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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3 章

    大都的皇宫是南北向的正方布局,中轴线自南向北,纵穿了外朝的正华门、三清殿、太极殿和后宫的甘露殿、皇后寝宫坤宁宫和御花园;而又以群臣朝会的太极殿为中心,背后以一条东西向贯穿的通路区分前朝与后宫,此路名曰“永巷”。

    除了流年不利,大旱饥荒而饿死在路边的流民乞丐,像桃李这样生于都城、长于太平年代的女子,一辈子没见过太多死人,更遑论打打杀杀的血腥战场。可刚过五更天,睡意朦胧中就从客栈被官兵抓走,不由分说地塞到马车之上,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危险。

    马车奔得飞快,车轮在砖石地上摩擦出火星,桃李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颠簸着。从沔州这一路逃回京安,保命的经验告诉她,羊入了狼窝,保持沉默是拖延死期的唯一办法。

    桃李的眼泪顺着两颊连成了线,嘴唇却咬得发紫,不敢发出声音。苏叶掀开了车帘,桃李顺着缝隙也看到了,马车被一群锦衣玉帛的带刀兵卫左右簇拥着,而她们正向着朝日升起的东方疾驰,前方出现了一道宏伟的门,桃李认得,这是皇宫的西侧门,而入了这道门,就是她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皇宫。

    苏叶有些颓然地靠着车窗坐了回去,桃李却下意识地又攀上了苏叶的袖子,这里她谁也不认识,她只知道,苏叶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桃李,你跟我说说从客栈到这里的经过。”苏叶皱着眉头,似是在费神地思考着什么,语气却是放缓了许多,柔声安抚着受惊的小姑娘。

    桃李哭得红肿的眼睛急切地抬起,又躲闪着避开了视线,终究是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开口,她太害怕了。

    苏叶镇定分析着当下的局势,挟持她们的是以韩未为首的銮仪卫兵士,此行直奔皇宫,目标会是贤王吗?可韩未是纪浔的人,为何会先斩后奏地劫持自己,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事发突然,苏叶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她又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桃李,小姑娘显然被吓破了胆,怕是难以令其开口了。苏叶抿了抿嘴,想再安慰两句,还没开口,马车却是毫无征兆地来了个急停。

    两人没有准备,直直向前栽去,小姑娘的手还紧紧攥着苏叶的袖子,苏叶将人拉起,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宫门!”守门的统领声音浑厚,大刀一挥,逼停了冲在最前方的韩未的马。

    苏叶将车帘掀起一角,挂在侧边,露出的缝隙足够她看清前方的情况。眼下皇宫四处都加强了守卫,西侧门虽不比正华门的严密武装,却也调派了一支城军卫队严防死守,领头的这个,恐怕官阶在督卫之上。

    韩未的马蹄高扬,铠甲之下襟袍纷飞,他面无异色,朗声道:“銮仪卫三司校尉,韩未,奉命缉拿叛党贼子,护驾保皇!”

    “銮仪卫?一群替皇上养马的窝囊废,遛马遛到你大爷这儿来了?”守门统领言辞犀利,带着满满的鄙薄,銮仪卫的兵士们人数众多,皆是愤恨不已,“噌啷”一声,齐齐拔刀出鞘。

    那统领却是毫无惧色,上下瞟了韩未几眼又道:“叛党贼子?护驾保皇?奉的谁的命?皇上好得很,我们奉贤王殿下之命,在此看守宫门,擅闯者,才是谋逆的乱党!”

    守城军亦是应声白刃出鞘,双方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废话少说。”韩未冷言回道:“哪个先来受死?”

    守卫统领浑厚的声音陡然转为厉喝:“你这小胳膊小腿的矮矬子,还敢爬到你大爷头上!”话毕,人已经提刀上前。

    韩未确实身量不高,对言语挑衅毫不在意,只策马扬蹄,对冲而去,“等你的脑袋被我踩在脚下,自然就不得不仰视我了。”

    两刃相接,苏叶匆忙间抬手覆上桃李的双眼。

    鲜血飞溅,两队人马一拥而上,苏叶的眼前瞬间转为刀光剑影的战场。韩未骑在马上,一刀斩断迎面而来的兵刃,却被两侧夹击而来的铁枪挑断了马的腿筋,摔向敌阵。

    可他很快起身站定,凭借轻巧的身形敏捷地穿梭在挥刀刺枪的敌军深处,手中之刃所到之处,登时断臂飞裂,血雾四散。苏叶咽了口唾沫,当年那个护在她身前还会瑟瑟发抖的瘦弱少年,竟是飞速成长,俨然已脱胎换骨,与手中削铁如泥的利刃一般,势不可挡。

