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安此话，正是本相想教导你的。”杨思忠又给他到了一盏茶，“不过，饮酒伤身，以后还是少喝些好。”

    杨思忠不动声色，他隐约猜到了沈涤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府里的目的。

    算下时间，柳家父女这时候应该已经入宫，沈涤借住在柳府，凭他的聪明才智，肯定已经猜到了什么。

    杨思忠又看了一眼沈涤，眼前人面色如常。杨思忠忍不住感慨，这么多年，他有那么多学生，也只有他沈涤，不愿受他恩惠替他谋事。

    他从前也在想，他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他在书院讲学论道，替自己教导小儿子，培养读书人，也是一种帮助。所以便放任他在书院羽翼渐丰，还资助整个书院。

    最近他才察觉到危险已经悄然而至，沈涤去参加了祁王府的宴会，还有很多读书人为了见他一面也去了。祁王是什么人，是太子的竞争对手。他们杨家世代忠君，太子的竞争对手便是他杨思忠的敌人。沈涤却明知故犯，这让杨思忠不得不重新整理他和这位得意门生之间的关系。所以他让顾怀宁任司理参军，让他去河北赈灾历练。

    他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找不出第二个沈涤。

    “学生谢老师教诲。”沈涤恭敬回答。

    从他十年前接受杨思忠的安排，带着母亲入京开始，他对眼前这位一直是感恩戴德。可这并不代表他要步杨思忠的后尘，与他同流合污，涂炭生灵。

    “让柳月明入宫，是您的安排。”沈涤单刀直入，他不想拐弯抹角。他没说送画，他说的是入宫，说的是杨思忠心里隐藏的计划。

    杨思忠权倾一世，是官家的肱骨之臣，是百姓口中的贤相，他要维持这样的形象直到人消骨灭，他要杨家荣耀时代相传，他就需要巩固好前朝后宫。他的大儿子、二儿子都已经入了朝堂，他的小儿子入了春闱肯定也要入朝为官。还有那些姓杨的，不姓杨的，只要和他站在一起的，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用战场上的出生入死换来左相的权力，又用数十年的经营打造出了一个杨家天下，他不可能让这一切坍塌摧毁。如今他眼看着后宫里的贵妃要不行了，他就要再送一个贵妃入宫，他自己的小女儿早夭，外孙女又出了那样的丑事，他便将主意打到了柳月明身上。或者说，从柳善德受他安排入京入画院那时起，他就已经在未雨绸缪了。如此细腻的心思和计划，沈涤也不得不佩服。

    “你这是在质问本相？”杨思忠嘴角轻蔑一笑，他是惜才，可不愿意为他所用的才，他也可以不惜。反正天底下多的是想走他的门道之人。

    “学生想知道老师要如何才能不让柳月明入宫。”无论眼前之人有滔天的权力，还是杀伐果断，沈涤都不怕。因为十年前在永嘉之乱中他已经知道，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柳月明？杨思忠倒从未往这方面想，他从前为了拉拢沈涤，也动过将婉瑜许配给他的心思。不过后来婉瑜要嫁给程文章，他也就断了这个心思。只是没想到，他沈涤中意的却是月明那丫头。

    不过那丫头，他另有安排。即便他是沈佑安，也不能让他放弃。

    ~~~

    承乾宫很大，比柳月明曾经去过的慈宁宫大很多。她站在门口，有内侍掀开厚重的帘子，引她继续往里走。她抬脚跨进房里，看见花团锦簇，闻见袅袅清香。

    明明是深冬，承乾宫里却温暖如春，柳月明在这一瞬间体会到权势带来的好处。

    有个漂亮的让她睁不开眼的女人斜靠在包着金边的软榻上，她头上的装饰很少，只一个金步摇，随她安安静静躺着。她的衣裳也不是很华丽的那种，白色和浅绿色交织。若不是知道她是贵妃娘娘，柳月明都要怀疑她是哪个不受宠的妃子。

    等到走的更近些，看清那女人的脸，柳月明这才蓦地一惊。她突然间明白彭氏为她如此装扮的深意，因为她在贵妃娘娘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倒是有些像。”斜靠在榻上的女人坐起来，冲她挥手，“再走近些，让本宫瞧瞧。”

    柳月明只得上前两步。

    柳善德那个老匹夫挺会生啊，一生就生了个和当朝贵妃长的差不多的女儿。若不是亲眼所见，林瑶也不会相信杨思忠的片面之词。不过她没想到杨思忠的心思如此深沉，竟然从五年之前就开始算计这一家子了。

    林瑶还记得杨思忠说，“微臣也是见了那丫头后才决定推荐柳善德入画院的。”

