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耸入云的玉界山仅有一条长满青苔的石阶能通向山顶。

    从山脚向山上望去,长阶层层叠叠,盘入云霄,一眼望不到头。

    这天卯时,天刚蒙蒙亮,山脚下几个穿着明霄宗道服的外门弟子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背起沉重的水桶向山上登去。

    玉界山的山脚有一眼泉水名唤鱼跃泉,泉水清冽甘甜,用银炭细细熬煮,加入少许锭青茶叶,茶水入口香纯回味绵长,最是为修仙人所喜爱,因这明霄宗建在玉界山山顶,采水多有不便,故每日都有外门弟子到泉水边背水上山。

    今日天公不作美,刚下过一场小雨,使原本湿滑的台阶更难踩稳。

    走到半山腰,一个身材瘦削的弟子鞋履不慎踏到路边黄泥,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山去。

    幸好同伴及时拉住了他,才避免了他出糗。

    那个差点摔下去的弟子眼见背上水桶的盖子翻落,水被洒出一半,气得骂骂咧咧地:“妈的,放屁都砸脚后跟,真是点背!天都没亮,饭也没吃,就要咱们来这下苦力!”

    “小声点!”同伴赶紧扯了他一把,眼神警告。

    可惜这压低的声音被另一个走在前面的男子听见。

    那人停下回过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了笑:“怎么?自己不中用,还有脸在这闹脾气?”

    刚刚还在发脾气的弟子叫宋金,瞥见掌务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只觉背上的寒气丝丝冒了上来,立即噤了声,低下头去。

    掌务林清远是他们这几个弟子中的头儿,资历和功夫都是最好的。他瞧了一眼后面被落下老远的几个女弟子,扬声道:“修仙之人,讲求心若磐石,身如老松,连这点磨砺体志的苦都吃不了,不若趁早回家娶妻嫁人,了此残生的好。”

    宋金面如火烧,只得嗫嚅一句陪罪:“林师兄,师弟知错了。”

    其他人也应声附和:“掌务师兄,我们一心求道,这点小事能坚持住。”

    林清远看着他们满脸通红,额发被汗水搅和到一处,衣衫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得极为狼狈,知他们勉力走到这时,体能与意志几乎已到了极点。

    于是他又道:“我知你们不服气,凭什么天天自己辛苦背来的水,要被另一些人白白喝了去。”

    他指了指山顶:“不吃苦中苦,哪为人上人?你羡慕他们内门弟子住在山顶,成日过得潇洒自在,却不知他们从前在修行中也是历经艰辛,从千军万马的修仙人中挤过了这独木桥,更别提多少意气风发之人中道陨落,用累累白骨成就这条修仙路,他们付出的代价,可比你们大多了——”

    掌务的话还没说完,天上飞过几个白点在他们面前轻飘飘地落下,衣衫白底蓝饰,竟是明霄宗的内门弟子,看袍带祥纹,品阶都还不低。

    那几个内门弟子对掌务林清远拱手见礼,一脸公事公办地道:“吾等奉掌门之命通知山下众人,今日有我宗派大能即将突破,恐明霄宗会有异动,望众人注意躲避。”

    话音刚落,天上猛地划过一道闪电,乌沉沉的天色骤然一变,狂风伴着轰隆的雷声倾刻而至。

    没想到竟来得如此快。

    林清远颔首道:“知道了。我会带他们回安全之处。”

    那几个高阶弟子命令传送后便匆匆飞走了,留下地上人心惶惶的众人。

    “掌务——”有人刚要说话,突然被地面的震动和一阵尖叫声打断。

    原来狂风吹落了山上的大石砸下来,后面有几个女弟子差点被砸中,慌乱中有人的木桶滚落了山崖而去,幸好人没事。

    林清远知道这群外门弟子都是一群普通人,再走下去很危险,便下令:“大家相互携助,寻到附近的山洞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师兄你呢?”慌乱中有人问道。

    “我去通知前面的人。”林掌务轻点脚尖,运起轻功向上面跃去。

    雨幕已倾泄而至,砸得人睁不开眼。狂风呼号着,卷得天地变色,地动山摇。林清远奋力在暴雨中疾行了数丈远,终于在高处的石阶中发现了一个缓缓移动的灰点。

    他深吸一口气,暗运起丹田之力,极力向那个灰点靠近。

    “星阑!星阑!”

    林清远的大声喊叫没有唤起负重前行之人的反应。她一直躬着身子,不紧不慢地向上前进,直到林清远一把拉住她的肩膀,强行让她直起身来。

    “干嘛啊?林师兄,何事如此惊慌?”

