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明不记得她是怎么回到柳府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上床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

    她揉着疼的发酸的脑袋问翠云，“昨天晚上我喝醉了？”

    她记得只喝了三杯酒的，怎么醉得这么不省人事，什么都不记得了。辛眉还说那是她特意从老家带过来的土特产，一点也不醉人。

    翠云点头，“沈先生送您回来的时候，夫人都吓坏了，姑娘您还从未喝醉过呢。”

    柳月明脑袋嗡嗡嗡，完蛋了，她喝醉的丑样肯定都被沈涤看到了。

    她记得高中毕业聚餐她喝了一杯啤酒，醉了，然后拉着室友说了半夜。大一刚入学班级聚餐，她喝了一杯白酒，醉了，在舞台上张牙舞爪……

    额，那画面柳月明简直不敢想。光是想到就已经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沈先生呢？他有没有喝醉？”要是他也喝醉了，应该不会记得。柳月明心存最后一丝侥幸。

    “奴婢瞧着沈先生应该没有喝酒，送您回来的时候还仔细和夫人解释了一番。”翠云走过来替柳月明梳洗，明天就是生日宴，今天要试一试拜师的礼服。

    大红色的礼服刚穿好，翠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走到箱子旁拿了一幅画出来。

    “姑娘，沈先生搬走了，这是他今天早上临走前送过来给您的。”翠云说着将画送到柳月明面前。

    “搬走了？”柳月明不敢相信，昨天他们两在一起一整天，他都没有透露半个字。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柳月明也说不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虽然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就这样猝不及防来了，她没办法让自己心情愉快地接受。她等不及让翠云收拾好，披散着长发跑到雪园，雪园已经空无一人。

    柳月明站在雪园院子里面，大雪满地，一袭红衣，墨发及腰，一片雪白世界，一只赤狐。

    她拿着沈涤送的生日礼物，思绪万千。怪不得他昨日特意早起带她去画院，一路上还不停地说采集素材要注意的事项，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

    难道赵季臻真的给他介绍相亲对象了？

    沈母在指挥仆妇收拾整理，回头看见儿子站在院子里失神，走过去问怎么了。

    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柿子早没有了，只剩枯枝败叶，大雪落满枝头。

    “柳老爷他们一家人对我们那么好，突然离开，我都有点舍不得。”沈母语气里明显多了丝悲伤。

    沈涤安慰母亲，“都在京城，母亲想他们的时候可以登门拜访。”沈涤宽慰道，“过两日办乔迁宴，母亲也可以给他们送帖，邀请他们来相聚。”

    沈母点头，“说的是，等收拾好了要办场乔迁宴，邀请你那些同窗好好来聚聚，到时候娘做一些青田的饭食，让他们尝尝。”

    说着沈母想起一些往事，哽咽不语。

    沈涤拍拍母亲的肩膀，“母亲，不要难过了，一切都好起来了，父亲和妹妹在天上看见也会为我们高兴的。”

    沈母点头，“只是苦了你。”

    沈涤将母亲抱在怀里，“不苦。”

    十年前他答应杨相入京，十年间经历无数困苦，为的就是这一天。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背负血海深仇，胸怀报国之志，他拒绝与杨思忠为伍，也不想助祁王夺位，为的就是有一天能靠自己堂堂正正进福宁殿。

    不依附，不攀附。

    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沈涤知道官场倾轧，水至清无鱼，他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从容不迫地进行。只是他没想到半路冒出来一个柳月明，她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却又将她牵扯进朝堂的漩涡之中。

    想到柳月明，她昨日在马车上不停念叨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荡。

    他给你介绍对象了？

    哪家的姑娘？

    好看吗？

    ……

    沈涤抬头看向远方，白云苍狗，瞬息万变，越靠近宫城，视野越开阔。他没有入住祁王置办的宅院，他和母亲两人，这用自己多年积蓄购置的靠近和宁门的一进宅院已经足够。

    他想，既然已经卷进来了，那就卷得更彻底些。这里靠近宫城，是权力最集中的地方。他进了这漩涡中心，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护她周全的。

    藏绿阁内，柳月明打开沈涤送的画。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山寺桃花，蝶飞蜓舞，是草木迸发，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寓意很好。

    “沈先生画的真好，怪不得他们都说官家很爱慕沈先生的才华。”翠云凑过来看了一眼，又去收拾了。

    柳月明看过很多古画，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风格。按照画家们的研究，宣朝这个时期，画师应该以人物画为主。山水画当然也有，但是以水墨为主，侧重写实，主要以墨层层渲染，倒不像眼前这幅灵动秀气，虚实相合。

