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明着实是有些后知后觉，她完全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考虑问题，根本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在旁人听来是什么意思。

    一个姑娘家，不仅要和外男同行，还要特意回家告知爹娘，得到爹娘同意后再同行。在古代，这样的意思就是爹娘已经同意将这个女儿嫁给这个外男了。

    柳月明也不知为何，素日里玲珑剔透的她，怎么到了沈涤面前，总有种不知云里雾里的笨拙感。

    她不清楚这个世界所谓的礼义廉耻，沈涤却知晓。他在书院日日听柳云深说家里的这个小妹妹，知道她喜欢耍小聪明，有些小心思，还有一分狡黠。

    他倒要看看，这位柳家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同他哥哥说的那般与众不同。他甚至有些期待，期待看见她反应过来后的神情。

    沈涤为自己产生这样怪异的思想，感觉到一瞬间的不可思议。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对柳月明产生了不同于常人的感情。

    这一瞬间的不可思议，让他失去了运筹帷幄的能力。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去，还没走到望仙桥就被一群提刀夹棒的人拦住了。

    柳月明刚穿越过来，还没见过这阵仗。为首的那人满脸横肉，手里提着一把刀，明晃晃的，差点亮瞎她的眼。

    那人从身后扯出来一个半大孩子，恶狠狠地指着柳月明怒吼，“是她？”

    那孩子抖若筛糠，不住地点头，“是是是。”

    柳月明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再细想，好像是刚才和韩英一起练杂耍的，心中顿时明了。

    惠民药局的接头人坐不住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来的这样快。

    满脸横肉气势汹汹走到柳月明面前，斜眼瞟了瞟翠云手中的药包，大刀一横，拦住去路，“买药之人是你？”

    柳月明暗笑，你以为你看起来五大三粗我就怕你？她虽是个弱女子，却临危不惧，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读高中那会她被几个同学霸凌，愣是一个人搞定，打得那些学生以后见了她就跑。

    她冷声问：“韩英呢？”

    满脸横肉闻言嘲呵一声，“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操心别人，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其实是故意吓唬眼前这个女子。

    沈涤一眼便看出这些人是京城世家府里的家丁，不用多想已经猜出七八分。京城中敢纵容家丁随意在大街上惹是生非的，无非是那几家公侯府里的世家子弟。

    “你们是定北侯府的？”他上前，试探着问了句，说话间已经将柳月明护在身后。

    定北侯府？杨家大媳妇的娘家？

    柳月明脑海中的线索终于续上了。有这层关系在，张婉瑜能攀上他们也不足为奇。

    满脸横肉显然愣住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猜出来东家是谁，这让他以后如何在京城混。

    “你管爷是哪里来的，今天这事和你没关系，不想死的话滚远点。”说话间已经提刀架在沈涤肩上。

    沈涤面不改色。

    柳月明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转变攻击对象，她只是想报复张婉瑜，将计就计，揪出她背后那个男人，没想到却把沈涤也牵扯进来。更没想到他一个读书人，竟然能见义勇为。心中不由赞叹，由此可见，沈涤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这一点可以写入《沈涤传》。

    柳月明还不知道，眼前这一幕，正是沈涤想要看见的。

    杨府已经乱了，再将定北侯府一并捎上，京城里首屈一指的豪门富贵乱作一团，互相攀咬，推旧立新的可能才更大。

    沈涤轻轻抬手，像掸灰尘一般弹掉架在右肩的那把大刀，“回去告诉你们家五公子，这位姑娘是我沈涤的朋友，他要是想喝茶，沈某在白鹿书院恭候大驾。”

    京城世家的子孙，基本上都曾在白鹿书院求学，所以沈涤都知晓一二。能在青天白日干此等荒唐事的，除了此人，沈涤想不出第二个。

    五公子？翠云暗暗扯了扯二小姐的衣角。

    柳月明偏头，翠云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奴婢听说这位五公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春心楼的常客。”

    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看来这位五公子说不定就是张婉瑜私会的外男。

    柳月明会心一笑。

    满脸横肉此刻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五公子只说要他们抓住在惠民药局取药之人，没说要请沈什么喝茶。这个小娘们也太猖狂了些，不但不怕，还笑！

    那这人到底是抓还是不抓。

    管他呢，抓！五公子交代了，要将这小娘们完完整整地带到春心楼。

    柳月明还在追问，“韩英呢？”

