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没能顺利进行,因为周莹生病了。祁王府的请帖送到周府时,周老爷子亲自向来人解释,说他家莹丫头染了重病,卧床不起,短时间内都无法出门。
柳月明和孙若云两人都不相信,可是周老太爷都这样说了,她们也没办法。
好端端的姑娘突然重病,说明其中肯定另有隐情。周老爷子亲自回帖,更说明他们周家已经选好了阵营。
很显然,他们选了杨思忠。
只是他们为何选择杨思忠,在场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因为在朝堂之上,无人不知,昭文馆的周老先生,从不参与朝堂之事,也不会明确表态支持谁。
赵季臻看了眼沈涤,似是在问,“接下来作何打算?”
他们原计划是将余昌明之事和在杨府搜查到的罪证一起送到官家面前,双管齐下,杨思忠不死也要掉层皮,没想到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沈涤泯了口茶,“我亲自去一趟周府。”
去周府,寻找周老先生选择杨思忠的真相,将杨府杀害余昌明的铁证送到京兆府,看他们还如何狡辩。
柳月明诧异,上午刚去的福宁殿,这会又要去周府,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她心里清楚,沈涤是因为福宁殿的事心中有些忿忿,可官家都说了不让继续追查下去,就不应该继续。
投鼠忌器的道理,她不相信沈涤不懂。
而明明证据摆在眼前,官家还是坚持不让查,说明官家也做了选择。
在这种紧要关头,最好不要和官家对着干,这样没好果子吃。
柳月明是研究历史的,她看过太多因为忤逆君上而造成的惨案,她不想看见沈涤和赵季臻也成为惨案之一。
“要不,我先去周府看看。”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沈涤,“我和周莹是好朋友,她生病了我理当去探望,更何况她前两天还去家里看我了。”
“对对,我也可以去。”孙若云附和。
“可以,你们去,周老爷子应该没什么理由将人拒之门外。”赵季臻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换作旁人,即便去了周府,也不一定有办法见到周莹。她们两不同,她们可以直接去找周莹,还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沈涤有些犹豫,他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让柳月明参和进这些肮脏之中,也不想她为此涉险。
可事到如今,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
柳月明笑着问孙若云,“若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想,或许孙若云同去,沈涤会稍微放心一些,会同意她去。
孙若云重重点头,“当然要。”
这些天虽然爹娘一直叮嘱她,不要乱说话,不要乱做事,不要出门,在这紧要关头,更不能去参加那什么祁王府的诗会,可她今日还是偷偷来了。
因为她也想知道真相。
她在深闺多年,受各种规矩管束,虽然之前偶然可以偷溜出去玩耍,可到底还是不能随心所欲。这些日子她看着柳月明追随沈涤入画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很羡慕。
孙若云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和柳月明一样,靠自己的力量,撑起自己的一片天地,做喜欢的事,自己养活自己,不像娘和嫂嫂们,永远只能躲在后宅里,不见天日。
“那我们明日早上在周府门前集合。”柳月明这会已经想好了去周府的计划,“不见不散哦。”
孙若云点头,“周府门前,不见不散。”
两人像是要离别,去很远的地方,又像是遇见了什么大事,郑重地约定。她们自己觉得没什么,旁边看的人却觉得有些凄凉。
沈涤的心瞬间揪紧。
十年前,永嘉城内,父亲临出门前,也是这般。
“你们只管放心去,本王会让左进在周府外接应。”赵季臻似看出他的顾虑。
“左进?”柳月明差点忘了,赵季臻身边还有这样一个高手,就是自从上次在太平楼见面后,再也没见过他。
听辛眉说是去外地执行任务了。
“是本王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柳姑娘尽可放心。”赵季臻还真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左进确实武功高强。
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比他厉害的。所以有左进在,赵季臻觉得沈涤应该会同意柳月明去。
果然,沈涤这一次点头了。
但是他也要去。
“我想亲自去见见周老爷子,他是恩师的好友,于情于理我也要去探望。”
恩师?柳月明纳闷,她记得柳善德说,沈涤的恩师是前朝黄衫,怎么,黄先生和周老爷子竟然有交情?!
赵季臻点头,“如此说来,你确实该去。本王记得你自回京后,就未曾去拜会过黄先生的旧友。”
黄先生当年旧友,如今非富即贵。
杨思忠在京中的关系错综复杂,朝堂之人更是大部分是其门生客僚,沈涤在京城可以说是孤立无援。如果再不笼络人心,大业难成。
沈涤没再说话,祁王说的在理,他也正有此意,两人算是心照不宣。今天的诗会算是办不成了,既然已经决定去周府,那就先回画院。
他起身向祁王告辞,随后看向柳月明,“月明,昨日的功课如何了?”
