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岩倒没有立刻去福宁殿，他先带着柳月明和几个学生去找张亮工。

    他其实只是想还画学生一个可以一心习画的画院，不是有意要闹事之人。如果张亮工可以秉公执法，还画院清静，他便不用再去其他地方。

    宫廷画院属翰林院四局之一，翰林院归内侍省管理。张亮工是内侍押班，原在龙图阁任职，十五年前因工作认真负责，被官家直接安排来负责新建立的宫廷画院。

    可惜张亮工不在画院。

    值守的小黄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他刚离开没多久，还问他们要不要留下等一会。

    崔岩性子急，便要带着学生去福宁殿。几个学生也跃跃欲试，入画院这么长时间，他们还从来没有机会进福宁殿。

    或许是现代社会的经历给她带来的影响太多，或许是因为沈涤说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他们几人争先恐后之时，柳月明觉得应该等张勾当官回来，而且在这期间需要先去书房固定证据。

    警察断案讲究证据，要让张亮工心服口服，心甘情愿，肯定也需要证据。

    更何况她想要解决的不仅是管理书房的中贵人贪污受贿这等小事，柳月明还希望能借此机会重整书房，让没有是非黑白之分书籍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不是被人利用。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一个小小的书房都不愿意整治，又何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柳月明觉得身为画院总负责人，张亮工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没穿越过来之前，可能是能力不够，柳月明不喜欢多管闲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隐约感觉这也是沈涤的心愿。如果能帮到沈涤，她愿意帮崔岩解决这件事。

    所以她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崔岩觉得有理，几人立刻冲向书房。可还是来晚了，书房大门紧锁，张有德早已不知去向。

    正犹豫不知接下来去哪里找人，沈涤带着张亮工来了。

    两人出现在月洞门前的那一刻，柳月明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见张亮工，他走在沈涤前面，面容惨白、宫服精致，人还未走近就给人一种盛气凌人之感。

    柳月明看过很多学者研究宦官的资料，也看了很多野史和电视剧。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到清王朝覆灭，宦官数不胜数，还有一些人甚至在历史上留下了记载，比如赵高、鱼朝恩、高力士、刘瑾、李莲英……

    他们像藤蔓，攀附大树求取生存。

    或许是因为身体残缺导致的心理残缺，大部分宦官都是奸佞之徒。当然也有一些品性好的，做出重大贡献的，比如改进造纸术的蔡伦、七下西洋的郑和。

    张亮工把持画院十几年，按理说应该有历史记载。柳月明不确定有没有，因为她当时只关注沈涤，像张亮工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她以为和沈涤没有关系，所以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她今日不知道张亮工是哪一类人。

    不过看他神情，再联想下电视剧里的那些大坏太监，她感觉张亮工不是好人。

    “崔艺学，听说你找我？”

    张亮工的语气里虽然夹杂一些客气，却仍能听出来不容置喙的权威和居高临下的气势。

    崔岩是典型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性格，他点头，不卑不亢。“不仅仅是我找您，这些学生也要找您。还请张勾当官派人去将管理书房的张有德找来，打开书房大门，大家先看看这么多年以来书房里是什么样子，然后再论其他。”

    龙图阁、宝纶阁这些存放书籍的地方，官家都特意派了专人负责管理。崔岩不信，这偌大的画院，连这几本书都容不下。

    柳月明站在几个学生的后面，她注意到从崔岩开口说话到结束，张亮工面上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看样子张有德的所作所为，他早就知晓。

    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张亮工是同谋，还是同情。

    如果他仅仅是因为亲戚关系纵容张有德敲诈勒索画学生，那只是瞒而不报、纵容默许，事情就会简单很多。可如果他是张有德的同伙，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事情的性质一旦发生变化，张亮工的应对之策就会发生变化，他们面对的危险也会发生变化。同时说明书房这点小事只是冰山一隅，画院肯定有更大更多的贪赃枉法。

    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因为崔岩与张有德而牵扯出更大的幕后黑手，那么他们即将面对的，就不是一个张亮工，而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这张网为了群体的利益，有可能会先抛出一两个替罪羊，也有可能倒打一耙，将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背后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和无法回头的深渊。

    柳月明看见张亮工指挥身后跟着的小黄门去值房找张有德，过了好一会，那小黄门慌里慌张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回，回勾当官，中贵人，他，他上吊自杀了！”

    晴天霹雳！

    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张有德会自尽。

    这不免让人多想，他是因为受到画师和学生的胁迫，为证清白，以死明志。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越发不可收拾。

    柳月明看见崔岩脸色煞白，比张亮工那张涂脂抹粉的脸还白。几个画学生也开始窃窃私语，心神不宁。

    沈涤的脸色也是一怔，随即他看向张亮工，张亮工面不改色，一脸泰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一个刚刚开始的圈套。好巧不巧，崔岩在，柳月明在，张亮工在，他也在，还在几个画学生。

    现在他需要弄清楚，这个圈套是针对崔岩，还是针对他和柳月明。

    崔岩是如今画院如日中天的画师，嫉妒之人不在少数。他又是官家直接指派过来，未经考核就升任艺学的画师，刚刚还兼任太子侍讲。

    有一瞬间，他怀疑祁王。

    因为他最近的行径，从官家到太子，从画院到东宫，无论放在谁的眼里，都是在向杨思忠示好。

    “怎么可能？”崔岩不敢相信，“刚刚他还好好的，也就一柱香差不多。”

    刚刚明明看见的，还和他起了些争执。崔岩转向柳月明，示意她可以作证。

    柳月明刚要开口证明，张亮工却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去看看就知道了，崔艺学。”他说完立刻让人在前面带路。

    事实胜于雄辩。

    柳月明意识到，今日这一切，算起来，很有可能从她和崔岩离开书房开始，再到此刻，已经是个圈套。

    她看向沈涤，他一如既往的沉稳，在一众混乱和喧哗之中，格外醒目。

    柳月明刚刚扑通扑通的心，在这一瞬间安稳地落回肚子里。经过福宁殿一事后她就知道，沈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