    她担心有诈，这才让韩英去惠民药局抓药。如今看眼前情形，那小子肯定凶多吉少。她本无意害韩英，更不想他因为这件事惨遭横祸。

    韩英安然无恙，她就不用顾虑太多。

    “你眼光不错，那小子倒是守口如瓶，被我们打得浑身是血都不肯说出是你指使他的。”满脸横肉恶笑盈面，“只可惜杂戏团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有一副硬骨头。”

    说着看了眼身后的那个孩子，柳月明顺着目光跟过去，那孩子哆哆嗦嗦，唯唯诺诺，像一只马上就要被送入虎口的小羊崽子。

    柳月明咬牙，“是张婉瑜给你们五公子送信的？”

    去惠民药局取药是张婉瑜拜托的，柳月明自然第一时间想到她。

    按照计划，这群人抓了她应该会送到某个地方。方才沈涤说眼前这群人是定北侯府五公子派来的，那么这位五公子应该就是接头之人。她今日去了便能揪出张婉瑜的情郎，拆穿她的伪善面具。虽然不能将她如何，至少不能让这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她柳月明不惹事，也不怕事。

    张婉瑜？沈涤瞬间明白。

    那女子如今名节将毁，欲将火引到柳月明身上。她死了不能白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而她早就选好了柳月明作为这个垫背的。因为柳府根本不是杨府的对手，即便出事了，柳善德也不会同他恩师决裂，此事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涤不禁想起杨自清说到这位从临海来的表侄女时，脸上的无可奈何。

    入京这几年，杨府秘事他多少也听了一些。

    早年杨相危难时，将尚在襁褓中的长女寄养在一户农家。等他在京城站稳脚跟去将人接回去后，为了弥补缺憾，杨氏夫妇对这位长女有求必应，逐渐养成了娇纵性格。前几年她不幸丧夫，杨相派人将他们母女从临海接回京。

    “这位小姐是御前画师柳善德之女，柳善德是杨相的同乡，至于杨相是谁，就不用我告诉你们了吧。”

    满脸横肉左右为难，五公子只说要将取药的小娘们带到春心楼，没说这小娘们是杨相爷同乡之女。他们这群兄弟就算是赔上全家老小，也得罪不起杨相啊。

    “这样吧，沈某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先放了韩英那孩子，再带我们去见你们家五公子。”

    满脸横肉身后的小弟压着嗓子提醒，“哥，杨相咱们得罪不起啊。”

    另一个小弟也跟着说，“要不，就按照这位沈公子说的？”

    满脸横肉挺了挺腰杆，“那小子在这条巷子尽头的破房子里，你俩，走。”他提刀指着沈涤和柳月明两人。

    柳月明刚要开口，听见沈涤朝那个孩子说，“你去将韩英带回去，好生照料，若他有半点差池，我饶不了你。”

    那孩子早吓得屁滚尿流，听见可以走了，立刻连滚带爬地冲进巷子里。

    沈涤回头看着柳月明，“太平楼的羊羔子酒不错，沈某久在书院，有些时间没喝了，委屈柳姑娘陪沈某走一趟。”

    春心楼隔着金水河的斜对面，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官营酒楼太平楼。沈涤预料五公子肯定又不知醉倒在哪个温柔乡里，这位五公子毛病很多，有一点却很好，那就是专一。京城花楼众多，他却不知为何只去春心楼，所以找他到并不费事。

    柳月明和沈涤就在一众簇拥下，浩浩荡荡直奔太平楼。

    她这回可是过足了被人围观的瘾，御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贩夫走卒，俊男靓女齐聚。她身旁同行的是芝兰玉树的沈涤，背后是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这阵仗，无论走在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落英轩内，张婉瑜收到消息后难掩喜悦。

    只要柳月明在春心楼见了余昌明，她就有办法将香积寺之事安在她身上，到时候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柳府二小姐在香积寺私会情郎，那个情郎就是定北侯府的五公子。五公子的名声京城无人不知，到时候柳月明就算是跳进黄河也别想洗干净。

    柳善德算什么！不过是杨府养在外面的一条狗。

    张婉瑜终究是打错了算盘，且不说杨思忠心里的盘算，即便她在杨氏夫妇眼中同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就凭她爹柳善德能在福宁殿自由行走，她也不能将柳月明如何。

    只是她随她娘，娇惯溺爱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格，才觉得柳月明可有可无。可惜她没算到，沈涤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