    一个懒洋洋的女声问道,声线清亮带着些许稚气。从宽大的木桶下,露出一张小圆脸。

    雨幕中林清远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觉得那双似猫般溜圆的眼晴在雨和闪电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林清远焦急地拉住她想往山下走:“今天有我派大能突破境界,玉界山上很危险,你快随我去避雨。”

    不想这月星阑反手撑脱了他的手掌,低头笑着拒绝:“不必了,林师兄。这点小风雨不会有事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这可不是小事。”

    林清远知道她倔强,却没料到她如此胆大,便着急道:“送水又不急在一时,现在玉界山随时都可能有意外发生,刚才下面的师兄师姐都险些出事,你不要一意孤行——”

    “林师兄——”星阑不慌不忙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隐约透着不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但送水是我的任务,还请毋多言。”

    “应对危险,这不也是修道的一部分吗?我能处理的。”

    月星阑含笑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林清远,她紧了紧背上的绳子,弯下腰来继续向山上攀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再与她无关。

    电闪雷鸣中,只剩下月星阑低着头踽踽前行,衣服被淋得湿透,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鞋子因为湿重已经丢弃,她光脚踏地,□□因雨水的冲刷变得冰冷僵硬,但内心却仍是火热一片。

    愚蠢的人类。

    以为吾也像你们一样的懦弱胆小吗?千年前,曾是魔界的十二殿君主的自己,又岂是你们这帮凡人可比的。

    月星阑在心里冷笑。

    她仰起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中,感受着暴风雨冲刷在脸上带来的钝痛。这种极限的冲击感让她眼前闪过一副热血沸腾的景象。

    仙界宫阙在遮天蔽日的黑气中摇摇欲坠,地上涌动的魔影诡异地蜿蜒而过,伴着群魔的咆哮,他微笑着张开双臂,带着魔界最疯狂的馈赠,走上北天宫的城门口。

    高耸千尺的城门口空荡荡的,仅有一把座椅摆在中央,有一个黑衣人坐在上面,以手撑额似在闭目养神。

    “你是何人?”

    听到他的问话,男人张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眼瞳,不带着一丝感情,映着他无机质且空洞的神性。

    男人松开手,从座椅上站起来,漆黑的发丝立即如一卷无光的幕布把他包裹住。他缓缓从阶梯上走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冲到男人身边的魔兵却纷纷无声倒地,如散了架的稻草人。

    “吾乃青帝太昊。”

    他瞳孔猛地一缩,终于认出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与玉帝地位并肩的神,据说是远古神族仅存的一个帝王。

    他曾在仙界的宴会上见过几次,每次都隔着层层帷帐,只闻其声,未见真容。

    男人终于走到他面前,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压和迫力,居高临下地审视他,嘴里吐出一句:

    “想要攻下天界,你得先过了本尊这一关。”

    他不屑地一笑,拔剑出手。

    魔剑自血光中狰狞毕露,剑柄上的魔眼缓缓张开。

    随后的神魔对决月星阑已不愿再回忆,她最后的记忆定格在狱流冰川之上青帝用太素之刃一剑捅穿他心脏之时。

    她记得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坠入深渊,口中吐出一句冷语:“你真是……太弱了。”

    回忆自那声冰冷的话语戛然而止,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空无一人。

    疾风挟裹着密密麻麻的飞石急速而来,她左右偏头,石块呼啸着擦脸而过,在面颊上留下几道血痕。

    月星阑还未来得及停歇,头顶上方又连续传来“咔嚓”闷响,一棵合腰粗的大树被劲风拦腰吹断,犬齿交错的断木顺着石阶倒下来,月星阑背着沉重的木桶,瞅准机会往旁边一闪,断木擦身而过,在地上砸下一个巨型的坑。

    这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天上数道雪亮的闪电已从天空劈下,闪电坠落地上,将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劈成焦土。

    月星阑看了看地上的小坑,冷冷地撇了撇嘴角。

    还是太过弱小了。

    前世的自己是魔界战斗力首屈一指的存在,张狂恣意,不可一世,最后还是为青帝所败。而现在附生的人类不过是凡人之躯,虽然已有意在极限环境下锻炼体魄,终究还是太过脆弱。

    还有一个最大的缺点,这是个女体,行事诸多不便。

    弱小的身体、隐秘的往事以及困顿的处境,这些都不能阻止复仇的计划。

    自己终究会东山再起,再度登临至高者的位置。

    到那时——

    月星阑突然眼珠一动,警觉地望向大雨滂沱的夜空。

    在漆黑雨幕里出现了一条闪烁着紫色光芒的流星,它拖着长长的慧尾,若明若暗地向玉界山的山顶急速坠去,瞬间便消失在了苍茫的山色中。

    流星出现在雨夜,这本就诡异,更遑论是颗预示着灾厄的妖星。

    大能突破,却出现了不祥异象。

    月星阑玩味地摸摸自己下巴,这明霄宗,变得有点意思了。

    流星消失,过了不多时,暴风雨渐渐止住,雨散云霁。

    天地重见天光,此刻连鸟鸣声都听不到,玉界山青碧欲滴,万籁俱寂,一轮红日从天边地平线喷薄而出,给远山晴空描上一轮金色的光晕。

    月星阑愣愣地注视着这日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感从心底慢慢升起,许久,她回过神来,嘴里嘟嚷着埋汰自己:“真是老了,连这个都能看呆?没出息!”

    说完,她背着木桶,继续向山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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