额,柳月明想骂娘。
什么时候不能提功课,非要在这个时候提,让赵季臻和辛眉看笑话。偏偏她昨天晚上还因为和林雪莲吵架,一页书都没看。
看她神情,沈涤已经猜到大概,她这个学生,天资聪颖,就是总喜欢管闲事,经常自己的功课还未完成,就要去打抱不平。
“没完成?”
柳月明瑟瑟点头。
好不容易见到辛眉,这眼看着新年要到了,柳月明原想着问问她有什么打算,一直没捞到机会。听沈涤吩咐只好起身和赵季臻夫妇、孙若云告辞,还朝孙若云挤眉弄眼,要她一定不能忘了明早的约定。
待两人离开后,赵季臻又安排左进送孙若云回府。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祁王府的宴会厅终于安静下来,他才笑着同一直坐在旁边的辛眉说,“沈先生是柳姑娘的克星。”
辛眉笑着回,“依臣妾看,不一定谁是谁的克星呢。”
话音刚落,二人相视一笑,不再说话。
无论是去太平楼,还是回沈府,还是去画院,沈涤从不骑马,也不乘轿,他喜欢在御街上慢慢穿梭,感受市井生活。
柳月明跟在他身后,想起昨天的功课。早上她出门去找沈涤的时候,还放在床头,一页都没翻开。
想到这些,她又想到昨天晚上的事。
幸亏她机灵,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来这种私人物品不能随便放在宿舍,被有心之人盯上,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临时偷偷换成自己的作品。
要不然,岂不是要被所有人冤枉,说不定还要牵连沈涤。
好在林雪莲只是为了崔岩,如果她还有其他意图,柳月明肯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想她也是为情所困,昨夜旁人都离开后,柳月明才又悄悄答应以后有机会带她去画院。
文学院和画院,看起来是两个部门,实际工作中却有很多联系,所以两个部门的女使和宫人们平日里也有来往。
柳月明当时想到的方法就是让林雪莲去画院送书。
送书还需要沈涤配合。
而且要见崔岩,更需要沈涤配合。毕竟她一个兼职生,又不是想见画院待诏就能见到的。
“老师。”柳月明喊了声。
这时候在祁王府的不好意思一扫而空。
沈涤回头,用眼神询问她,“有事?”
“今早去福宁殿,是发生了什么吗?”林雪莲是小事,柳月明心里一直记挂的是早上的福宁殿。
她赶到画院的时候,沈涤已经离开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她本想同他一起去,至少也要送他到殿门外,可他却早早走了。
不得昭,任何人不能随意靠近福宁殿,她只好在画院等。好不容易等他回来了,就说要去祁王府。
偏他和赵季臻又有意隐瞒,搞到现在,都没来得及问清楚。
福宁殿的事,沈涤懊恼不已,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官家不理朝政多年,难道仅仅因为他的一腔热血,一纸罪证,就能扭转多年的沉疴老病?!
沈涤意识到,这一次,是自己轻敌了。
他以为杨思忠因为定北侯府的事情焦头烂额,实际上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哦,不,应该是从发现信封被盗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杨思忠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连身边人的话都不相信。他的眼线遍布京城,自官家生病后,就已经在福宁殿安排好了内应,沈涤的双脚刚踏进福宁殿,立刻有人去杨府通报了。
其实根本不用杨思忠,因为官家本就没打算严惩杨思忠。他以往的所作所为,让沈涤误以为他要将杨思忠满门斩草除根,可当机会真正来的时候,他又束手束脚了。
“官家说,证据不足,不足为据。”
沈涤说完抬头看天,天阴沉着,看样子今夜无月。
柳月明见过那罪证,里面详细记录了杨思忠这些年收受的贿赂,还有人员名单。在她那个社会,如此巨额,肯定要被没收,剥夺权利终身。
而那名单上的人,肯定也要一同问罪。
可官家却说“证据不足”。
这明摆着就是不予追究,暂且搁置的意思。
柳月明看向沈涤,他在抬头看天,她也望过去,天灰蒙蒙的,连空气都透着瘆人的寒意。
当一个国家的掌权者一方面鼓励所有人精忠报国而又宁愿选择看不见贪赃枉法的时候,说明这个国家已经开始走入没落。
柳月明想起晚清政府,想起记忆中那段落后挨打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