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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苏叶搭纪浔的马车回到府上,已近午膳时分,折腾了一宿,苏叶倒也没有用餐的念头,苏府不兴繁复奢靡,绕过一汪水泉,就径直奔了内堂。

    “老爷一早便被皇上召进宫了,临走前特意吩咐备膳等公子回来。”堂外候着的一个女眷面容清丽,走上前来朝苏叶轻轻福身。

    “佩兰,吃食嘱咐李妪让下人们分了吧,午间就不用了。”苏叶见父亲不在,便摆摆手,朝厢房走去。

    穿过回廊,便到了她的小院,院内布景简单,只有一颗颇为茂盛的广玉兰,此时花期已过,只余硕叶繁茂,为小院罩下庇荫。这是彼时她初来相府,和父亲一起栽下的,也算随着自己一同长大,当时可没少在这棵树前罚站,苏叶苦笑。

    苏叶八岁,在学宫听学时被同窗一本名为《山海经》的志怪绘本吸引,听惯了先生们治国策论大道理的小孩,哪儿抵得了这些志怪玄奇的上古神话?听邻桌讲了一下午,下学时瞧着搁在桌上孤零零的册子,便想着带回家继续看后面的故事。结果坐在台阶上看得正入迷时,被父亲逮了个正着,问了来由,更是气得颤着手指敲苏叶的脑袋,“不请自用,视为偷!不问自取,即为盗!从小教了你那么多君子之道,你如此不明是非,还如何继往圣绝学,开天下太平?”

    苏叶从小就自认为不是爱哭闹的人,但那天,父亲罚她站在广玉兰前悔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何为君子,才算了结,于是,苏叶在树前站到半夜,生生是眼泪止不住地流。无他,只是真的后悔让父亲失望了。隔天苏时许亲自领着苏叶去她同窗府上登门谢罪,愣是令对方受宠若惊,连连道“孩子之间有借有还,苏丞相言重了。”

    后来……?倒是书架上凭空多了好几册志怪杂谈的绘本,不过苏叶也没敢再看了。

    回到房里,苏叶撤下裹胸,沐浴之后便躺了下来,许是太累,不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还做起了梦,梦里忆起一个小孩。

    梦中的孩子只有五岁,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布衣,瘦瘦小小,袖子空荡荡的没着没落,两条垂桂顺着耳后扎起,正坐在台阶上手托着脑袋不知在思考什么。她叫苏叶,生母是宣州苏氏府上的绣娘,因着容貌端美而得家主垂青,有了身孕便被抬作了侍妾,后来生下孩子时便没了气,早早殒命。于是给她取单字“叶”,孤叶飘摇的叶,没人在意的,一到冬天就会凋落的叶。

    后来,有个总爱绷着脸不苟言笑的男人牵着她走进了丞相府,让他改口叫“父亲”,给了她自己的小院子,和她一起亲手栽下了一棵小树苗,并告诉她,“这是广玉兰,叶在花后,冬雪不论,叶硕而坚忍,不争韶春也不畏寒冬。树在,叶便长青,你要做那守护大都的叶,国在,君子长青。”

    是了,不是随风飘摇的叶,是四季常青的叶。

    可是,直到苏叶来了相府第二年,好奇心驱使下总对父亲的藏室蠢蠢欲动,那是她不被允许踏入的地方,终于在父亲去地方巡视之时,趁着下人不注意,苏叶溜进了这间神秘的屋子。

    几排博古架上只是譬如名人真迹、稀罕字画等贵重但在苏叶看来并不稀罕的玩意,倒是被放在最里侧架顶的一个锦盒引起了她的注意。端是身高不够,脑子来凑,苏叶用箱子椅子一切她能拖动的家伙什搭了小梯子,终是如愿拿到了盒子。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从长侍府上多年的老妪那儿听闻了事情的全部。原来很早以前苏时许叫苏时予,取的是“生而逢时,命之相予”之意,是个平民书生,却文采策论极佳,连中三元,当今圣上彼时新皇登基不久,对苏时予的政见观点都颇为认同,于是状元郎年纪轻轻便被越级提拔为了正五品谏议大夫。也是那时,意气风发,和许家长女情投意合。但平民出身的文士,又有何稀罕的呢,许家不允这门亲事,而是更属意当时世代为官、根基深厚的俞家之子。

