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一切都在朝着杨思忠计划的反方向发展,当他听到沈涤求官家准许他入画院时,杨思忠瞬间明白了沈涤的操作。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让柳月明入宫。他献画、送画、入宫、请赏……他做了一个局,一步步将所有人网罗进来,就为了达成这个最终目的。他入画院,他的徒弟柳月明自然要跟着入画院。一旦柳月明入了画院,根据画院规矩,她就永远不用入宫。

    好一个沈佑安。

    杨思忠这时才发现,他培养了十年的得意门生,早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

    宣武帝倒是被沈涤的这个请求愣住,旁人不是求财就是求官,就他沈佑安,求入画院,实在是怪才。他早有取缔杨思忠的心思,不过是其根基太深,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动一发而牵全局,又未有合适人选替代他,这才忍他至今。

    沈涤是个人才,他既然想入画院,那就入画院。能者多劳。前朝便有朝廷重臣既在朝堂领职,又在画院谋生的案例。

    “你愿意入画院当然好,宫廷画院就缺少你这样的人才。”宣武帝说完又看向柳月明,“只是你这徒弟是个姑娘家,可惜了。”

    柳善德刚要落地的一颗心瞬间又被提到嗓子眼。是个姑娘家,可惜了,官家这意思是女儿不能入画院。不能入画院,就要听杨相安排。

    柳月明看向沈涤。她这时候终于将一切串联起来,贵妃娘娘身体抱恙,杨思忠担心她早晚不行,于是安排和贵妃娘娘有些相像的她入宫,代替贵妃娘娘继续替他在后宫周旋。柳善德迫于杨相威胁,只能忍痛答应。而沈涤牺牲了他的理想和追求,自请进画院,入牢笼,哪怕从此再也不能自由行走于这天地间,只为换她不要入宫。

    这些都是柳月明没想到的,刚穿越过来那段时间,她只想接近沈涤,找到更多有用的资料。后来为了更进一步地了解沈涤,她走进沈涤身边的人,身处的社会。从始至终她只想找到更多资料,尽快回去。不曾想沈涤为了自己,竟然愿意做这么多。

    柳月明的眼眶湿润起来。

    杨思忠刚要启奏官家,听见扑通一声。

    柳月明跪在地上,“臣女也想求官家一个恩典。”

    “你说。”宣武帝好奇眼前这个女子想要什么恩典。

    “臣女想随老师入宫廷画院,哪怕打杂洒扫都愿意。”柳月明决定跟在沈涤身边,她研究过很多宫廷画院的资料,知道画院的规矩,也清楚入画院意味着什么。

    此刻,她跪在地上,只能看见沈涤的衣摆。就凭着垂在地上的这一块衣摆,她也能想象到沈涤的神情。拼尽全力,功败垂成,生机重现。

    一直在旁边的赵炯这时候发现原来自己看走了眼,他以为柳家父女和杨思忠,甚至沈涤,蛇鼠一窝,狼狈为奸,看到现在才知道,他们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听到柳月明宁愿入画院打杂也不要入宫为妃,赵炯对这个女子更是刮目相看。

    杨思忠怒意渐涌,这两人一唱一和,分明是想将所有的机会堵死。

    宣武帝眼神玩味,他早已经从这几个人的话语中摸索到一些动机和博弈。

    所有人都没想到赵炯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依儿臣看,父皇不如成全了这对师生,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话。”得一个尊贤爱才,男女平等的贤名。

    宣武帝也不再追问,“既然你们有心,那就都去吧。不过画院可不养闲人,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柳月明如释重负。

    杨思忠告假三日突然面圣,官家自然要将人留下嘘寒问暖,顺便再问他来年春闱的安排进展如何。

    福宁殿的都知要带着沈涤和柳月明去画院宣旨,柳善德也要回画院,赵炯见棋是下不成了,于是要回东宫。

    一行人前后走出福宁殿。

    深冬寂寥,福宁殿外一片苍白。

    柳月明跟在沈涤身后,看他天青色的长衫在眼前浮动,像乱世浮萍呢喃私语。

    这是柳月明第一次面见这个世界的最高权力统治者,她看过很多古装剧,也翻过很多历史书,“皇帝”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那个人明明只是坐在那里,明明他也总是笑容满面,明明他说话一点也不严厉,可下面的人就是觉得不寒而栗。

    仿佛一个不小心,身首就要异地。

    柳月明又开始后悔穿越过来了,她虽然知道这个世界阶层分化严重,民生艰难,统治阶级鱼肉百姓,但是她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官家,竟让她如此后怕。

