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柳月明回到家里,彭氏和柳云深正急得团团转,她突然想起来,柳善德不见了。
她竟然忘记柳善德了?!
“月明,你在画院有没有看见你爹爹?”彭氏泪眼婆娑,见女儿回来,立刻上前拉着人问。
柳月明摇头,她心里十分愧疚,她竟然忘了柳善德,她整个人心烦意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彭氏解释。
只是她以为柳善德在杨府,可是今天她在杨府并没有看见柳善德。
“师傅说今日在和宁门等父亲,一直都没有等到。画院的崔待诏也说,今天父亲没有去画院,也没有请假。”柳云深自言自语。
这些柳月明都知道,她恨自己,恨自己竟然忘了柳善德。她今天明明去杨府了,却忘了查柳善德在不在。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父亲一向待人宽厚,从不与人结怨,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柳云深还不知道今天杨府发生的事,他以为妹妹吓傻了,忙安慰着。
柳月明自惭形秽,她一整天都在找沈涤,竟然忘了她的父亲,实在是不孝。
一家人正着急忙慌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有人喊,“屋里有人吗?”
三人忙跑过去,站在外面的竟然是前些天回会稽郡的顾怀宁。
他身后是一辆马车。
“顾某今日从会稽郡回京城,路上经过城门处的酒楼,听店小二说有人喝醉了酒怎么都叫不醒,多看了眼,发现是柳画师,便自作主张将人带回来了。”
顾怀宁拱手作揖,笑着解释。
柳月明看他一眼,风尘仆仆,的确是赶路的样子。
彭氏听完忙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一看,当真是自家夫君,立刻向顾家公子道谢,“多谢顾公子,给您添麻烦了。”
柳云深也是千恩万谢,一边命人将父亲扶回家,一边盛情邀请顾怀宁到府里喝茶,却被顾怀宁婉拒,“今日家里一同来京城的还有几位亲朋,怀宁还未带他们安置,实在不便久留,改日一定前来府里品茶。”
柳云深只好作罢,又是千恩万谢,将人客客气气送到巷子口。
等下人们将柳善德扶到房里安顿下来,柳月明忙去端来热水,彭氏替他擦洗,又让方嬷嬷去煮解酒茶,还让红梅再添些炭火。
一番忙碌下来,终于将柳善德收拾好,给他掖好被子后,母子三人才得间隙放松,坐在外间桌前喝口热茶。
“你父亲怎么会去城门外喝酒?”彭氏实在想不明白,夫君平日里确实贪酒,可他今日公务在身,不可能离开画院。
柳云深也不解,“儿子记得父亲已经有些时日没有饮酒了,今日怎么会跑到城门外喝酒?”
京城酒楼云集,任何一处都可喝上两口,在画院当值的柳善德更不会在有课的情况下去城门外讨酒喝。
柳月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柳善德明明早上去了画院,师傅也说他没有出和宁门,他也不可能独自去城门外喝酒,顾怀宁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京……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柳月明,今天柳善德失踪之事,肯定不是顾怀宁说的那么简单,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只好装作不知道,安慰彭氏两句后,就和柳云深离开了。
回藏绿阁的路上,她跟柳云深说想明日去画院替父亲请一天假,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柳云深说好,他最近一直在闭门读书,还不知道余昌明之事的结果,就问妹妹在画院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柳月明摇头。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话,然后分开,各自回院。
柳月明回到藏绿阁就躺在床上,今天这一天实在是惊心动魄,她问翠云姑奶奶那一大家子人去哪了,怎么没听见声响。
翠云没好气地答,“攀了高枝了,享福去了。”
柳月明忙问是什么情况。
翠云便将碧荷找了个好人家的消息说给姑娘听,“听说是在礼部当值,家里同刚才送老爷回府的顾家还有些姻亲关系。”
“顾家?”柳月明问了句,“已经定日子了?”
