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恰巧,沈涤今日在雪园。

    柳家兄妹来寻他的时候,他正在窗前下棋,左手和右手下。屋内暖洋洋的,一阵又一阵清新雅正的松柏香从书案上的铜熏炉里散发出来。

    柳月明走进去一眼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雪景图,昨天下午放学时候那面墙还是一片空白。史书上写沈涤善画,认识他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研究了太多这个时期的画,柳月明竟然能看懂一二。

    画上是一个人在雪后的山间踽踽独行,满目萧条、清冷孤寂。她看着那幅画,彷佛看见了沈涤的内心世界。她知道他从来都是孤独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孤独。他在书院有很多知己,在京城也有很多朋友。如今看见这幅画,让她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沈涤,这个人,肯定有不寻常的志向。至于这志向是什么,她现在还说不清。毕竟史书上也没有关于他的事迹的记载。

    “沈先生,您又在和自己下棋。”柳云深走上前,十分恭敬。“您今日怎么没出去?”

    两人同时进屋,沈涤最先看向的却是柳月明。他看见她盯着墙上的那幅画,看了很长时间。她父亲是有名的画院待诏,想来应该多少遗传了一些绘画的天赋。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要不要顺便教她作画。

    深宫寂寞,若有书画为伴,也不至于青灯古佛。

    “下午不是要去祈王府参加冬日宴,我就没出去,在屋里收拾收拾。”沈涤说着向柳云深展示书案上的一堆书籍,然后问他,“要不要来一局?”

    冬日宴?

    柳月明想起来,她那天来问沈涤能不能带她去,他还没回话呢。她收回视线,回头看向窗台下的两人。沈涤今日穿的是一件天青色长衫,窗台后是一株寒梅,与他整个人浑然一体。柳月明不知道,沈涤竟然还擅长下棋。她走过去,目光瞥向桌上的残局。

    柳云深或许是想起了之前被沈涤杀得片甲不留的惨状,连连摆手,“我就不下了,我不是您的对手。”

    沈涤看着这一对兄妹,暗笑,真好,他们一直都在父母的羽翼下平安长大,无忧无虑。如果全天下的孩童都能像他们这般幸福,该多好。他又想起自己惨死于战争的妹妹和父亲,对这个朝廷的恨意又增加几分。

    柳月明看了好一会,无奈她不会下棋,只好将视线从棋盘上抬起来,看着沈涤问,“老师,您学下棋用了多长时间?”

    她在算,如果时间短的话,在回去之前或许能学会,学会了之后就可以和沈涤一起下棋。因为棋如人生,说不定在下棋的过程中,能更深入地了解沈涤。越深入沈涤的内心,她就能得到越多独一无二的资料。

    沈涤看着她,似乎在问,“你想学?”

    柳月明点头。

    “你呀你,什么都想学。”柳云深早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看自家妹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提醒,“娘说你该学针线女工,这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情。”

    柳月明不理他,“哥哥你忘了,沈先生还是娘给我找的老师呢,是要行拜师礼的正儿八经的老师。”

    “你这小丫头。”柳云深被怼回去,很是无奈,“好好好,你想学就学吧。”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沈涤,想起他那些话,忍不住叹气。

    沈涤收拾好棋局,方才就是因为纠结下午的宴会才摆开棋局,这会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想去,那就一起去吧。有他在,定能护着她,或许还能让祈王改变心意。他甚至想了一个法子,如果月明嫁入祈王府,那便不用入宫,杨思忠拿他们柳家也没办法。

    毕竟是祁王。他从前很不齿靠权势谋算利益之人,如今却有些后悔。

    “你们下午和我一起去冬日宴如何。”沈涤看向柳月明,“你们也知道的,我不擅长和陌生人相谈。你们同去,我也能有个伴。”

    柳云深简直不敢相信,什么不擅长和陌生人交谈。如果连他都不擅长,试问京城之中还有谁擅长呢。不过他本来就计划去的,一道去自然好。只是听说祈王并没有邀请妹妹,怎么沈先生也要她去?

