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个月后。

    月星阑一把推开了寝舍的门。

    果不其然,眼前骤然一花,一盘水从门前“哗啦”一声泼下。要不是她反应快及时后退了一步,就要被浇成了落汤鸡。月星阑冷笑一声,一脚踢开地上的木盆,走进房里。

    狭小的房间立着一高一瘦两个女子,都穿着白底蓝饰的弟子服。那个高壮的女子叫卫萝,见月星阑走进来,立刻柳眉倒竖地怒骂起来:“喂!你这死丫头,跑到哪里野去了?院子里没有打扫,我们的衣服也没有洗,你皮子痒了是不是?”

    瘦个儿的杨蕊嗑着瓜子在一旁煽风点火:“卫姐姐,说话小心些,月师妹现在可是明霄宗的红人,众多师叔伯都抢着要,人家是问道石定下的天才,又岂会把你我放在眼里?说不定明儿个她就攀上了哪位前辈的高枝儿,吃香喝辣的去了,又怎么会安心呆在这里……”

    卫萝一听,火气更大,一拍桌子道:“凭你是谁,入了明霄宗就该守师门的规矩。一个新人就该老老实实给前辈们打杂洗衣,做事跑腿!刚入门就不听师兄师姐的话,难道还要想反了天不成?”

    月星阑没有作声,走到自己的床前,一把拉开凌乱的床帏,果然,自己的床上一片濡湿,显然是被人泼过水的。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没有说话,拉开桌边的圆凳想要坐下。

    可没等她坐到凳子上,那凳子却自动移开了位置,月星阑一时不备坐了个空,在地上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杨蕊在一旁捂嘴偷笑。

    那卫萝早扯着大嗓门嘲讽起来:“瞧你这懒骨头,连个凳子都坐不到,真是个没用的废物,还亏得说你是明霄宗的天才呢,吹吧你就!”

    她说着右手一挥,一股大力向月星阑袭来,将地上的月星阑扯到她的面前。最近月星阑的胸口一直有点涨疼,被卫萝一扯,疼得她呲牙裂嘴的。她不自觉地抓住卫萝的手,不舒服地扯了扯。

    卫萝看她反抗,气更大了。她一把掐住月星阑的衣领,恶狠狠地踢了一脚道:“小丫头你给我听好了!晚饭前必须把院子打扫干净,衣服洗好。不然今晚你别想有饭吃、有觉睡。”

    说完,她将月星阑用力推倒在地上,带着杨蕊扬长而去。

    月星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她们两人离开,她面黑如锅底,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忍耐。

    月星阑搬进内门已有一个月有余,就住在西南跨院的女弟子寝舍里。

    与她同住的两个师姐从她一住进来,就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百般使坏。

    月星阑哪里受过这种气,起初对她们的欺负奋起反抗,可这两个师姐修为都相当高,月星阑实在打不过,只得认怂。

    在明霄宗,弟子的地位等级是以衣服上灰、黄、绿、蓝、银的纹饰进行划分的。已经升任灵官殿殿官的江羽寒就是地位最高的银饰弟子,而这两个蓝饰的师姐明显处在实力的中等水平,现在特意来与月星阑住在一处,处处欺压她,这明显是有人授意针对。

    月星阑看得明白,也可以一走了之,但她知道不管是在魔界还是人间,实力就是话语权,力量就意味着一切。在自己蛰伏期间,被欺辱、被嘲笑以及□□的折磨都是必须经历的过程。为了自己的修魔之道,为了接近周宁获得他的魔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决定按耐住自己的脾气。

    屋外雨声淅沥。

    芭蕉叶子在雨中无力地垂落着,虞美人的娇嫩花朵不堪雨水的打击,苍白着颜色跌入泥土中。

    密集的雨水顺着头顶流入衣服,月星阑只是抹了一把脸,弯着腰专心扫地,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双墨底卷云金纹的鞋子。

    她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江羽寒。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直裰长袍,身后人为他撑着一把墨绿色的油纸伞,全身未被雨打湿分毫,男人负手立在树下,清俊的脸庞看不出丝毫情绪,给他撑伞的侍童看见月星阑,恭敬地行了个礼。

    月星阑对着那侍童略点头回礼,继续低头扫地。她看了一眼他脚边零落的残花,毫不留情地将它扫入簸箕中。

    江羽寒站在雨中,神情恬淡似是赏雨许久未说话,就在她低着头越扫越远的时候,他却突然悠悠开口:“月师妹曾说,若是有缘,无心也会自来,若无意,强留也难成——当初你拒绝我时说得义无反顾,我也以为你意坚似铁,可你终究还是选择留在了明霄宗。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原点。月师妹你说,这究竟算是终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月星阑听到他的话,心头暗道麻烦。

    那晚她她对着周宁拜师,等于是当着全明霄宗打了他的脸面,这对天之骄子江羽寒来说,绝对是无法接受的事。

    她知道江羽寒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此次必是要来看自己的笑话的。

    要说这明霄宗里她不想得罪的人物,江羽寒在名单里绝对是第一位。

    一来此人心机深沉,权力又高,二来几次解救她于困境,欠着他人情,于理于情,她都不应该与他作对。

    想到这,月星阑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来,作出一幅极为可怜的样子:“别提了大师兄,我也是悔不当初啊。哪知道我选的这师父这么不靠谱,整天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不问的,连师姐他们都欺负我。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初要是我拜你为师就好了。”

    “是吗?”江羽寒形状姣好的唇勾起一丝嘲讽,凉凉地道,“那倒不必勉强,月师妹不是说,不喜我的为人么?”