    他倒是好算计啊！看她油尽灯枯，没有利用价值了，立刻就要马不停蹄地将人送进宫来。

    送就送吧，还送个和她长的差不多的.特别是那眉眼，清淡如水，静若墨黛。她十年前入宫时，就是因为这些，才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的。

    想到这些，林瑶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天地晕眩，瘦弱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身边伺候的人都无济于事。

    柳月明将手中卷轴递给站在身后的宫女，问道，“宫里有新鲜的梨子吗？还有红糖。”

    她以前读书的时候也咳嗽过，咳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后来老师给她买了炖好的冰糖雪梨让她喝，才慢慢好了。她那时候是夏天，感染湿热引起的，用冰糖炖雪梨最好。如今是寒冬，她看贵妃咳得如此厉害，应该是感染风寒所致，所以让人去找红糖和雪梨。

    贵妃身边管事的嬷嬷闻言，问她要这些做什么。柳月明就将自己想的说了出来。

    嬷嬷看向贵妃娘娘，林瑶点了点头。她从入冬就开始咳嗽，宫里御医看了无数次，药也吃了无数种，一直不见好。她以为自己已经药石无医，这才同意了杨思忠的建议。不过林瑶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是单纯。若不是在她那张脸上看到了自己的眉眼，林瑶都觉得她就是来送画的。

    宫人很快找来了红糖和雪梨，柳月明让人将梨子清洗，切成小块，再放进炖锅里煮。先是大火快煮，煮个半刻钟，再用文火熬，这时候放入红糖。一直熬，熬到梨肉化了就可以了。

    她将做法告诉管事的宫女，又叮嘱了几句要注意的事项。然后规规矩矩来到贵妃娘娘面前，将爹爹作的画呈上。

    这一顿操作已经费了不少时间，想到爹爹还在宫门外等，柳月明就想速战速决。

    从临行前彭氏的叮咛，到入宫前柳善德的嘱咐，再到太子的嘲讽，还有眼前的贵妃娘娘，柳月明觉得，这一次入宫，肯定不是单单送画那样简单。

    她想离开这里，想出宫回府，想躲在沈涤身边。她忐忑不安的心在想到沈涤的时候又安静下来，她努力维持该有的礼节。

    林瑶没看画，她日日看自己，日日看红梅，又清楚柳善德的功力，不用看都知道无可挑剔。她不停地琢磨想起杨思忠的话，突然问道，“你这？冰糖雪梨？”

    柳月明点头。

    “真的有用？！”林瑶自然是不相信的，她一个小丫头而已，怎么可能比宫里御医厉害。

    柳月明继续点头，“民女当初也是一直咳嗽，就是喝这个好的。”

    林瑶半信半疑，不过这方子简单，看起来天然无毒，试试总是没有错的。她止住咳，吩咐人下去安排。万一她好了，杨思忠就没理由塞人进来了。

    只是，这个柳月明，她实在太像了。只要她活着，杨思忠就有威胁自己的把柄。她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将她这么多年艰难经营的富贵夺走。更何况坤宁宫里的那位，一直明里暗里找她的麻烦。若被她发现，肯定又要掀起不少风波来。

    柳月明见贵妃娘娘久久不说话，以为是闯祸了。她开始后悔，应该牢记爹爹教诲，少说话的。可她方才看她咳得实在太难受了，这才多嘴的。她想起穿越小说里那些刁钻刻薄的后妃，又抬头看了眼贵妃娘娘，安慰自己。贵妃娘娘人美心善，肯定不会和自己计较的。而且今天彭氏特意给她装扮了一番，贵妃应该看不出来自己的长相。

    “民女斗胆，请问娘娘还有其他吩咐吗？”想到柳善德还在宫门口等自己，柳月明红着脸问了句。

    她翻过很多历史资料，知道这些掌权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意决断人的生死。她今天已经见到了贵妃娘娘，对承乾宫的布置也尽熟于心，就要留着小命再想办法见见官家。

    其他吩咐？林瑶轻笑，她当然有其他吩咐，她恨不得柳月明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过今日这一出戏是杨思忠安排的，男主角还未登场，女主角就走了，她也没办法自圆其说。柳月明不能走，她也想看看，看看官家看见柳月明会如何。既然柳月明是一颗棋子，杨思忠可以用，皇后可以用，那她，也可以用。

    派去福宁殿请官家的内侍回来说，太子在和官家下棋，恐怕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额。林瑶气不打一出来，这个太子总是同她作对。既然官家来不了，那她就过去。“柳姑娘，本宫正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她看着柳月明，心生一计。

    柳月明说，“娘娘请吩咐。”

    “你去一趟福宁殿，将此画拿去给官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