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柳月明见他没反应,又问了一遍,“有吗?”

    那中贵人虽然对她颇有微词,可也知道她背后有那么多层关系,便不敢彻底得罪,只好让开,“有,你自己进去找就是了。”

    语气很不好。

    柳月明倒没在意这些,她一心只想快些找到画谱然后回去找沈涤。

    在柳月明的观念里,这画室的书房应该就是现代的图书馆,虽然不至于按照中图法分类,那肯定也是有章可循,分门别类存放书籍的。

    她以为应当不难找,可是等她进去后陡然发现,这不是难找,简直是一团乱麻。

    柳月明实在不敢相像,堂堂宫廷画院的书房,供所有画师和画学生查找资料的地方,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她意识到,这不正常。

    她不由地想起来,怪不得方才那中贵人如此态度,想来是怕人发现他工作懈怠?

    柳月明站在一堆书中间,眼前这一堆书要是放在她那个时代,都是古籍。她曾听说过,宋代刻版一页千金,放眼望去,满屋黄金。他们竟然不知道珍惜,不禁叹息摇头。

    不过想想又都能理解,自己眼中的黄金,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工作而已,眼前的他们和现代的社畜是同一个道理。

    那原本站在外面,懒得进来的中贵人听她进去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一点动静,跟着走进来。

    “你怎么还不开始找,是不是不想借了!”

    又是一阵阴阳怪气,还略带威胁。

    柳月明无语。

    不过就像那句话说的,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还要咬回去。没必要和他计较。

    她看着地上、书架上乱堆的书籍,此刻才真正体会到现代图书电子化的便利。从前在图书馆借书,甚至连书名都不知道,在电脑上输入关键词,就能找到想找的书。

    如今站在这一堆书面前,她想找一本叫《宣和画谱》的书籍,却无从下手。

    不过柳月明转念一想,沈涤说过,《宣和画谱》里面讲的都是基础知识。既然是基础知识,那肯定被这群画学生借阅最多。借阅最多,那应该在靠近外面的位置。

    她往前走,果然眼前出现一堆书比其他地方都乱,也最破旧。她蹲下身,一本一本将所有的书拾起来,放在离她最近的书架上。功夫不负有心人,才刚整理到三分之一,就看见了《宣和画谱》。

    泛黄的书页,线装而成,“宣和画谱”四字竖排,端庄雅致。单从这几个字,便能看出前朝画风,形似而神不散,贵中秀韵。

    柳月明对前朝不太了解,自然看不出这些风格,她只觉得这书法比“藏绿阁”少了一些洒脱。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她拿气书走到中贵人面前,“找到了。”

    这中贵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找到,脸上露出不悦,“既然找到了,那就跟我来办借阅手续。”

    办借阅手续很正常,柳月明知道,她之前在图书馆借书的时候也要办的,不过那时候是刷学生证,滴一声就好了。这里自然没有学生证和电脑,她对如何办借阅也有些好奇,跟着人往外走,来到门后一个书案前。

    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应该就是办手续的地方。柳月明将画册递过去,中贵人接过去,左看看右看看,嘴里还不停嘀咕,这里有折痕要爱护书籍,那里有散页不能弄丢了,哪个天杀的把这页滴了墨水……

    饶是再不通人情,柳月明也看出来了,这中贵人从她进来就开始有意为难,就是为了让她给点好处,也就是送礼。

    柳月明有些生气,没想到区区一个管理书房的中贵人,都能在借书这种小事上做文章。可想而知,大宣朝的腐败贪污到底有多让人不寒而栗。

    无奈此时她在画院势单力薄,又不能轻举妄动连累柳善德和沈涤,只得暗自忍下。好在她身上还有彭氏为她准备的银两,她正伸手去衣袖中拿,一个人走了进来。

    只见那中贵人忙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走过去迎接,“崔艺学,您想找什么书,奴才来给您找。”

    崔岩画艺超群,官家曾经特批,除了御旨,任何人都不能安排崔岩作画,所以整个画院都对他毕恭毕敬。

    柳月明想起来,眼前这人便是那日在张勾当官办公室见到的崔岩崔艺学。

    崔岩,史书上倒是有记载。

    他擅长写生,有超越前人的观察能力和描写能力,手法细致,形象真实,是画坛革新主将。一生画作甚丰,但流传极少,仅有一幅《寒雀图》,多年前被一位神秘人拍走,至今无人知晓。

    崔岩看了柳月明一眼,“书都找到了还在这干什么,难道沈艺学就是这样教你的。”

    疏阔冷峻,话语平淡,不怒自威,这点和沈涤倒是有些像。

    柳月明稍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学生马上回去。”

    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走了,那中贵人欲言又止,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月明离开,回过头笑脸对着崔岩,“崔艺学,您看需要哪方面的书?”

