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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

    中秋的宴会,在几曲有些哀怆的琴乐中草草结束了,没人遂愿,也没人真的开心。

    苏叶没听几曲便强忍着不适先行离开了,后来据说贤王殿下也很快离场,不过苏叶也没有闲心去体谅别人的情绪,左右都是个局,大家各怀鬼胎相聚一场,不欢而散才是意料中的结果。

    以现在的身份,苏叶没法直接回相府,只得在京安城内找了间稍微像样些的酒楼,包下了三层的几间房,陈居正就住在她隔壁。

    夜很深了,苏叶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又将被子裹在了头顶,试图将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画面也都隔绝在外,那些她根本没看到过,却能自行想象出来的画面,纪浔与晚婉一文一武十分登对的画面,或许纪浔会伴着晚婉的琴声舞刀,缠绵悱恻,灵|欲|交|融。

    摇了摇头,苏叶这才腾出功夫回想起今晚的种种,上次京安一别,如今已有大半个年头,纪浔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骠骑大将军,而她苏叶则隐姓埋名成了人们口耳相传的苍木教的神秘相母。纪浔的凉州军如果真的觊觎这个皇位,那么严格意义来看,和在背后支持贤王周效寒的苍木教,足够称得上“敌对”势力了。

    苏叶被被子闷得喘不过气,又“哗”的一下掀开来,带着凉意的空气瞬间将她的头脑激得清明了许多。苏叶就这么平躺着盯着屋顶,当初想要成立苍木教,只是想要救人,救更多苦于生计的贫苦百姓,所以她日夜无休地奔波、算计,学会了赔笑应酬,甚至酒量都见长,无非是为了一句“达则兼济天下”,没错啊,“达”才能兼济天下。

    后来苍木教真的壮大起来了,成了大都的香饽饽,连很多地方的氏族豪强、甚至农民武装势力都纷纷来投奔她,而这些资源也被苏叶加以整合,成了贤王背后隐藏的资本。

    可这样真的对吗?无论是当初的四皇子,还是现在的贤王,支持周效寒都是苏叶一直以来的执念,尤其是在父亲苏时许死谏之后,推翻旧皇,铲除俞党,辅佐新皇上位,都成了父亲的遗志。苏叶便盲目地、想当然地、毫无保留地站在了贤王这一侧。

    可明明苍木教创办的初衷是为了芸芸百姓,她本不应该再牵扯进这朝堂的权势和党派斗争之中,至少,她应该是中立的,不带成见和偏颇的,一切从百姓的角度出发,一切以天下人的福祉为先,自然应当是哪方更能为百姓谋生路,便支持哪方。如今她想当然地站队,是否已经偏离了她的初衷?若是,若是纪浔也可以呢……

    想到纪浔,苏叶又有些头疼,这么久没见,好像人比从前壮了点,也不像初见时没有血色的白,皮肤黑了些反倒多了些鲜活的气色,想来是过得真的不错。那身隆重繁复的黑金锦袍穿在他身上,竟是丝毫没压过人半分,只更显得人威仪持重,带着不可逃避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势。马尾仍是梳得高,脸上的棱角似乎更凌厉了些,一双眼睛依旧氤氲不清,教人看不透却更想一探究竟,深陷不已。

    纪浔更成熟更艳丽了,曾经还会躺在泥土地里打滚的炸毛小狐狸,如今披着厚实华丽的毛皮一步一步走向高处,轻轻晃着尾巴便能将碍眼的人和物都扫清,他那漂亮的狭长的眼睛带着狡黠,带着狠厉,带着欲望,却唯独不见真情实意。

    苏叶努力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她身边一声一声唤着“小叶子”的纪浔了,也罢,她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未经世事的苏叶了。

    乱七八糟的画面,东一下西一下地胡思乱想,终于在四更天的时候被苏叶统统带入了梦乡。再不睡恐怕要耽误正事,几个时辰之后,苏叶还有要去的地方。

    苏叶来到棚户区的时候,天也不过破晓。她换了一身素卦青衫的男装,发髻用一顶斗笠遮得严严实实,若教旁人见了,只会觉得是个清秀的小儿郎。

    棚户区称得上是京安的贫民窟,就连都城的寻常百姓也是捉襟见肘,揭不开锅,更遑论本就没有保障的外来黑户和孤寡老幼,今日苏叶来,就是要召集这群无依无靠的贫苦人,择选出尚且有体力的壮年编入劳力队伍,再陆续安置老弱年幼者。

    棚户区的巷子依旧是破烂的,街角道旁的腌臜污秽分毫不减,孤零零坐在两侧面黄肌瘦的贫民却是越来越多。从最初的人口失踪案,这里算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苏叶再次踏入这条混乱狭窄的小道,竟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相母大人只说将这些义食都分发出去?”苏叶身旁跟着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每个人手里都左提右挎,拎着几袋称装好的粮食,走在最前头的高个青年向苏叶问到。

    苏叶点了点头,只道了句:“大家将义食按着人头分发下去就好,游说之事我去做。”