    寓意很好，画艺也很好，可柳月明总觉得这幅画不应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幅画。不过她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又没有机会问沈涤，让翠云收起来。

    等翠云收好后，她又问明日有哪些宾客要来。礼单请帖这类事情都是清雅居在负责，翠云知道的不多，她只知道姑娘从前交好的那几位小姐都会来。

    “哦。”柳月明应了声。

    听翠云说过她的闺中好友不多，经常往来的也只有周莹、孙若云和张婉瑜。如今张婉瑜待嫁闺中，应该不会来。

    收拾好后要去清雅居给父母请安，柳月明换下礼服，还是一身月白色，今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她不敢耽搁，刚收拾好就领着翠云直奔而去。

    清雅居内，彭氏正在准备拜师礼要用的东西，见女儿过来，立刻让她来看看。

    柳善德又是一大早就去画院了。

    沈涤不辞而别，柳月明心情不是很好，又不想让彭氏扫兴，就上前去看了眼。

    “六礼束脩”，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和腊肉干已经备好，茶盏，茶叶，檀香一应俱全。

    她摇头，“女儿觉得很好，谢谢爹娘。”

    彭氏瞧出来女儿有心事，“昨日去画院不顺利？”

    柳月明摇头，磕磕跘跘肯定会有，但她都能解决。就是不知道沈涤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连个缘由都不肯告诉她。可这样的情绪又不能告诉其他人，她只能任由这思绪在心底生根发芽。

    “你去画院，娘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一个姑娘家，在家学女工针织嫁个如意郎君就好了，没必要抛头露面吃苦受累。咱们家虽然不富裕，可也不需要你去挣那点俸禄。”

    彭氏接过方嬷嬷递来的菜单，看起来。

    “可沈先生说你有画画的天赋，让爹娘不要束缚你，娘这才同意的。”

    彭氏说完让方嬷嬷改两处下酒菜。

    “沈先生？他来问过您。”这一点柳月明倒是没想到，他以为那一日在福宁殿，沈涤完全是随机应变。

    “问过，那日从福宁殿回来，他就来向爹娘请罪，说不应该将你牵扯进来。”彭氏拉着女儿坐下，“你爹当时也在场，心里自然有数。若不是他让你入画院，你就要入宫了。”

    柳月明低下头，酸甜苦辣涌上心间。

    “他今早离开的时候，你还没醒错过了，不然就能送他出门，他也不让叫醒你，说你昨日在画院提心吊胆一整日，要你好好休息。”

    彭氏和柳善德的心思不一样，她毕竟是女人，无论是给女儿拜师，还是举办生日宴会，都是为了让女儿日后说亲时有更多筹码，能找个好人家，过幸福日子。

    她看着柳月明问，欲言又止。沈涤什么都好，就是家中人丁单薄，一贫如洗。

    算了，还是拜师吧。

    “明日拜师礼虽然只有爹娘和你哥在场，也要郑重严肃，不能儿戏。沈先生是近几年少有的才俊，你跟着他在画院不仅能学到更多知识，还能增长见识。”

    柳月明点头，“娘，女儿知道。”

    沈府只有一进宅院，东厢房日头好，是沈母的房间，西厢房是沈涤的房间，他用两架屏风分出书房、卧室和沐浴间。正对着房门的是书房，收拾了一上午，终于将几车书分门别类摆放好。

    沈涤看着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

    在青田时，他住的也是靠西边的院子。院子比这里所有的房间加起来都大。书房在东边，卧室在正厅东侧耳房，他还有专门的房间玩耍。

    十年过去了，他们沈家终于又落地生根了。沈涤心情很好，十年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这感觉，比他三年前中举人还高兴。

    家里只有一个丫鬟桃红和一个做饭打扫卫生的婆娘卫家阿婆，丫鬟是专门伺候沈母的，沈涤已经给她定下了规矩，无事不得进西厢房。

    正厅传来沈母唤他吃饭的声音。

    沈涤放下书籍，走过去，桌子上摆着一桌好菜，是他特意叮嘱卫家阿婆做的。还有两幅碗筷，是给父亲和妹妹准备的。

    今天是搬家第一日，理当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多饭。

    焚香、敬请、洗手、落座、用饭。

    沈涤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些动作，祈祷父亲和妹妹可以回来一同用饭。等他坐下来，坐在对面的沈母开口，“儿，明日你去柳府参加二姑娘的生日宴，娘给你备了份礼物，记得带过去。”

    沈涤点头。

    其实他早上离开的时候已经将生日礼物留给柳月明了，只是不是他之前画的那幅。他看着母亲备好的礼物，想起书房里搁在箱子最下面的那幅画。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做柳月明的老师，就必须恪守礼仪，从今后只做她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