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大理寺门口值班的两个带刀差役看到来人是太子,立刻扑通跪在地上行礼请安,得了恩准后又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转身去通报,被赵炯拦下。

    “在前面带路,本太子要见宫廷画院的崔艺学。”

    赵炯的声音很平淡,他站在那里,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让柳月明有种分不清他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喝茶聊天的错觉,她隔着人群,看向站在最前面的赵炯,一个念头猛然在脑中闪现。

    或许这就是色厉内荏。

    柳月明看见那两个带刀差役愣了愣,又飞快地回过神,领命在前面带路。

    赵炯长袖轻拂,迈过门槛,踏步前行。

    刚走两步,大理寺卿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扑通一声在赵炯面前跪下,身后的人也扑通扑通跪成一片。

    柳月明瞅着这肝脑涂地的气势,还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沈涤选赵炯,这次是押对宝了。她乐得在后面,带着孙三平,看大理寺众人如何表演。

    大理寺卿看样子已经不年轻了,头发发白,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下官不知太子前来,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说完砰砰砰磕头。

    “你是该死,竟然连官家最喜欢的画师都敢羁押,你不该死谁该死。”

    柳月明没想到,赵炯丝毫不客气,劈头盖脸,直截了当,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他是太子,不需要拐弯抹角和费尽心思。

    他想要什么,直接说就是,底下有一大群人等着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大理寺卿脸色顿时煞白,“下官愚钝,不知太子殿下您说的是哪位画师?”

    “李大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问太子哪位画师?现在整个皇宫,还有哪个不想要脑袋的,不知道官家最近最喜欢哪位画,老奴看你是不想活了!”

    赵炯身边伺候的老都知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他伺候太子多年,与太子感情深厚,在整个宣朝,他不允许任何人轻视太子,特别是那些只知道趋炎附势之人。

    他像讨厌祁王府一样,讨厌张亮工,讨厌大理寺。

    “难道是方才张勾当官送过来的那位?”这位李大人看起来像是突然间恍然大悟,“下官罪该万死,不知道刚才那位是画院画师,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说完人又砰砰砰磕头,示意底下人速速将崔岩带来。

    崔岩被带来的时候衣衫整洁,毫发无损,看样子还没来得及对他严刑拷打。但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像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见了太子也不知道行礼请安。

    刚才在画院,崔岩还慷慨激昂的,柳月明觉得有点奇怪。

    赵炯看向身后的沈涤,“沈先生,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他和沈涤说话的时候语气和善,同方才完全是两个人。

    沈涤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仍跪在地上的大理寺卿面前,“张勾当官应该也在里面吧,既如此,劳烦李大人将张勾当官请出来,今日请太子将此案论断了结,也好还大家一个清白。”

    还崔岩清白,还画学生清白,还画院清白。

    “你说是不是,李大人。”

    沈涤算了算,他和柳月明去东宫的时间和张亮工到这大理寺的时间差不多,他不知又用了什么手段,让崔岩神志不清,应该还没来得及离开。

    更何况张亮工自恃位高权重,在画院任人唯亲,为所欲为,早已经是画院的一颗毒瘤,必除之而后快。

    而且,杨思忠都将他们师徒二人送到大理寺了,他也必须还给杨思忠一份大礼,让他明白这天下是有志之士的,不是他姓杨的。

    柳月明看见大理寺卿李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犹豫,他眼神躲闪,看见赵炯看过去的眼神,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定,点头应是。

    不过,还未等他行动,张亮工已经从黑暗处走出来,慌慌张张的,一丘之貉。

    “老奴不知太子驾到,罪该万死,还请太子看在老奴年老体弱、耳目昏聩的原因上,饶过老奴。”

    他话还未说完,人就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额,还真是会来事。

    柳月明看他的脸色,比早上在画院还要惨白。和孙三平这个毛头小子相比,他的确是年老了些。柳月明也明白,他说这些话,其实是在暗示赵炯,他陪伴官家多年,得官家信任才去负责画院的,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崔岩是官家现在最喜欢的画师,他曾经也是官家最喜欢的,况且崔岩还是他掌管的画院的画师。