    她再也不想找和官家有关的资料了。

    想到今天的情形变化多端,早上她入宫时还只是为了给贵妃娘娘送画,现在还未出宫呢,已经成了画院打杂的。柳月明不禁叹气。

    沈涤在前面听见她轻微的叹息声,渐渐放慢脚步,在柳月明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和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就这样,赵炯走在最前面,接着是福宁殿的都知,然后是柳善德,走在最后面的是柳月明和沈涤。

    经过阳春亭,再往前走就是东宫宫门,赵炯停下来,等后面几人靠近。他早听说沈涤的名声,也知道祁王一直在有意拉拢,他今日在福宁殿说了那句话,不是平白无故。世人都说他是太子,早晚要承大统,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羡慕白鹿书院那些学生。在尔虞我诈的朝堂和后宫之间,他想有个稍微喘息的地方,让他可以静静诉说满腹心事。

    赵炯想交沈涤这个朋友。

    他还未开口,沈涤已经上前行礼作揖,“今日之事,谢太子美言。”

    懂规矩,行方圆,有分寸,知感恩,赵炯喜欢这样的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抬头看了看天,“沈先生在画院供职,日后肯定会经常见面,还请沈先生不要嫌弃。”赵炯努力维持礼贤下士的氛围,他希望沈涤能感觉到自己和祁王的差别。祁王是打着友情的旗号想让他出谋划策,而他,堂堂太子,只想要一个懂他的人。

    柳月明也是刚才在福宁殿的时候,才知道早上入宫时赵炯那句话的意思。她对赵炯没什么好印象,因为他一开始就看透一切,却不肯早些提醒她。她记得史书里的记载,武帝病逝,太子赵炯不知所踪。她那时想,堂堂太子不知所踪,肯定不是被篡位者杀了,就是流落民间了。

    也是可怜之人。

    今天听赵炯说这些话,她对赵炯的印象有些改观。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几乎没有哪朝哪代的太子皇储能对一个一介布衣说,“不要嫌弃。”

    沈涤点头,“太子日后若有吩咐,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赵炯转身往东宫方向去。

    柳月明看着赵炯的背影,暗紫色长袍被黑色披风遮挡,莫名有些落寞。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冬日的阳光虽然没有夏天的毒辣,但是也很刺眼。余下几人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柳月明的眼睛有些疼,又不能揉,她只好努力眨眼睛。不经意扭头,看见了沈涤。

    沈涤今日的举动,她有很多地方没想明白。她实在想不出来,沈涤为何帮助自己。他在雪园住的这段时间里,除了上课,两人之间没有其他交集。沈涤的伙食,也是专人专送的。上课的时候,他也只是一门心思上课,从未说过多余的话。

    柳月明没想过,沈涤为了自己,会这样做。

    虽然她是沈涤的学生,可他们连拜师礼还没举行。虽然她是柳善德的女儿,柳善德是杨相的同乡,可沈涤是杨相的得意门生,更何况他还是祁王的朋友。无论是钱财,还是仕途,在自己身上,柳月明找不出任何理由,任何让沈涤帮助她的理由。

    这种想不明白的情绪,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里。她瞥见沈涤,他腰身挺拔,立若青松,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前走。就好像刚才在福宁殿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胸有成竹,他心甘情愿进入画院。

    她看着他,他陪着她,直到万松山麓。

    宫廷画院坐落在万松山麓,这还是福宁殿的都知第一次亲自踏足此地。画院里的人都惊呆了,连行礼都忘了。负责画院管理的勾当官张亮工手忙脚乱地从值房里滚出来,带着众人接旨。

    柳月明一直低着头,听见都知吩咐,“这位是沈先生,今日起任画院艺学,你们抓紧时间安排,我好回去向官家复命。”

    官家的旨意,画院自然不敢怠慢,都知离开后,张亮工亲自带着沈涤师徒二人在画院里走了一遍,熟悉各处情况。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沈涤带着柳月明离开画院,往和宁门方向去。

    画院在西南位置,和宁门在北,距离有些远,柳月明跟在沈涤身后,默默往前走。走着走着,沈涤突然回头。“月明,你怪为师吗?”

    怪为师早知道杨相的计划却没有提前告诉你,怪为师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决定带你入画院……

    沈涤站在原地,冬日难得的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一双凤眼看着柳月明。

    刚认识沈涤的那一天柳月明就奇怪,一个满腹经纶、偏若游龙的读书人,却长着一双恩怨分明的丹凤眼。这双眼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往,仍有清辉夜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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