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藏绿阁,柳月明直接扑倒在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她捂着脸,连翠云都不知道,她正在哭。
想到自己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离开熟悉的环境,一直将沈涤当作所有的目标,每天都为了沈涤活着。
如今突然没有了目标,心里空落落的。
她还没吃午饭,翠云回来后就立刻去厨房准备,等准备好了端上来,柳月明已经睡着了。
翠云看着熟睡的小姐,鼻子也跟着酸酸的。她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最近情绪很差,但是也听说了除夕宫宴上,官家赐婚的消息。
从前小姐都是跟在沈先生身后,如今沈先生有了未婚妻,她虽然是学生,毕竟是女流之辈,不可能同往日一样。
想到这些,翠云忍不住叹气,将手中的餐盒放在桌子上,悄悄掩门退了出去。
柳月明做了一个梦。
她找到了回去的办法,那个办法只有沈涤知道,她去找沈涤问是什么方法,沈涤告诉她后,她就直接穿越回去了。
没有任何留恋。
柳月明记得,她离开的时候,沈涤一直在身后站着,就那样一直站着,看着她,不挽留,也没送别。
她摸不透沈涤的心思,也来不及多想。因为当她按下那个按钮后,她就已经穿越回来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宿舍床上,室友们喊她起床去上课。
柳月明努力睁开眼,她以为自己穿越回去了,没想到醒来后,还是在藏绿阁,翠云唤她起床用饭。
天色已晚。
她坐在饭桌前,看翠云熟练地摆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沈涤说的那个穿越回去的办法,甚至连沈涤的脸都想不起来。
她抓耳挠心,思前想后,翻来覆去,做了很多努力,还是想不起来,到最后满腹心思,一口饭都吃不下,一句话也不说。
翠云看在眼里,心疼的紧。
“翠云,今天祁王说沈先生去顾府退婚了?”柳月明突然开口问道。
她想去找沈涤,当面问清楚。
翠云点头,“听辛王妃身边的丫头说,沈先生一大早就去了顾府,为此还得罪了顾相和礼部侍郎。”
沈涤一早去退婚,现在应该在画院。
柳月明头也没回,拿起披风,径直冲出藏绿阁。
她再也等不及了,等不及拿到回去的方法,等不及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她也猜到了,沈涤决绝退婚,多半是为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了一个穿越过来的女子,赌上前途和身家性命。
她何德何能。
柳月明心里清楚,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人,大宣朝的历史上不会有她这个人。她不能改写历史,也不能改变沈涤的人生轨迹。如果,假如,沈涤因她而被改变,那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穿越过来。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尽快离开沈涤,这有这样,他才会是历史上的那个沈涤。
可是,只有沈涤知道穿越回去的方法。
柳月明快步走出柳府,她一边往御街方向跑去,一边在心里琢磨。
她应该如何让沈涤说方法,而又不让他怀疑。
快走到和宁门了,看着挂在树梢的一弯残月,柳月明突然冷静下来。刚才那是一场梦,一场梦而已。那个梦告诉她只有沈涤知道穿越回去的方法,难道就真的只有沈涤知道吗。
应该不会。
毕竟,她才是那个穿越过来的人。
纵然沈涤最后权倾朝野,无人能及,他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她,是根据历史记载穿越过来的。
所以,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月明站在和宁门前,城门要关了,人群熙熙攘攘,所有人都朝城门外走,只有她一人要进去。
她突然有些胆怯。
她不知该如何向沈涤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娶顾家阿姊对他,对整个永嘉沈家,甚至对他们青州柳氏,都是百好而无一害。
她转身往回走,顺着人流,呆呆地,一直往前走。经过太平楼的时候,突然看见,沈涤站在御河对面。
他身后是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的春心楼,胭脂俗粉,酒囊嫖客。
太平楼,春心楼,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往日种种,浮上心头。
沈涤也看见她了。
他刚从画院出来,想起今日在顾府时,顾敏中同他说的那些话。
顾敏中说,“你不过一个宫廷画院画师,本相原是看不上的。”
顾敏中还说,“这些天,本相想了很多,当初在你和谢文蔚之间,你师父为什么坚持选择名不见经传的你。”
顾敏中又说,“昨日本相在朝堂,看见周崇时,突然明白了。你胸怀大志,是个可塑之才。”
顾敏中最后说,“你和盈盈的婚事,本是阴差阳错,本相一开始也不同意,可既然官家已经下了旨意,这桩婚事关系你,本相,顾府,还有你那为国捐躯的爹,甚至你想保护的那个人。”