    年少之人的思慕之情又如何能一棒抵散呢?许姑娘深夜逃家,找到苏郎私定终身,二人便于月下拜天地为证,结为夫妻,等许家发现,许姑娘已有身孕,生米煮成熟饭。但天总不常遂人意,许姑娘意外早产,苏时予在门外守了一天一夜,最后也只等来母子双亡的结果。

    许家长女没有三礼六聘,便和人私定终身,最后还难产而死,这几条都足够让高门显贵有失声望,于是许家把事情压了下来,对外只称是害病去世。慢慢地,似乎除了那晚的清风明月,便无人再记得当时三拜成礼的那对眷侣了。

    自那以后,苏时予便改名作“苏时许”——生而逢时,命之相许。

    而小苏叶在藏室的锦盒里找到的,便是一个刺了“叶”字的长命香囊,是大都国的父母在百天之时会赠与孩子的祝福。隔着已经有些泛黄发旧的锦布,苏叶也能遥想到当时一对恩爱的夫妻商量着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取名字,而母亲又亲手在锦囊上一针一线绣着对小生命的美好期许,最后这个香囊也带着留世之人的无尽思念被珍藏。

    感到酸涩,亦或是羡慕,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当时小小的苏叶被一股她道不出的情绪击中,从桌椅搭起的梯子上跌了下来,哭出了声,也不知到底是哪里疼。

    后来,苏叶常常想,如果自己不是恰好也叫了这个名字,还会拥有这样一位父亲吗?又或者,如果那个孩子出生了,自己还用替他成为男孩继承父亲的意志吗?

    想不通,苏叶小小的脑袋里,永远都会记得那年她坐在台阶上,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她的,那道光。她也是苏叶,她只知道要四季常青,替父亲守好大都这棵树。

    这一觉睡得很实,苏叶醒来时,已过了晚膳时间,佩兰在门口唤着:“公子,纪府公子登门求见,正和老爷在堂厅呢。”

    苏叶闻讯,猛地起身,纪浔?他这么晚来干什么?随即叫佩兰进来帮她赶快收拾了一番,出门迎客了。

    一进堂厅,只见纪浔穿着一身天青蓝色素雅洋缎长袍,不同往日的披散,头发也用镶松绿翡翠的头冠整齐束起,倒是尽显规矩得体,此时正坐在右侧的交椅上,言笑晏晏地和苏时许说话。

    苏时许已经换下朝服,着一身薄墨灰色绛纹素袍,腰杆笔挺地居中正坐,神色持重,轻抚着长髯,望着纪浔。

    “让父亲久等了”苏叶见缝插针打断了二人的交谈,随即上前入座,又装模做样地不明所以道:“不知纪家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没等纪浔回答,苏时许便开口:“你们不用演了,恒勉那小子凌晨翻墙进来的时候,被吾撞个正着,你们,是一道去查赵尚书了吧。”

    苏叶见逃不开,立刻换上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爹,这次多亏了纪公子,才能顺藤摸瓜,迁出那赵家小子欺男霸女的恶行。”

    苏时许斜睨了纪浔一眼,转而看向苏叶,神色缓和了下来,“吾也没说你们做得不对,赵家的恶行,自当是应论罪伏法的。你们年轻人也到了该为社稷朝纲出力的时候了。”话锋一转,又冷淡地看向纪浔,“今日圣上召吾等几位要臣进宫,是为突厥近月侵扰西北边防一事,而擒住的几个兵俘手持的竟是大都独有的钢制环首刀,这里面牵扯的恐怕就不止边防这么简单了……”

    纪浔神情严肃,“灌钢法是大都首创,外敌本不应有钢制的武器,莫非……?”