    而被苏叶护在怀中的桃李浑身战栗,颤抖如筛糠,双手捂住渗出血丝的嘴,泪水顺着苏叶的手腕流下。透过苏叶覆在她双眼的指缝,桃李看到冲在最前的年轻校尉一刀刺穿了守门军统领的眼窝,长刀拔出来的时候,连血带肉挂着那统领漆黑的眼珠,和黄白混杂如酱的脑|浆。

    很快,守门军在人多势众且各个佩刀御马的銮仪卫面前,成了恭迎入宫的红毯锦缎,而韩未只屈臂,在肘间的铠甲上擦了擦红白交杂的刀刃,那统领方才还闪动着鄙夷的眼珠,如弹丸般滚落在地,被一脚踩爆,混入沙尘与血水中,碾成污泥。

    韩未翻身上马,马车的车轮又开始滚动,苏叶和已如灵魂出窍的桃李,被再度裹挟着,驶入了皇宫。

    眼前是悠长的永巷,数丈宽的长路,两侧红墙灰瓦,本应尽显皇家的威严肃穆,此时却成为了血海铺洒的人间炼狱。地上的尸体堆叠着,有守城兵的,也有銮仪卫的,血红从高耸的宫墙蔓延至青灰色的砖石,马车硌楞硌楞,不知压过多少断肢残体。

    而从正东方,永巷的尽头,另一支銮仪卫的军队正杀出一条血路,与她们汇合而来。

    血洗永巷!苏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像绷弦般骤然断裂,她抬头看向右侧,那是太极殿,曾经她每天上早朝的宫宇,而穿过此处,再前头就是三清殿——周皇和贤王所在之处,銮仪卫这一场哗变的目标,应当就是那里了。

    东西两向的队伍碰头,永巷内已无敌方,数千余众的銮仪卫将宫城拦腰切断,前朝与后宫,苏叶脊背生寒,死死盯着太极殿的方向。

    “哗——”马车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道带着些沙哑的女声传来:“苏姑娘,属下奉命前来接应!”

    苏叶十分警惕地看向来人,是个面生的年轻女子,苏叶将桃李拉到身后,刚欲开口,那年轻女子身后又现出一名玄衣男子,是苏叶的熟面孔,凌鸢。

    怎么看也不是闲话家常的时机,凌鸢从韩未的手里接过马车的缰绳,策马掉头,这才开口解释道:“主公命我等前来保护苏姑娘……”

    话音未毕,苏叶却猝然窜出马车,反客为主地一手拽住马绳,双脚横拦在车轴前,眉眼压得低,满是抑制不住的怒气,“纪浔让你们来的?”

    凌鸢被迫停下了驱车的动作,车轮堪堪停在苏叶脚前,“苏姑娘,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请快上车!”

    “这般清新脱俗的‘保护’,还真是闻所未闻。”苏叶甫一下车,地上的血水就溅上了她的裙角,她转头看向一旁高坐马上的韩未和刀未入鞘的銮仪卫,对凌鸢脱口而出:“你们要去刺杀贤王?企图谋权篡位吗?”

    凌鸢还想解释什么,车棚之上蹲伏着的年轻女子突然一跃而下,二话不说就将苏叶拦腰抱起,塞进了车厢,“凌鸢,哪儿有工夫废话?他们来了,快走!”

    “驾!”缰绳高扬,马车再次疾驰起来,苏叶跌跌撞撞地在车里起身,匆忙掀起窗帘向后看去,她们方才停留的位置霎时间插满了箭矢,而永巷两侧的宫墙上,竟是蠕虫破土般现出许多身影,或站或蹲,挽弓持刀,白衣胜雪,正如鬼魅般虎视眈眈地望向她们。

    “你们要对付的是銮仪卫!”韩未的厉喝划破了甬道内的寂静,那群白衣侍卫互相以目示意,随后便纷纷调转方向,直窜下墙头,朝着韩未一众的方向袭去。

    比宫门口更为凶险的大战,苏叶惊得口齿都忘记了闭合,“啊——!”身后一只手覆上她的肩头,苏叶一声惨叫,将昏厥过去的桃李都吓得直挺挺坐起身来。

    “咳……吓到你了,抱歉,在下名叫青雀,与凌鸢、白鹄他们一样,是主公座下的暗卫。”青雀双手投降般举在耳侧,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刚刚在梦里九死一生的桃李一边蹬着脚一边向苏叶身后撤去,喉咙里“呜呜呜”,嘴里却仍是半声不吐。