    月星阑脸上一怔,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周宁和江羽寒关系这么好的嘛!

    连这些话都要原封不动地告诉他?

    月星阑心里苦,被直接打脸打得接不上话来,只有十分尴尬地笑笑:“我跟周师叔说着玩的呢……大师兄,你别当真……”

    看着月星阑的心虚,江羽寒面上平静,心头隐隐涌上了怒意。

    对自己数次的拒绝、在周宁面前对自己恩将仇报的污蔑,这个月星阑次次触碰自己的底线。

    别看江羽寒表面上风光霁月,优容雅量,私底下却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观察力极其敏锐。他比别人更能感受到月星阑隐藏在漠然外表下的狂傲和睥睨。

    尤其是她拒绝他时流露出的轻慢,令他更是觉得不可饶恕。

    从月星阑进内门,看她被人欺负得团团转,他已冷眼旁观了她数日。

    就算她果真如猫妖主人所推断的,是仙人下凡又怎样?

    没有他的相助,她依然会如普通人一样被阴谋强权碾压成泥。

    他几次有冲动想在背后再暗推她一把,以他的手段,她大概可以至此消失得无声无踪。

    又或许自己冷眼旁观,看看这个在明霄宗挣扎求生存的小女孩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这样暗地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特别在面对的是天界之人的时候。

    这种隐秘的快感驱使着他想要靠近她,为她织起密密的网,想要进一步把控这个人的喜怒和生死。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生起另一种心思。

    既然她迟早会回到天界去的,那卖她一分情面又如何?

    江羽寒正要说话,这时正好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在背后叫:“星阑!星阑!”

    月星阑转过头,看见满脸大汗,微微气喘的林清远奔入院内。

    江羽寒看了一眼林清远,便微微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星阑!原来你在这里!江师兄是来看你的吗?”

    林清远笑得极开心,他看着江羽寒走远,连忙一脸怜惜地摘下斗笠戴在月星阑的头上:“我听说你被周师叔收徒了,高兴得不得了,打听了好久才把你找到。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看着月星阑冰冷灰败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去找管事的师兄说说。”

    月星阑连忙拉住他:“没用的,你还是别忙了,那管事的跟我那两个师姐同级,他们是不会插手的。你若执意把此事闹大,只会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最后大家受累。”

    林清远自责地低下头:“对不起,星阑,我刚入内门,还没法为你出头。等我以后混出名堂,我一定——”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我正好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月星阑说着压低声音道:“你会驭物的法术吗?我那两个师姐整天使唤我做这些事,我都烦死了!”

    “这——”林清远迟疑了一下,颇有些为难地抬起眼:“星阑,师门有规定,非嫡系的师兄弟之间,不可以私相教授法术技艺。”

    他看见月星阑失望的眼神,连忙补救:“虽然我不能教你法术,但是没关系,我以后可以天天来帮你做事。”说完,他连忙夺过她手中的扫帚,卖力地扫起来。

    月星阑耸了耸肩,拿起簸箕跟着打扫。

    两人埋头扫地,直到天色发暗到了晚食时间,堪堪把今日的任务做完。

    月星阑好不容易将林清远劝走,回到房间里。她用清洁术将身上清理干净,随后伸了个懒腰,想趁着那两个师姐还没回来,准备上床睡个懒觉。当她正准备跳上床时,突然发现在她的床头赫然放着一枝玉简。

    月星阑好奇地将它拿起来打量。只见这枚玉简和江羽寒送她的那个有点类似,但玉质明显更好,上面花纹雕刻更繁复精致。月星阑环顾四周无人,便将它打开扫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然是明霄宗内经的进阶版。

    月星阑心里一喜,连忙拿起看了起来。

    可是她却越看越糊涂。这内经的进阶确如江羽寒之前所言,写得晦涩难懂,极难理解,里面又涉及储气认穴的知识,她前世是魔气化体,穴位天生自通,后来在外门时,她除了强健体魄的事,其他的修行都学得什么马虎。

    书到用时方恨少,月星阑现在才是实实在在地踢到了铁板。

    月星阑皱眉看了半天,不得要领,她脑子一片浆糊,气得将玉简一把扔到床角。可转头想起卫萝与杨蕊的嘴脸,到底还是觉得心里不服气,又忍气将它捡起来继续看。

    就这样看到天擦黑,两个师姐回房,月星阑才依依不舍地将它藏起来。

    晚上,月星阑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走在迷雾中。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任何景象。她没有害怕,也没有危机的警觉感,只是凭感觉向前走着。

    “救我……”

    一个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一阵寒风吹过,月星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冰湖。周围寂静无声,闪烁着银光的冰面上有个少年身影在迷雾中乍现。

    “玄凌!”

