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很大，要不是小厮在前面带路，柳月明都摸不着方向。
怪不得京中之人最近都在议论，若顾敏中当初肯留在京城，京城如今的高门显贵，恐怕都要让一让了。
她跟着柳云深往里走，翠云跟在身边，到了前厅，看见顾盈盈和顾怀宁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迎人。
不像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顾盈盈一身淡绿色长衫，一头墨色长发高高挽起，身后是白墙红瓦，相得益彰，人淡如菊。
柳月明转头看了眼身边的柳云深，他正在同顾怀宁寒暄，越看越觉得是一对璧人。
郎有情妾有意，只等明年春闱。
她还不知道顾盈盈要入宫。
“月明妹妹，你可来了，若云一早就在旁边厢房等你呢。”顾盈盈上前来，附在柳月明耳边小声说，“你先过去，姐姐招待完来客，马上过去陪你们。”
柳月明笑着嘱咐她说不着急，还是以贵客为主，她自己去找若云就行。
顾盈盈笑着点头，又看了眼站在一侧的柳云深，“我要是有你这样懂事的妹子就好了，真羡慕柳公子。”
“顾小姐客气。”柳云深面上有些红，他中规中矩地，站在自家妹妹身旁，连多看一眼都不太敢。
男客女客是分开的，柳月明竖着耳朵听了几句柳云深的唠叨后，就往旁边的厢房去。孙若云来了，周莹应该也快来了。
听说周老太爷自从谢文蔚离开后，也开始张罗给周莹许配人家，只是好像还没有看上的。
也是，试问京中还有谁，能及谢待诏十分之一呢。
柳月明心中咯噔一声，沈涤。
沈涤和谢文蔚，曾经有小黄衫和小周崇之称。算起来，也只有他能和谢文蔚相提并论。周老先生看得上谢文蔚，自然也看得上沈涤。
“翠云，今天沈先生来吗？”
“沈先生不来？”翠云一直以为，小姐参加的宴会，沈先生肯定也会来。
柳月明摇头，“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沈涤没说，她也没问。她好像已经失去了对沈涤的兴趣，一点也提不起精神，也不想搜集和他有关的资料了。
就连这诗会，要不是顾怀宁亲自送帖，她也懒得来。
“您和沈先生吵架了？”翠云试探着问，从小姐主动回家住就可以看出些端倪，怪不得夫人房里的红梅姐姐说，姑娘肯定是在画院遇到难事了，没想到和沈先生有关。
柳月明摇头，继续往前走，还差两步就踏进厢房门了，里面孙若云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她突然退回来。
“翠云，我想随便走走。”
她这会儿闷得慌，不想同任何人说话。
翠云一向以她为主，也不问为什么，“那我们继续往前走走？”
顾府太大，柳月明不知道往哪里走，翠云肯定也不知道，继续往前走，万一到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就不太好了。
柳月明又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整理好裙摆，“还是进去吧。”
翠云上前去开门。
孙若云看见柳月明，立刻走过来，“月明，你可来了，就差你了。”
柳月明抬头看了眼，周莹已经来了。她坐在屋里，见了自己，有些窘迫。
“我家离得远，当然要多耗费些时间，哪像你们家离得近，早早就来了。”她故意拿孙若云打趣，笑她迫不及待。
孙若云当然听出来了，“周莹，你看看，你看看月明，越来越坏了，竟然取笑我。”
周莹这才红着脸走到两人身边，“我看月明说的是实话，某人怕是从收到信那会就开始盼着今天了。”
“哎呀呀，哎呀呀，你们俩，合起伙来取笑我，我去找顾家阿姊评评理。”孙若云涨红了脸，作势要开门去。
柳月明拉着她，“顾家阿姊马上就是你的大姐了，肯定向着你，我们才不傻呢。”
“就是就是。”周莹也将人拉着，两人一前一后，将孙若云拉到暖榻上坐下来。
屋里本就暖和，三人又玩弄一阵，柳月明觉得有些热了，要了盏茶喝了两口。这茶叶入口清凉，不像寻常茶叶。
“这是天山红茶，长在冰雪里，所以入口清凉。”周莹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
“怪不得呢，我从前都未喝过这茶。”柳月明说着又喝了一口。
“这茶长在天山那种苦寒之地，本就难得，离京城又远，除非是特别喜欢这种茶，又有财力的家庭才能得到。”
周莹继续解释。
柳月明“哦”一声，太苦了，不好喝，这么名贵的茶，他们柳家不配。
“不过，不是说今日是以雪煮梅的诗会，怎么没见梅花茶？”周莹看向孙若云。
“可能是，准备诗会的时候上吧。”