    “张有德,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崔岩扫了一眼整个书房。“年纪大了就该退居二线了,不要平白糟践了这些书本。”

    崔岩毫不客气,他今日出现在书房,自然不是为了柳月明来的。

    是他今早上课时又听见学生在诉苦,说书房的中贵人趁他们借书的时候要借阅费。他要弄清事情真相,没想到刚来就碰上了这一出。

    张有德是张勾当官的远房亲戚,素日里仗着张勾当官,在画院狐假虎威,欺凌弱小不说,还总是利用职务之便偷拿索要。

    这些事画院无人不知,可张勾当官掌管画院诸事,一手遮天,大家也无处申冤。

    有些画学生千里迢迢赶到画院求学,本就清苦,日常所得还不够画院学费和杂费,竟然还要被他们这些宦官勒索。崔岩从前虽然也看不过去,可他不想多管闲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底下经常拿自己的俸禄资助这些学生。

    直到今天早上,他听说有几个画学生为了挣钱私自将在画院作的画拿到街上卖,终于忍不住了。

    因为宫廷画院是整个大宣朝最好的画院,很多人想来都没有办法。这些好不容易进来的学生,即便是全身心投入,不吃不喝,昼夜练习,也未必能学完所有的知识。更何况还要抽出时间作画去售卖,换取钱财和生活。

    崔岩自幼学画不易,他见不得这些天之骄子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与学画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更不愿意看到他们为了学画去奴颜婢膝讨好,这与他们入画院的初心相悖。

    张有德虽然对崔岩礼让三分,可他自恃有张亮工撑腰,又惯会溜须拍马,听他这样说,心中虽不悦,但考虑到崔岩的身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他争论,整个腰弯的比之前更低,“崔艺学教训的是,老奴罪该万死。”

    说完整个人直接跪在地上,“求崔艺学高抬贵手,就放过老奴这一次。”

    男儿膝下有黄金,崔岩此生最恨这些动不动就下跪的软骨头,“我如若今日放过你,他日谁又能放过全天下的画师。”

    若画师们将精力放在如何讨好,如何谄媚,如何投机取巧之上,画艺必然受损。若画师们不再拥有精湛的,独树一帜的画艺,画院就再难出惊世之作,待后人研究时就会发现,我宣朝没有佳作,画师无能。

    这千古罪名,谁又担得起。

    “我会将此事悉数报告给张勾当官,你且想好如何面对整个画院。”崔岩拂袖而去。

    柳月明回到沈涤身边,将画谱送到他面前,“老师您看,是不是这一本。”

    她去的时间有些长,沈涤已经收拾好屋子,笔墨纸砚全都归置妥当,他立在画案前提笔作画。

    这几日他日日在京城流连,观察街头商贩和游客,《京都盛景图》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他准备先试一试。

    沈涤看了眼画谱点头,复又提笔。

    柳月明想和他说方才在书房的遭遇,也想问他关于崔岩的信息,见他全神贯注,又不好意思打扰,正犹豫着,崔岩步伐有些焦急地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画学生。

    “沈艺学,崔某冒昧前来,多有打扰,实在是有件事需要令徒出面作证,这才不请自来。”

    崔岩这话让沈涤有些奇怪,他转头看向柳月明,她面上泛红,眼神诧异,心中猜测应该是刚才在书房发生了什么。

    “月明。”他唤柳月明。

    简单两字,掷地千金。

    柳月明如实将方才在书房发生的一切告诉沈涤。

    沈涤知道管理书房的中贵人是张亮工的亲戚,他看了眼站在崔岩身后的几个画学生,抬头道,“可有把握?”

    他从十年前入京,后又入白鹿书院,十年颠沛流离,早已看透世间冷眼。所以他深知若无法做到一招毙敌,便不能打草惊蛇的道理。

    崔岩点头,“就算他张亮工再如何只手遮天,他这只手也不能大过官家去。”

    试问这大宣朝是谁的天下,那自然是龙椅上那位的。张亮工为何敢在画院纵容下面的人贪赃枉法,只因为官家久居深宫,闭目塞听。

    画院如此,天下亦如此。

    而崔岩为何敢如此不顾一切,冒着得罪张亮工的危险,也要替画院所有学生讨回公道,因为旁人轻易不能进的福宁殿,他崔岩可以。

    沈涤乐意助他还画院清明。

    也希望此事能成为一个诱饵,或者说是一个开端,能让官家从醉生梦死中醒来,睁开眼好好瞧一瞧,他记忆中的太平盛世可还如昨,他的子民有多少饥肠辘辘,他的朝堂有多少蛀虫。

    蠹众而木折,隙大而墙坏。

    “既然崔艺学胜券在握,沈某便将我这玩徒交给你,还请崔艺学在张勾当官和官家面前照拂一二,将人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说完又对柳月明点头,“去吧,画谱先留下,为师等你回来。”

    柳月明跟着崔岩去了福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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