翠云摇头,“还没呢,连老爷和夫人都未曾见过,只是听姑奶奶在夫人面前提起,我们才知道这么多的。”
这般情况,就上赶着住到人家家里,柳月明实在想不明白,好像碧荷嫁不出去,送上门去巴结一般。
“听方嬷嬷说,是姑奶奶看上那户人家的,在京城当官,还是礼部的青年才俊,生怕去晚了落下了,当天晚上收拾东西就走了。老爷夫人为此还生了好几天气,说姑奶奶太不会做事,有了这个例子,以后咱们柳家的姑娘还怎么嫁人。”
柳月明叹气,柳家的姑娘,在京城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越想心里越惭愧,柳善德和彭氏如此为她考虑,她竟然忘了他。她惭愧着反省着,祈求老天爷的原谅,折腾到半夜,最后终于因为太困,在一声声祷告中睡着。
早上刚到画院,她没有去看沈涤,第一时间跑到崔岩那里,替柳善德请假。
“柳待诏病了?”崔岩明显不相信。
柳月明点头,“昨天在路边晕倒了,被顾大人看见带回家的。”
她的意思是,不信,您去问问。
崔岩半信半疑,又因为柳善德从不故意迟到早退,也没有旷过班,允了一天的假。
柳月明立刻转身要走,如果可以,她是不愿意和崔岩多待一分钟的。因为虽然大家都觉得他是气质出众的美男子,可自从当上待诏后,他就变得特别啰嗦,还凡事都讲规矩。
“这么着急干什么,快回来。”崔岩却将她叫住,“沈艺学的《盛世图》怎么样了?”
柳月明摇头,“老师昨日也病了,连笔都提不起来,估计没完成。”
她说着还模仿病人手无缚鸡之力,连毛笔都提不起来的样子。
“去吧去吧。”崔岩不耐烦地摆手,“要是完成了,记得提前来告诉我一声。”
崔岩这样关注沈涤的《盛世图》倒不是因为羡慕嫉妒,实则是他身为待诏,有义务为整个画院谋划。沈涤献《盛世图》不仅仅关系他个人前途,更关系整个画院。
若官家欢喜,肯定会大加封赏,宫廷画院也能摆脱某些人的诟病,画院的经费会增加,画师们的束脩也会增加。
他当然乐见其成。
柳月明哎一声,出门的时候回头问崔岩,“崔待诏,学生有个想法,您能不能听一听。”
崔岩抬起头,示意她快说。
“学生觉得,可以学学前朝的画师,没事的时候,画画宫城里的女使们。”柳月明解释,“仕女图一直是历朝历代画师们的主题之一,也是很容易出彩的地方。”
崔岩没想到她一个兼职的,竟然知道这么多,不由地有些刮目相看。
“可以啊,只是女使们都忙着自己的宫务,有人肯让我们作画吗?”
柳月明拼命点头,“有啊有啊,文学院的女使们就很想您去作画。”
崔岩稍愣,“文学院?”
柳月明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又怕崔岩不答应,又着重强调一遍,“嗯嗯,文学院的女使们。”
“既如此,就劳烦你替本待诏安排。”崔岩低头继续挥笔,“沈艺学已经作了《盛世图》,本待诏就来作《仕女图》,到时候让整个宫廷画院看一看,是不分伯仲,还是不相上下。”
额。
柳月明不想听崔岩继续废话下去了,“好的,崔待诏,您且等着,学生尽快去文学院那边打听打听,安排好了提前跟您说。”
说完不再等崔岩点头,一溜烟冲出去,找沈涤去了。
可是沈涤今天也没来画院。
柳月明漫无目的地走到万松山,爬上半山腰的望月亭,转身看向整座宫廷画院。
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就在这方寸之间,多少画师前仆后继。再往前是文学院,和画院一样,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人只是这历史变迁中最渺小的存在。
就在这瞬间,柳月明突然想到谢文蔚。
他应该也曾爬过万松山,也曾在这亭子里俯视过眼前的一切,不然怎么能写出“万松山上半冷月,翰林院内一闲人”的诗句,又怎么会对这世界失望透顶,以至要到另一个精神世界寻找解脱。
柳月明这才发现,原来穿越到另一个时代,曾经听说过的那些不好的事情,还是会持续上演。
她忍不住问自己,到底什么是向往中的美好世界,是不是这个世界只要有人的存在,就会有无休止的尔虞我诈和争名夺利,甚至是战争。
时间尚早,柳月明决定去沈府看看。
她一路经过和宁门,走上御街,经过周府门前,看见很多人围着,上去一打听,才知道府里有人过世了。
柳月明心下一惊,以为是周老爷子,转念一想,周老爷子虽然对外宣称重病,可那天见到他时除了有些精神萎靡,身板还是很硬朗的。
周莹更不可能,因为她生病,完全是个幌子。
不会是?
柳月明不敢想下去,她推开众人,冲到大门口,不可置信地拉着门房轻声问,“是谢先生?”
门房先是一愣,见是柳家小姐,瞬间湿了眼眶,点头。
柳月明知道沈涤应该是在里面,她不忍心打扰,悄悄转身离开。
谢文蔚终于回青田了。
那个留下“种花吃酒饮茶,独享独乐独忆。”的年轻人,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