顾敏中后来虽然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沈涤已经知晓他的意思了。
他拒婚,是抗旨。
抗旨,轻则问罪,重则掉脑袋。他一个宫廷画院画师,想和官家的权威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如果,他不抗旨,就要伤害那个他最想保护的人。
他不能说,也不能解释。为了保护她,还要离她越来越远。他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原是想回府,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太平楼。
太平楼,春心楼,往日种种,浮上心头。不曾想,一转眼,就在灯红酒绿中看到了柳月明。
隔的太远,柳月明看不清沈涤的眼神,只觉得他周身飘散着挥不去的哀愁。她不忍去问,停顿良久,终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她顺着人潮往前走,脑海中回荡着张国荣的《沉默是金》,完全忘了身在何处。
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这是柳月明第一次感觉到透彻心扉的孤独和无助。
她明明有家可回,有人可依,却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回去的理由。
因为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在这个世界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她做不到问心无愧,毫无顾忌地依靠他们。
沈涤目送她转身,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边问个不停的姑娘,短短数月,现在完全变成另一副模样。
沈涤想起心中理想。
愿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这世间所有不公。阶级差异,男女不公,贫富悬殊……
所以,他没有追上去。顾敏中说的对,官家赐婚,沈顾联姻,于他,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只有抓住这次机会,才能借此真正踏入那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中,才能和姓周的,姓顾的,姓吴的,甚至,姓赵的周旋。他才能手握权力,做自己想做的事。
才能保护想保护之人。
柳月明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街巷尽头。沈涤转身回家,老母亲坐在厅堂中等他。
“母亲,您在等儿子?”
自父亲和妹妹离开后,只有老母亲相依为命。沈涤是个孝顺孩子,不忍心老母亲一人在青田老家孤苦无依,无论条件多么艰苦,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将她带在身边。
最近几日他因为官家赐婚一事心神不定,躲在画院中,借画笔排解心中苦闷,完全忽略了老母亲。
沈母点头,“娘知道你跟你爹一样,是个有志向的。你爹去的早,娘又没本事,帮不上你。要是有人肯拉你一把,佑安,就应下吧。”
沈母摸着儿子的头发,叹息。
沈涤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或许就像崔岩说的,真心和妥协,这就是人存在于世间必须要做的选择。
官家羸弱,太子无帝王之才,大宣朝内忧外患,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或许,只有按照顾敏中所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点头,“儿子知道。”
回到住处,沈涤提笔坐在窗前,身后是一册又一册的治世良言。他很想问问写这些良言的古人,在权势面前,才能有何用。
一夜无眠。
同样无眠的还有柳云深。
他已经无眠好几日了,从官家赐婚的消息刚传到他耳中开始,他就开始无法入眠。
是说不清缘由的无法入眠。
他喜欢顾盈盈,也欣赏沈佑安。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柳云深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难过。
喜的是沈先生和顾家阿姊真的是郎才女貌,难过的是自己也喜欢顾盈盈。
可官家赐婚,无人能抗。
今日他听说沈涤去顾府退婚,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难过。
后来又听说,退婚没有成功,沈涤同顾敏中饮茶畅聊,显然,二人已经达成共识。
柳云深不由地惋惜,或许从今日起,那个曾经名满白鹿书院,恃才傲物的沈佑安,就此不在了。
放下手中书卷,父亲说得对,春闱将至,待到放榜,等待天下读书人的又将是朝堂上的一次大清洗,大换血。
能者上,次者退。
柳云深重新回到书案前,挑灯夜战。
因为他深知,像他们这种寒门子弟,普天之下,也只有读书考试这一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