    她自然不能暴露相母的身份,每次只充作男丁,以牵头人的身份做行动的小队长,主要负责传播教义和拉拢民众。

    一行人很快便分散开来各自行动,进展也颇为顺利,等苏叶安抚好孩童和妇女老弱,并陆续交代好壮力的行程,临近巷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

    苏叶长舒了口气,三日后的辰时,城南的花树林内,这些被招揽的青壮力将会赴约集结,成为苍木的教众,被安排引导着编入农耕的队伍。

    陈居正一直等在巷口,见苏叶过来,眨巴着眼睛笑了笑,将手中的藕荷色外袍和一方手帕递给苏叶,才蹲下身子替对方掸去了裙角的泥灰。

    “多谢。”苏叶柔声说道,接过外袍披在身上,又将头顶的斗笠摘下,用沾了水的帕子仔细擦着脸上画粗了的眉毛和加深肤色的泥粉,稍作打点,便又恢复了寻常女子的扮相。

    “居正,你去通知叶子们解散吧,我在下个路口等你。”苏叶吩咐道。

    居正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这是他们往常的流程,居正会替苏叶遣散集结起来的青年,让大家分批次地重新混入人群,而他与换回女子装扮的苏叶,会在约定好的地方汇合,以此悄无声息地行动,掩人耳目。无需赘述,居正只留下一句:“姐姐多加小心。”便转了头又窜进了棚户区的巷子里。

    见居正走远,苏叶才绕过街口,朝着约定的地点走去,却是拐过一个弯,遇见了并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男人一袭鎏金的玄袍,就这么毫不吝惜地随意散落在棚户区泥泞的地上,他一双长腿左右交叠,人只不轻不重地倚靠着马车斜立在树荫下,似乎等了有段时间,见到苏叶来,便勾了勾唇角,朝人摆了摆手。

    苏叶心下警铃大作,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刚刚她们的行动,他又看到了多少?莫非已经被人看出了端倪?

    苏叶停下步子,镇定了片刻,才微微福身,语气自如地打了招呼:“骠骑将军,巧遇。”

    纪浔的马尾随意地顺着肩头垂在身前,镶玛瑙的金冠在树影间洒落的斑驳阳光下映着光泽,他只双臂散漫地交叠在胸口,语气拖沓道:“不巧,我就是在等你。”

    苏叶似是没料到纪浔会如此胡乱开腔,却也面色如常,语气轻松道:“骠骑将军真是折煞小女。”

    两人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纪浔就这么不远不近地注视着苏叶,也不觉得这番沉默有多尴尬。

    苏叶摆出一副闺阁女子柔顺谦和的姿态,只微微低着头不去看对方,见纪浔好一会没有反应,便准备告辞。

    纪浔却是顶了下肩膀,站正了身子,迈了几步便来到了苏叶身前,语气带着调侃:“敢来京安,光天化日从天子脚下挖人?”

    如果说方才苏叶还没弄清纪浔此番前来有何目的,那她现在已经十分清楚了,她心里讥笑了一声,她就说纪浔不会是闲来无事找她叙旧,原是来探她口风的。

    “将军说的,小女听不懂。”苏叶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只生出一丝冷意,果真,纪浔与自己打交道,永远都是有所图的。

    “哦?你与那周郎昨夜搅了我的场子,大谈苍木教云云,如今却说听不懂吗?”纪浔一边说着,又向前走了半步,抬起手就十分熟稔地去碰苏叶的头发,“我送你的簪子你不要,如今却戴了支镀银的素钗?像只笔杆子……”

    纪浔的话音未落,苏叶只下意识地撇过头,避开了对方的手,“小女只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乡下官女,怎比得上骠骑将军金雕玉砌,华豪威仪。”

    纪浔伸出去的手停在半路,有些失落地捻了捻手指,才又收了回来,顺着苏叶的目光,纪浔也看向自己黑金的锦袍,不由冷哼,似是自嘲般哂道:“对仗势欺人者来说,你的衣装和簪饰就是铠甲和长刃。”

    纪浔看着苏叶依旧微微低垂的眼皮,那道视线从始至终没有抬起看向过自己,他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懊恼,他今天特意戴了那条她亲手绣的抹额,不对,他每天都戴着的,竟也是没法教人认真看上自己一眼。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到棚户区的时候吗?”纪浔的眼神越过苏叶看向身后杂乱破败的街巷,又拉回,再次聚焦到苏叶脸上,“苏督察。”

    苏叶连呼吸都是一顿,心跳跟着这声“苏督察”漏了几拍,她内心苦笑,不由又回想起那个带着蝉鸣的聒噪的夏日,似乎就连棚户大院里泛着酸腐的味道都清晰了起来。

    “骠骑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都是逢场作戏,你忘了吗?”都是假的,我不会忘。

    纪浔的眼底浮现出茫然和慌乱,这里是他们这段故事的开端,他原以为共同的经历能让苏叶生出哪怕一丁点的怀念,难道连回忆里的他都要被人一并抹去吗?