    赵炯自然是听出了他的话中有话,他生性不喜与人争斗,可也不喜欢这样被人威胁提点,区区一个勾当官,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看来的确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是这大宣朝的太子,惩治一个奴才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张先生既然年老体弱,那就离京回乡颐养天年去,本太子会去官家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让你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张亮工顿时瘫在地上,他没想到,这么小的一场风波,一个画院艺学,一个没根的贱奴,竟然搭上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杨相说过,不成功便成仁。

    他张亮工在宫廷多年,又有杨相支持,太子又如何,杨相让你做你便是太子,杨相不让你做,你连我们这些人都不如。

    他决定殊死一搏。

    “不知太子殿下和沈艺学来大理寺所为何事,若有老奴可以效劳的,请太子殿下尽管吩咐。”

    他这话刚说完,柳月明觉得,在场所有人应该都没有反应过来。方才还是一幅奴颜婢膝样的张亮工,此刻竟然突然腰板硬了起来。这句话明明是在撇清关系,你看,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月明看向沈涤和赵炯。

    “那便劳烦李大人去请杨相过来,和本太子在这大理寺说道说道。”

    赵炯说完在大理寺准备的楠木椅上坐下来,右手随意搭在腿上,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镂金织玉的衣服料子。

    他心里很清楚,张亮工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样天翻地覆的转变。

    在张亮工的心里,他这个太子,只是一个乳臭未干,毫无实权,有可能随时被替代的太子。他有杨思忠做靠山,他就拿他没办法。

    看来,这杨思忠的手不仅伸到了画院,还伸到了大理寺。不,应该是整座皇宫,除了他的东宫,杨思忠的爪牙遍布皇宫的每一处。

    赵炯话音刚落,周围又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张亮工一直是跪着的,一边磕头,一边念叨,“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这件事虽然是杨相指使,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可,若真的将杨相牵扯进来,当面对质?到时候他横竖只有一死。

    张有德死了,死无对证,他想怎么说就能怎么说,只要将自己撇干净,不要污了杨相的耳朵,他就还有机会留在画院。

    留下来,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张亮工不是个傻子,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好了对策,“奴才也是刚刚才问清楚,张有德那个杂碎,酗酒无度,欠了巨债,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诬陷崔艺学,想找他索要钱财。谁知道他这一次喝多了,醉死了。”

    这一番说辞虽然漏洞百出,可也算是将整场风波串联起来了,他张有德不是中毒,是饮酒过多致死。

    柳月明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张亮工,十分佩服,不愧是在官场混过来的。

    崔岩这时候才回过神,指着张亮工破口大骂,“好你个张亮工,方才在李大人面前,还说是我同沈艺学串通一气,想要谋取你的位置。”

    额,柳月明没忍住,他张亮工还真敢想,堂堂宫廷画院的画师,谁会闲着没事谋取他那个勾当官的位置,你说孙三平,十几年后,还有可能。

    他们画师和你们小黄门,走的根本不是一条路,好不好。

    张亮工着急了,狗急开始跳墙,他又砰砰砰磕头,老泪纵横。

    “崔艺学误会了,老奴忠心耿耿,一心只想替官家守好画院,怎么可能随意编排诬陷您和沈艺学呢,求太子替老奴做主啊。”

    他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原形毕露。

    赵炯冷笑一声,他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城长大,早习惯了,这里所有人的脸都会瞬息万变。他们可能前脚对你极尽谄媚,后脚也可能将你送入万劫不复。

    他已经不想再多看张亮工一眼。

    “张先生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了,不再适合管理画院,本太子会去官家面前替你求情,给你安排个清闲点的差事,也好让你安度晚年。”

    清闲的差事意味着什么,张亮工心知肚明。

    他再没有利用价值,这么多年,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在画院安度晚年也就意味着他永远别想走出这座宫城。可能今日走出这大理寺他就会死,也可能会在这宫城的某个角落苟延残喘。

    人一旦失势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些他曾经的手下败将,肯定会伺机反扑,留他个尸骨不存。

    张亮工看向沈涤,没想到他在画院十多年,一着不慎,竟然输在他手中。

    柳月明瞥见张亮工的眼神,循着望过去,沈涤泰然自若,站在赵炯身边。

    她恍然明白,为什么在赵炯说到杨相后张亮工的态度有了九十度的大转变,原来这一切都和杨思忠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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