孙若云有些不自在，现在大家都已经将她当成顾府未来的少夫人，她今日还特意戴了顾府送的珍珠发簪，可刚才到的时候，顾怀宁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勉强打的鸡血只能维持一阵，寒暄完了，柳月明又像失去了精神支柱，坐在暖榻上啥也不想干。耳边周莹和孙若云在说什么，她都没听见。
只看见她们两个的嘴在不停地说话，她的心思已经跑到九霄云外了。
这时候，有前厅的丫鬟过来唤她们三人一起去厅中女客区吃茶，说是祁王来了。
柳月明一听赵季臻来了，就知道辛眉肯定也来了。她跟着走在后面，一群人很快到了专门为女客设宴的春心亭。
顾府的建筑都别出心裁，两个亭子一南一北，女客们在的是春心亭，男客们在的则是秋波亭，互相之间有些距离，中间却又有长廊相接。
到了春心亭，柳月明却没看见辛眉，她起身去问顾盈盈，说今日只有祁王来了。她觉得不应该，因为赵季臻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辛眉。
更何况辛眉是她们这个诗会的组织者。
可是现在又没办法去问，她只好回到座位上，想着等诗会结束再去问赵季臻。
今日来的除了她们诗会的几人，还有好几位未出阁的姑娘，不过柳月明都不认识。顾盈盈办事妥帖，所有人都被她照顾得很好。
柳月明正喝茶呢，有人在身后唤她“月明姐姐”，她回头，看着来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身边的翠云提醒，“姑娘，这位就是从咱们府里嫁出去的碧荷小姐。”
柳月明想起来，翠云说她嫁人了，看这身装扮，应该嫁得挺好。
“妹妹也来参加诗会？”话刚说完，柳月明就后悔了，她记得，碧荷虽然也读过一些书，不过都是《女则》《女诫》之类的。
碧荷却像没事人一样点头，“自姐姐去画院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了。今日能在顾府遇见姐姐，真是碧荷的福气。”
她这话说完，身边就有几个姑娘看向柳月明，眼神很不友好。
额，啥福气不福气的，本姑娘又不是弥勒佛，被人遇见了就有福气了，柳月明心里有些生气。
从前咋没发现呢，还以为她和她那个惯会算计的奶奶不一样，没想到是狐狸尾巴藏起来了。
不过她懒得废话，“姑奶奶最近可好？等妹妹今日回去了，替我向姑奶奶问声好。”
柳碧荷吃了瘪，又不敢真拿她怎么样，只好说奶奶挺好，已经回青州老家了。
青州老家？柳月明有些纳闷，不是举家来京城安身立命的，怎么回去了。
她看向柳碧荷。
“老家有些事需要奶奶处理，所以她就回去了。”柳碧荷解释。
她其实很想告诉柳月明，她是嫁到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人家，可在京城也不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在她嫁过去之前，夫君已经有了好几房姬妾。
而且现在奶奶他们都回青州去了，她在京城算是举目无亲。虽然柳家在京城也算不上高门大户，可柳善德可以出入福宁殿，柳月明可以出入东宫。
如果她也能出入东宫……
所以她必须依靠柳家，她必须让自己成为真正的柳家的女儿。
“哦。”柳月明继续喝茶，她懒得管这些事情，“你随便坐吧。”
柳碧荷便在她身边坐下。
几个看热闹的人露出一幅“原来如此”的表情。
柳月明没想到崔岩也来了，她听见秋波亭传来崔岩熟悉的嗓音，“来来来，大家都听我说……”
自他担任画院待诏后，这几个字是他的口头禅。
赵季臻来了，崔岩来了，沈涤没来。
柳月明以为，这是沈涤故意在和自己划清界限。
她的心空落落的，比昨天晚上回宿舍之后更空。
她什么都喝不下，也不想和人说话。她起身，一个人走出春心亭。
外面天空还在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不远处的苍松翠柏上，银装素裹。她今日披的是一件银白色披风，站在雪地里，浑然一体。
又有雪花落下来，柳月明伸手去接。雪花落在她的手心，瞬间化了。她想，可能人生，历史，最终的结局都是这样吧，化为一团水，消失不见。
沈涤，应该也是这样。
她突然想不明白，自己穿越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写论文？遇见沈涤？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
她也想不明白。
这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玉色长衫，发丝束起，墨色发带随着他的脚步飘动，柳月明眯着眼，等来人走近些才看清。
是顾怀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