    “我不是……”纪浔上前,苏叶跟着又退后了两步,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纪浔微微俯下身子,试图去看苏叶的眼睛,想从这里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可他没有,苏叶只是平静地看向身前的地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没来由的,纪浔感觉有些窒息,明明苏叶的眼睛是那么通透,像一汪湖水,一眼就能望到底,可这湖底竟是空无一物。明明这回苏叶没有哭,他却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湖边,没有自己倒影的湖边,细细的雾水扯地连天,遮蔽了他的视线。

    哦,是他自己眼里的雾水。

    纪浔不由苦笑起来,两人见面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针锋相对,一口一个“骠骑将军”,一颦一笑都尽是疏离淡漠,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苏叶再对着自己笑一笑呢?今天来这里,也不是想跟她吵架的,纪浔有些急躁地转着手上的戒指,开口道:“小叶子,其实昨晚我……”

    “苏叶。”纪浔的话被另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他抬眼看去,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正是周效寒。

    苏叶心下也一直在寻着推脱的理由,眼下见了周效寒,仿佛从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开了道口子,能让她有喘息的空间。

    “贤王殿下!”苏叶的语气几乎带着些祈求。

    周效寒身后探出个脑袋,恶狠狠地死瞪了眼纪浔,又朝苏叶瘪了瘪嘴,“姐姐,我在街口碰到了贤王殿下,殿下说是顺路,我就自作主张带过来了……”

    周效寒露出和煦暖人的微笑,朝苏叶招了招手,苏叶便逃难般紧着步子走到了周效寒身旁,没有再看向纪浔。

    纪浔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中,望着苏叶头也不回的背影,只是好一会才目光流转,对周效寒道:“见过贤王殿下。”

    周效寒颔首,语焉不详,“骠骑将军,真是巧遇。苏叶,本王就先带走了。”

    快走吧,苏叶并不想再与纪浔有片刻的纠缠,他每个带着虚情假意的眼神和动作,落到苏叶眼里,都充斥着满满的目的,就像曾经那样,就像那些她误以为的真心实意。

    周效寒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转头上下看了看苏叶,温柔地笑出了声,轻轻俯下身子凑到苏叶的耳边,又抬手替对方理了理着急换装时有些凌乱的衣领,动作轻柔却又尽显亲昵自然。

    苏叶有片刻的僵硬,周效寒却只在她耳边,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觉得风是自由的吗?”

    苏叶一时没有搞懂这句话的含义,在纪浔面前也不好过分驳贤王的面,只任由对方仔细地整理着衣领。

    这番动作落在不远处的纪浔眼里,亦是亲密得有些过头,他亲她了吗?是脸颊还是脖颈?他有看到她脖颈处那枚小小的红痣吗……纪浔转着戒指的拇指深深地抠进了肉里,骨节都泛起了白。

    直到周效寒带着苏叶上了马车,跟在后头的居正还十分没好气地接连瞥了纪浔好几眼。

    纪浔就这么注视着几人的马车走远,一旁一直默默静立牵马的白鹄才捧着怀里还从气孔里冒着热气的食盒,幽幽开口问道:“主公,这……巧月楼的点心还需要吗?”

    纪浔沉默了一会,眼神中的浓雾似乎又深重了许多,“不需要了,给青雀她们几个女孩子分了吧。”

    苏叶这边从坐上马车开始,就消沉了下去,全无方才镇定自若的姿态,只是轻靠着车厢上,头支在并拢在胸前的膝盖上,目光有些涣散,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周效寒永远坐得那么端正优雅,他看向苏叶,两人间的沉默被马蹄和车轮碾压的声音无限放大。好半晌,周效寒忍不住试探般开口问道:“苏叶,你不问问,瑶的事吗……?”

    苏叶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回望向周效寒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波澜,她只有些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风也不是自由的吧……”

    周效寒怔愣了片刻,才似是自语般喃喃:“苏叶……”

    “纵是风也并非皆是自由的,每个人都有难以控制的事,殿下与瑶姑娘,我又为何要深究呢?”苏叶平静道。

    周效寒的目光顿时就暗淡了下去,为什么不问呢?为什么不问呢?一点都不在乎吗?什么都无所谓吗?他今日来就是要解释的,他多想苏叶能气恼地问他这都是怎么一回事,甚至,哪怕动手打自己两下呢?

    可是苏叶没问,一句都没问。他周效寒无论是要和谁成亲,将来要做谁的夫君都与她苏叶无关?她在意的只是自己将来会不会做天子而已吗?

    苏叶已经转过头去,透过窗子漫无目的地看向外面,周效寒却是半晌才声音平静地开口:“其实,你应该问问的。”说罢,又有些颓然地勾了嘴角,扯出一抹笑,转而变成更为灿烂的笑容,恍若三月的春风。

    马车还没有换上厚实的车帘,风偶尔会掀起帘子的一角,肆无忌惮地钻进来,再溜出去。

    风是自由的吗?它也只是看不见形状的河流。

    ……

    马车停在了苏叶落脚的客栈,居正扶着苏叶下了车,周效寒也跟下来送。

    苏叶看了眼居正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回了个眼神,居正便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三言五语送走了贤王,苏叶才和居正一起朝着酒楼内走去。

    “何事?”苏叶敛声问道。

    居正有些意味深长地回头看向贤王渐行渐远的马车,才转过头对苏叶说道:“甘州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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