操办婚宴。

    柳月明秉承着不惹事的原则，乖乖跟在彭氏身后。

    杨夫人安排她们母女一起清点嫁妆，还让和他们家儿媳妇一起，其实只是个幌子。不过是为了表明，看，杨府是将你们柳家当作亲人的哦。

    这样的伎俩，看破不说破。

    柳月明深知，这是成年人的套路。但是事情往往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和彭氏就听杨家大儿媳的指挥，开始清点。

    杨家大儿媳和彭氏关系还不错，因为当初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和杨府其他人关系还不怎么好，生儿育女这种事也无人可说。

    彭氏那时候经常和柳善德一起到杨府请安，她又生养过，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柳月明记得，张婉瑜私会外男之事，还是杨家大儿媳第一时间告诉彭氏的。

    “柳家嫂子，妹妹跟你说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

    刚清点一会，杨家大儿媳就让柳月明看着丫鬟婆子清点，拉着彭氏到一旁说悄悄话，说着还偷偷抹了抹眼泪。

    彭氏忙问什么事？

    杨家大儿媳就将昨日自家老五惨死太平楼，京兆府查探无果之事说了出来。

    彭氏瞪大眼睛，又忙安慰，看了一眼周围，确信没人注意后，小声提醒，“大弟妹，今日是好日子，你娘家弟弟的事可不能让其他人听去了。”

    杨家大儿媳点头，“我知道的，这不是心里实在难受，才拉着嫂子你说上两句。”

    “再难受也要忍着，咱们女人嫁人了，就必须以婆家为重。”彭氏拉着她的手劝慰，“心里就算是再难过，也要咽回肚子里，面上千万不能让人看出来。等婉瑜的事办完了，再回娘家看看。”

    “柳家嫂子，这整个杨府，也就你懂我。”杨家大儿媳拉着彭氏，又抹了抹眼泪，“要不是你，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傻妹妹，快别这样说，被下人看见了又要乱嚼舌根子。你暂且忍一忍，帮夫人把婉瑜的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就能在相爷和程大人那里留个好印象，到时候害怕没办法替娘家弟弟申冤？！”

    彭氏这时候还不知道余昌明的死牵扯到了自家女儿。

    她说的在理，杨家大儿媳渐渐平复，等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柳月明已经清点好了。三人拿着礼单去前厅和杨夫人汇合，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安排。

    经过前厅的时候，柳月明看见杨相站在厅堂中，指挥大儿子摆桌设宴，二儿子看顾后厨。

    他个子不高，差不多一米七几吧，有些肚子，但不是肥头大耳那种。相反，他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气度。发须灰白，即便今日这样的喜庆日子，他穿的也是素日里的粗布衣裳。

    如果不是认识他，一般人恐怕很难知道，他就是权倾朝野的杨相。

    柳月明站在回廊上，身边的丫鬟婆子来来回回。她想把杨思忠这一幅艰苦朴素、爱护子女的假象牢记在心。

    亲力亲为，体贴入微，风光大嫁……

    他做这些都是给世人看的，柳月明想要记得，来日好替天下人揭开他这副嘴脸。

    “月明妹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身后传来杨自清的声音，话音刚落，人已经窜到柳月明面前。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见她没反应，杨自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羡慕婉瑜能嫁个好人家。”

    他见她盯着院子里的宴席目不转睛，笑着打趣，“你不要羡慕，等你嫁人的时候，三哥也给你办场宴席，比婉瑜这个还大。”

    论辈分，柳月明算是杨自清的侄女，可他偏偏让她喊自己三哥，说叔叔把他喊老了。

    柳月明回过神，看了眼杨自清，“没看什么。”

    等她再回头去考，杨思忠已经走了。

    原本走在前面的彭氏和杨家大儿媳也已经不见了人影，柳月明忙提步去追。

    “你哥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杨自清跟着她，边走边问。

    “哥哥同爹爹一道，在前厅招呼客人。”柳月明回他，又觉得奇怪，停下来问，“你怎么没去招呼客人？”

    如此重要的日子，杨思忠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杨府，夫贤子孝、上下一心、阖家欢乐的场面。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应酬了。”杨自清像是被人识破了心思，“有你爹和你哥在，本公子正好偷懒。”