    柳月明却十分开心,她自从穿过过来还从未去参加过谁家的宴会,听翠云说她之前经常同张婉瑜一起去。说到张婉瑜,听说被送到城北庄子里反省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她还不知道,张婉瑜已经被接回杨府好生伺候着了。全因她那个情郎是临安府少尹家的大公子。

    杨相亲自登门,程鹏自然受宠若惊,连呼蓬荜生辉。他虽然是临安府少尹,可毕竟是弃武从文,在朝堂之上没什么根基。如果能受到杨相亲睐,朝堂之上谁还敢看不起他。他连忙将人迎接入府。

    杨思忠倒没有客气,直接说明来意。程鹏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看见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跟在杨明身后进来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不同意也不行了。

    于是,在祈王府的冬日宴上,柳月明听到了穿越过来后最大的八卦。

    张婉瑜要嫁给程文章,日子就定在腊月初八。

    程文章是谁?柳月明还在纳闷,她坐在一众贵女身后,一个极不显眼的,靠墙的位置。

    自跟着沈涤和哥哥进来后,她就一直不停地在感慨。怪不得古代社会人人都想称王称霸,看看祈王府就知道了。京城最好的地界,被它占去了三分之二,比他们家二十个都绰绰有余。她感慨的同时还有些懊恼,既然都是穿越,为什么不给我安排一个有钱人家,像祈王府就挺好。

    如果我是祈王的妹妹就好了。

    她这样想的时候,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柳云深,他突然打了个喷嚏。想起史书上写的那些兄弟互相残杀的戏码,柳月明暗自道罪过罪过,还是不要了吧。

    不过祈王府真的是太大了,他们三个跟着一个小厮,走过一片假山,又穿过一条长廊,还经过一个排房屋,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才终于在一汪碧水前停下。小厮指着水中的小山说,那便是今晚王府举办冬日宴的地方。

    柳月明看了过去,小山上有一座白塔,塔的四周全是红梅。现在这季节,正是梅花开放的时候,远远望去,一片绯红。怪不得要在这山上举办冬日宴,光是这一簇簇红梅就让人心驰神往。

    他们在岸边等了一会,就有一艘小船驶过来。赵季臻站在船头,远远地朝他们挥手。

    这是柳月明第二次看见赵季臻,他同上次有很大的不同。上次在太平楼,他或许是微服,看着贵气、英俊,没有不容靠近的距离感。如果不是后来知道他就是祈王,柳月明说不定还一直认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可是今天,他看起来就是祈王。无论是衣着,还是举止,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船停稳后,赵季臻破天荒地向柳月明伸出手,“柳姑娘请。”

    柳月明稍愣,回头看向沈涤,见沈涤点头,这才将手递了过去,“谢谢王爷。”她来祈王府路上的忐忑和刚入祈王府时的不好意思,在赵季臻朝她伸出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柳月明不禁感慨,果然有的人天生就是要做帝王的,笼络人起来都是如此的顺其自然。只是她想不明白,祈王如此厚待自己,是什么原因。

    沈涤跟在身后,小心地护着她。

    祈王的举动,他看在眼里,心中泛起层层涟漪。他堂堂祈王,何时如此对待旁人。他这样做,无非在向所有人表示,柳月明是今晚的贵客。他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让柳月明成了众矢之的。今晚宴会结束,柳月明甚至整个柳府,都会被认为是他祈王的人。到时候若柳月明入宫,自然会有好事之人将她划定为祈王的人。他立了大功,又能将整个柳府控在手心。

    沈涤站在船头,看着柳月明绯色衣袂随风飞扬,他的心又疼了。

    可他在外人眼里是杨思忠的得意门生,暗地里是祈王的同窗心腹,他为了心中大义,游走在两人之间。他从来都是稳操胜券,直到柳月明出现。她是螳螂捕蝉的蝉,杨思忠是螳螂,祈王是黄雀。他们给她织了一张网,看着她朝猎物越走越近。

    而他沈涤,她的老师,却是亲手将她送到这张网里的罪魁祸首。

    冬日风轻,湖面无波无澜。柳月明站在赵季臻身边,颇不自在。她想起上午沈涤说自己不善同陌生人交流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哪是在说自己啊,他其实在说她。

    赵季臻问她笑什么。

    柳月明回头看向沈涤,“老师说他是不善言谈之人,可是哥哥说他在书院经常舌战群儒。”

    赵季臻也回头看向沈涤,这是个让他钦佩又为难的人。他有满腹经纶,却不肯为他所用。他心里清楚,今日沈涤虽然带了柳月明来参加宴会,却始终不愿送她入宫。

    “他是一个有双重性格的人。”

    柳月明对赵季臻这句话竟然有说不清的认同,她早就觉得沈涤是这样的人,只是她不敢确定,她不敢认为自己穿越过来要查找资料的对象和自己一样,内心里住着两个人。一个健谈,一个寡言;一个善于交际,一个向往独处。

    因为如果她认定沈涤和自己一样,那她就不得不怀疑,沈涤这个人在历史上到底存不存在,她穿越过来要找的那个人究竟是沈涤,还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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