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你怎么出来了?”顾怀宁原是在秋波亭,不经意间看见她一个人出来后,便跟在后面,绕过回廊,假意不期而遇。
柳月明看见是他,心里有些失落。
隔着漫天飞雪,远远看见一个人芝兰玉树的,她还以为是沈涤。
不知道沈涤有没有收到请帖,按道理,赵季臻都收到了,他肯定也收到了。顾怀宁没有理由不请他,毕竟崔岩不是都来了。
沈涤在画院受欢迎的程度,比崔岩高多了。
“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她对顾怀宁的印象虽然不错,又因为柳善德的缘故心存感激,可这会实在没有心情,懒得说话。
顾怀宁注意到她发间的珍珠发簪,是阿姊派人送到孙府的其中一支。送到孙府的发簪有好几支,阿姊问他的意见时,他随意看了眼。
印象最深的就是眼前之人发间这支。
那是一朵迎春花,嫩黄色花蕊,中间一颗黄豆大的珍珠。珍珠虽小,光泽很好。有一种不喧宾夺主的美,纯净而不张扬。
房间里烧着上好的银炭,又热着茶,门帘都拉上了,热气腾腾的,不透气也很正常。可顾怀宁看出来了,她今日心情不好。
以往每次见她,她都是朝气蓬勃,笑意靥靥,和此刻这幅神情,天壤之别。
可能是因为沈先生未来,他猜测。
“沈先生说要赶画……”顾怀宁想替沈涤解释,话说到一半又停下。
为什么要替他解释,就让他们互相猜疑好了,这样阿姊才有机会嫁给沈涤,才能摆脱整个顾氏家族。
其实还有句话在他心里,他不敢想,更不敢让柳月明知道。
他为什么亲自送柳善德回府,为什么亲自去柳府送帖,因为他想多看一眼。可如今他就要娶孙家女了,他也不敢奢望其他的。
顾怀宁看着站在面前的柳月明,他看得出来,她人虽然在这里,心却早就不在了。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因为他没有来,顾府所有的好东西,在她眼里都失去了颜色。
这都是他特意让人准备的。
就连春心亭,设宴的春心亭,都是他看着人准备的。想着她来了或许会像上次在杨府那般欢呼雀跃。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心里眼里都是沈涤,就像沈涤一样。顾怀宁的心有些痛。
“哦。”
柳月明假装无意,其实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他不是故意不来的,是因为除夕快到了,他要抓紧时间完成《盛世图》。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阿姊与沈涤见面,顾怀宁状若无意地问,“沈先生今日未来,真是一大遗憾,素闻他的诗词功力深厚,可惜大家都无缘见识。”
“春节期间,祁王府要举办宴会。您若是还想见识,可以去祁王府。”柳月明回,她不是不想和顾怀宁多说话,只是因为此刻没心情。
还有想到辛眉今天没有来,却不知何故,又不能立刻去看她,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沈涤不在,辛眉也不在,虽然有周莹和孙若云,可……
柳月明觉得,自从上次在杨府的事情之后,她们三人之间,隐约间有些隔阂。
孙若云要嫁人了,整日只想着相夫教子之事。周莹也被周老爷子安排着相看人家,一刻不得闲。仔细想想,好像也只有她,现在也只有她,整日无所事事。
画院画院不想去,柳府柳府不想回。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人偏偏来眼前晃悠。
真是烦的慌。
要不是来的时候柳云深千叮咛万嘱咐,她这会都想离开了。
而且顾怀宁已经要和若云议亲了,她也不甜同他多说话。就行礼告辞,回了春心亭。
她站在春心亭门口,看匾额上的三个大字,想起藏绿阁,问翠云,“我们去祁王府找辛眉好不好?”
翠云摇头,“去祁王府要提前送帖,要不奴婢现在去送,明天您再去?”
唉,算了,明天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连自己的问题都没解决。
“翠云,我想请两天假。”柳月明又问,“那个崔待诏不是在,你说我直接跟他请假好不好?”
翠云摇头,“奴婢记得,您需要向沈先生请假?”