    月星阑心中大惊。

    她呆呆地看着那张清艳绝伦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那双琉璃般的眼珠默默地凝住她时,月星阑心中涌起一阵似酸似甜的陌生感觉,她顾不得细细咂摸,急忙飞奔过去。

    少年被困在了冰湖中。他下半身被冻在厚厚的冰层中,□□的上身支离破碎,血肉模糊,两枝长长的银色弯钩从天空垂落下来,洞穿了他优美而脆弱的蝴蝶骨,将他牢牢地锁在湖面。少年在寒雾里如破碎蝶翼般微微颤抖着,干涸的血凝成了冰渣,柔软的嘴唇呈现出青紫色。

    “等着,我马上救你!”

    月星阑抖了抖手腕,手上空空如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不能召唤出大杀四方的魔剑了。她左右四顾,发现没有什么器物可用。情急之下,她飞奔过去,开始捡起冰块使劲地砸那束缚他的锁链。

    “没用的……”

    少年抬起眼来看着她,强忍着痛苦的神情下流露着一丝温柔的慈悲。

    “这锁链没有无怜,是打不开的。”

    无怜?

    月星阑一愣。

    无怜是她身为魔君时用的魔剑。此剑在魔界祖难山的山底埋藏了数万年,要不是火山喷发时被玄凌发现,恐怕至今还不为世人知晓。可当年她身陨之时,无怜已经被青帝打下了狱流冰川,踪迹难觅。现在她的人类肉身已无法感应或召唤它了。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月星阑看着玄凌清冷的眼睛,心里酸酸的。

    玄凌,是她在天界唯一的眷恋和依赖,也是她此生最特别的存在。

    身为天界仙君,玄凌创造了魔族的自己,也是他在月星阑长长的囚禁岁月中,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自己的人。

    他亦父亦师亦友,温柔坚定,品德高洁,历来为天界之人称道。

    可最终,他为了月星阑与天界的反目,成了整个天界的罪人,被囚禁在紫宸宫,永世不得再出宫半步。

    思念与欣喜溢满胸口,她颤抖着张开嘴,终于说出了一直未说出的话。

    “玄凌我真的好想你——”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任性妄为,惹下了祸事连累你被天界惩罚。早知道事情变成这样,我就不该上天界,不,你不该救我的,你该让我死在……”

    孤独,悲哀,懊恼,羞愧。

    从未感受过的陌生情绪席卷了月星阑。

    她从未如此地恨过自己的无能。

    “啪——”

    一粒炙热的液体从眼框中溢出,顺着脸庞滴落到手背上。月星阑生平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玄凌微微叹息一声,伸手轻抚上月星阑的脸庞。

    “别哭。”少年轻声地安慰着她,抹去她脸颊的泪珠。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少年以超越样貌的稳重姿态轻声劝慰:“这一切都是我的命数,不关你的事。忘了我吧……好好重新活着,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少年的话音未落,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玄凌最后怜悯地看了一眼月星阑,消失在银色的碎光之中。

    “玄凌!你等着我!”

    月星阑站起身来,冲着天空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会回天界来救你的!”

    “你这死丫头,一晚上嘴里在这里念叨着什么呢!挺尸都挺不好,你是成心想找不痛快是吧?”

    耳边一声霹雳似的怒吼声响起,月星阑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面前站着的是怒气冲冲的卫萝和一脸睡眼惺忪的杨蕊。

    来不及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月星阑心情极差,她支起身,沉着脸抬起眼来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卫萝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来怒骂道:“你一晚上睡觉都在这里吵吵,让人连觉都没法睡,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聒嗓——”

    月星阑耐心耗尽,她眯起眼露出恶鬼般的眼神,无言地警告眼前的两个人。

    那卫萝和杨蕊看到她的表情,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卫萝随后觉得不对,立刻又站上来,伸出手来扯月星阑的衣服:“你这人什么态度,居然还敢瞪着我,是不是皮子又痒——”

    月星阑看着她伸出来的手,玉简上记载的招式如灵光乍现般闪过,她的脑子嗡地一热,下意识将手猛地向前一推。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一股如波涛般的巨浪橫扫了整间屋子,将房间里的桌椅板凳家什全部震碎。卫萝躲避不及被喷薄而出的灵气直接轰出了房外,杨蕊站在旁边被强烈的气流震得衣发散乱,她呆呆看着这一瞬间发生的事,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月星阑,你这个畜生……”

    屋外传来卫萝有气无力的叫骂声。

    “找死。”月星阑冷笑一声,再也不看他们一眼,复又躺下睡觉。

    杨蕊看了看空荡荡的门框,又看了看月星阑,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悄悄地拉起卫萝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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