    柳月明送他一个白眼，也不管他，着急追彭氏和杨家大儿媳去了。

    沈涤是和太子一起来的。

    太子来了，杨思忠自然要做足戏码，带着一家老小，亲自去大门口迎接。当他看见沈涤站在太子身边时，明显愣了一下。

    因为昨天夜里，他收到密信，沈涤深夜去了祁王府。

    他知道沈涤已经猜到余昌明之死，意在祁王。他连夜去祁王府报信，说明他选择的是祁王的阵营。他作太子侍读，肯定也是祁王安插在东宫的眼线。

    可他今早又和太子同来，这让杨思忠有些疑惑。但他毕竟久经官场，虽有疑惑，仍不形于色。

    今日是他借婉瑜婚礼做的一场大戏，此刻整个杨府的人，都在他这出戏里。

    戏一旦开唱，就没有中途谢幕的道理。

    太子在，太子最大，而且太子还带来了官家的旨意，杨思忠立刻带着全家人跪拜接旨。

    柳月明站在最后面，看不见沈涤，只听见宣旨的是跟在太子身边的梁都知。

    官家旨意，特封张氏婉瑜为临海郡主。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系列溢美之词。不过柳月明没听清，也没记住，她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话。

    婉瑜从没爹的孩子，一跃变成了身份尊贵的郡主。整个杨府，除了有诰命在身的杨夫人，没有哪位女眷能越过她。

    这一来，不仅张婉瑜身份提高了很多，就连她那已经过世的父亲，她即将嫁入的程家，都跟着鸡犬升天。

    他们柳家和临海张家，原本还可以算是半斤八两，这瞬间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了。

    梁都知宣读完圣旨，拿着杨思忠准备的银钱，乐呵呵地带着一同来的几个小黄门回宫复命去了。

    柳月明踮着脚尖，看见沈涤跟着太子，被杨思忠迎进得闲斋。

    她想起昨天沈涤说去杨府时的神情，知道今日肯定有大事发生。

    她不放心，悄咪咪跟过去。

    离得太远，她只看见三人和和气气地坐着喝茶，听不见说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三人还是和颜悦色，她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正准备撤退，回前厅去干正事，刚回头，看见明叔从前厅方向快步走过来。

    他走进去，在杨思忠耳边说了什么，柳月明就看见杨思忠差点跳起来，脸色也变了。然后连忙跪下朝太子请罪，磕了几个响头后，跟着明叔往外走。

    柳月明躲在芭蕉叶后面，杨思忠经过的时候有些怒气冲冲。等两人走远后，她小跑着来到大门外。

    大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群人，柳月明走近才发现，是定北侯府的人。他们披麻戴孝，将杨家大儿子团团围住。

    嘴里嚷嚷着“杀人偿命……”

    柳月明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团，难道这就是沈涤说的“大礼”？

    若在寻常日子，这种事，还不需要杨思忠亲自出面。可今日他们毕竟是他们杨府的日子，他还特意安排了一出父慈子孝的戏，谁知定北侯府竟然如此不懂事。

    他那在户部任职的大儿子又解决不了，他只好亲自出面。

    余昌明在定北侯府排行老五，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今日带头在杨府门前闹事的，就是他的二哥。

    柳月明不认识余家二郎，远远看见杨思忠朝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个年轻人走过去，还吩咐杨明带几个家奴安排其他人进屋喝茶。

    “余二郎，你这是做什么？”

    杨思忠不怒自威，此话一出，余家二郎方才火冒三丈的气势就弱了一半。

    “二郎有一事想请教相爷。”

    毕竟是长辈，又是左相，余二郎也不敢怠慢，抱拳示意，简单行礼。

    “你说。”杨思忠颔首。

    “昨日我家五弟惨死太平楼，尸体现在还在京兆府。有人说……”

    他话未说完，被杨思忠打断。

    “余二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家五弟被人刺杀，京兆府肯定会给你们定北侯府一个满意的交代。可你今日带着这么多人在本相府前闹事，你们定北侯府就是这样行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