额,柳月明好生气,我当然知道,我不是不想去见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只好走进春心亭,在宴会角落里随便找了个位置躲着。
顾盈盈招待完所有的宾客后,寻了一圈才找到柳月明。她早看出来弟弟的心思,可情爱能值多少呢,在家族利益面前。
她必须将弟弟的这个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她绕过碧荷,来到柳月明面前,还特意端了杯亲自泡的梅花茶。
“柳姑娘,这是用今年的第一场雪泡的梅花茶,你尝尝。”
入鼻就是一阵梅花香,沁人心脾。
柳月明接过杯子,瞧了一眼,几瓣梅花摇曳水中,怕是京城的富贵人家都没有顾府这份闲情雅致。
会稽顾氏,不愧是世家大族之典范。
“姐姐今日好巧思,不仅有天山雪茶,还有梅花茶,一个长在遥远的天山,一个长在眼前的会稽山,异曲同工。”
顾盈盈以为柳月明在指桑骂槐,她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那哪是天山上来的茶,是祖父托人从家里带来的,说是为了让我们好好招待今天来的贵客们。”
柳月明没多想,倒是旁边的柳碧荷,她的夫君虽然同顾怀宁关系比较好,可还未得到那位的赏识。
若是能借着顾怀宁的势力,更进一步,自然是再好不过。而且她深信,大丈夫的官职,很大一部分同背后的关系有关。
他们必须牢牢抱住顾怀宁的大腿,而她的任务便是同顾府女眷搞好关系。
“早就听说顾家老祖宗喜欢姐姐和顾大人更多一些,今日听了姐姐这话,真是名不虚传。连这么昂贵的茶叶都千里迢迢送来,实在是用心。”
她这话让顾盈盈很不开心。
她虽然想让弟弟走得更远,可她也不想受顾氏家族的束缚。顾敏中名义上是对他们姐弟好,送这送那的,实际上是在向所有人宣布,顾府是他的。
他们姐弟二人,也是他的。
“倒是比不上你用心,你家姐姐在这,也没见你上去说几句话。”
柳碧荷被她说的脸红,又不能拿她怎么样,还得假意陪着笑脸。
柳月明听见有人议论,抬眼瞧着情形不对,上前谢过顾盈盈后,随便找了个由头回家去了。
穿越之前她不喜欢勾心斗角,穿越之后她还是不喜欢勾心斗角。虽然顾盈盈是替自己说话,可她还是刮目相看。
在她眼里,顾家大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礼,怎地和柳碧荷拉扯上了。
虽然还没到午饭时间,不过因为下雪,路上行人很少。她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翠云知道她心情不好,悄悄跟着。
柳府离得有些远,两人走上御街,穿过几座桥,快到家门口了,柳月明突然回头,“翠云,我想去画院。”
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和宁门跑去,任凭翠云在身后喊破嗓子都没有任何反应。
好不容易到了画院,又听人说沈涤去东宫了,她就坐在沈涤的办公室里等。
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一整天,沈涤都没有回来。她也没办法去东宫,只好回宿舍去。
回宿舍经过万松山,柳月明踩着厚厚的积雪,周身一片漆黑,她的心空落落的,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从早上到晚上,她期盼着,又害怕着,最终一场空。
她身上还披着翠云给她准备的披风,为了见沈涤,她迫不及待,还没有来得及去换宫服,她看着天上的明月,惨白惨白的,散发着暗淡的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柳月明又想起史书中关于他的记载,她在心里一字一字地重复那十六个字:
沈涤,字佑安,咸宁元年生,善画,累迁左丞。
一字又一字,一字又一字,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地上。
她很想告诉她导,“我说了换个课题换个课题,您偏不让,现在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啊。”
她一想到有人和沈涤更般配,那个人比她更漂亮,更聪明,家世更好,她的一颗心就痛的不能自已。
柳月明很想有个人能救救自己,或者就现在,让她穿越回去吧,课题不做了,论文不写了,就这样吧。
她就这样晕倒在万松山麓的雪地里。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藏绿阁的床上,彭氏坐在床头,“圆圆啊,你这是怎么了。”
柳月明的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娘,我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晕倒了,怎么没有穿越呢,怎么还在藏绿阁。
“你在画院晕倒了,沈先生看见了,派人送你回家的。”
“沈先生?”
“对啊,要不是沈先生,你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彭氏抹着眼泪,“昨天的雪多大啊,你又穿的月白色衣服。”
柳月明嚎啕大哭。
沈涤昨天肯定在画院,他肯定知道她在等他,他故意的,故意躲起来,不想看见她。
她这一哭,把彭氏弄呆了,“大夫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休养两天就好了。画院那边,沈先生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柳月明哭得更凶了。
谁要他送我回来!谁要他帮我请假!谁要他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