    三个姑娘在车厢里有些窘迫地大眼瞪小眼,很快,苏叶开口道:“好,青雀姑娘,初次见面,我也不多客套,凌鸢说纪浔派你们来保护我,可这一路,我竟瞧着比起客栈要危险上许多啊。”

    苏叶方才这一会,将一路的遭遇在脑中过了许多遍,得出了初步的判断:纪浔派銮仪卫血洗永巷,直入宫门,目标便是三清殿;贤王也必不会坐以待毙,方才那群白衣侍卫恐怕就是贤王的手下。可劫苏叶她们过来,对这场博弈又有何帮助,尚且存疑。苏叶当下要做的,就是从面前这个名为青雀的女子嘴里,套出更多的情报。

    初次见面?青雀暗下琢磨着苏叶的话,心道她们可是见过好多好多次了,不过当面对话,也还是头一回。“这……说来话长,反正,苏姑娘你跟我们走,绝对能保证你的安全。”青雀摸了摸鼻子,当着苏叶这一对委委屈屈的大眼睛,她竟没来由的有些不自在,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轻柔了许多。

    “青雀,你怎么夹着嗓子说话?”凌鸢不合时宜的质疑在车厢外响起,青雀脸霎时就飞上了红晕,“你少管闲事!”她气鼓鼓地回怼。

    “我们可是要去三清殿?”苏叶的话冷不丁地将气氛浇灭,青雀坐正了几分,欲言又止,“这个……”

    苏叶心下生疑,当下青雀背对着凌鸢守在车帘的位置,将路堵死,防止苏叶再次掀帘跳车,而马车一路连停顿都没有,却是左拐右拐,转了几个弯,永巷是长直道,三清殿就在太极殿前方,亦是笔直开阔的大路,这路线不对!

    苏叶左右四顾,瞄准了窗户的帘子,扑上去一把掀开,“这是……?!”她惊呼道。

    这是后宫的方向,凌鸢竟是带着她们去了相反的路。

    坤宁宫从身旁略过,苏叶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神色惊异地回头看向青雀,“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这条路,她认得,是御花园的方向,去那里做什么?御花园前头……御花园前头……苏叶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儿时与父亲入宫时分明是来过御花园的,前面是……贤灵宫!

    苏叶瞬间就捋清了,纪浔这是要将她扣在贤灵宫,贤妃娘娘,也就是贤王母妃的宫殿。

    “怪不得……怪不得……”苏叶讷讷地自言自语,如此一来,可不就是“绝对安全”,毕竟贤王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的母亲。

    把自己的软肋和敌人的软肋捆在一起,真亏纪浔想得出来……苏叶想到这点,心下竟是寒意更甚,如此看来,恐怕纪浔亦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挑起的这场事端。

    青雀撇过头去,不知该如何向苏叶解释。苏叶也是一脸消沉落寞,仿佛心灰意冷,将桃李拉到自己怀里,相互依偎着取暖。

    “呕——呕——”不多时,桃李突然连连作呕,一边捂着嘴,一边朝车帘处爬了过去。

    “你……你……你怎么回事?”青雀有些手足无措,是晕车了吗?这个时候万万是不能旁生事端,让人下车的,可这小姑娘眼看就要吐在面前,青雀竟试图伸手过去接。

    “呕——”桃李直接扑在了青雀身上,身体接触的瞬间,二人皆是一阵哆嗦,桃李是怕的,青雀也是怕的。

    “你,你别吐啊!!!算、算了,你实在忍不住就吐吧……”青雀一边嚷嚷着,一边视死如归般闭上了眼睛。

    却是突然,身上一阵力道传来,青雀竟生生被桃李扑得向后仰去,她一个敏捷地挺身就要避开,却被人直接翻身骑在腰上,压在了身下。

    青雀感觉身上的小姑娘浑身都在战栗,抖得不成样子,却仍是使了牛劲,压得她翻身不得,又不能下死手。

    车内涌进一股冷风,青雀心道大事不妙,果然,苏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用力拽下了车窗的帘子和篦栏,她半站在车厢里,朝桃李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苏……公……子……”桃李口中含含糊糊地发出声音,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话,用尽了全部的胆量。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也成了她许久许久的未来里,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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