    苏叶也拧着眉,“是有人通敌,走私军械。”

    苏时许颔首,“不错,吾已嘱托大理寺和刑司的人严查此事,不过,只怕这水太深,暗流难测啊。皇城恐是已腐植甚深,苏叶,为父需得坐镇京安,等时机成熟吾会安排你以巡检为由北上查案。”又转而对纪浔道:“你父亲今日与吾同往,亦是知晓情况,此行至边塞,定是凶险,等苏叶动身北上,还望纪将军抽调些人马一路护送吾儿。”

    纪浔应承道:“苏伯父和苏兄深明大义,替大都鞠躬尽瘁,纪家定会鼎力相助。”

    语毕,座上三人皆是各怀心事,一时无言。

    倒是苏时许先转了话头,“纪浔啊,你父亲今日回来便送了几大箱宝器玩物到府上,称什么许久未关怀走动,愣是不论百般推辞,强人所难抬进了吾府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登门下聘呢。”略微一顿,抚了抚胡髯,冲纪浔怼道:“哼,你回的时候,全给他带回去,吾不喜这等无功受禄之事。”

    下聘?怕是以她的身份处境,这辈子也无缘与何人成亲了,苏叶苦笑,连忙打圆场,“爹,纪叔叔那边兴许也是好意呢。”说罢还侧目瞧了瞧纪浔。

    “好意?他送了吾一整张黑熊皮!”苏时许把着椅子扶手,扶额又道:“足有一人多高的熊皮,真是折煞老夫,也不知姓纪的这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纪浔心下了然,饶是他再三嘱托他与苏叶两情相悦之事万不可告诉苏相,但老冤家变亲家,他那沉不住气的亲爹也定是愧于不能三茶六礼,唯恐怠慢,以各种理由礼下于人,便把话又推了回去,“那是上次父亲远上东北维安,从边境猎得的玄罴,十分珍稀难觅,一片心意,晚辈也不敢替父擅自做主,还请苏伯父莫要为难。”

    苏叶也后知后觉,便从中调解,“哎呀,爹,兴许是纪叔叔敬佩您操心国事,借赠礼聊表心意呢!”又故作感叹,“已经这么晚了,今日父亲早早便出门,我扶您回去歇息吧。”边说,边作势去搀扶苏时许。

    苏时许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看向纪浔,“吾知道今日你来,是为了调查赵家救出来那小姑娘吧,人一会给你们送到这儿来,问完了就早点回去,别让你爹老操心你。”说罢,便由苏叶挽着胳膊,退出了堂厅。

    纪浔连忙起身深揖一礼。

    行至门口,苏时许便拍了拍苏叶的手,温声道:“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恐怕不便在苏府久留,惹人口舌,等你们查完,吾自会派人将其送到地方旧识那里好生将养,你大可放心。至于那两个毛头小子,吾瞧着机灵,已经安排送去学馆,入秋便可以去听课了。”

    苏叶心下欣喜,咧着嘴又挽上了苏时许的胳膊,“我就知道您最深明大义了。”

    苏时许轻咳两声,严声道:“君子雅正,”却也话里带了笑,“这次办得不错,不过你抓了赵尚书独子,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朝中有为父,你大可不必担忧,倒是近来出门查案,切莫独行晚归。”言及此,又沉了语气,“你以为吾不知道你和恒勉总是夜半翻墙?”

    苏叶连连称是,十分乖巧规矩。苏时许无奈,又点了点苏叶的脑袋,“行了,小叶子,快回去吧,纪家那小子还等着你呢,让他查完早些离府。”说完,又补了一句,“明日,与我一同去拜会效寒”便回了卧房。

    苏叶回到堂厅时,纪浔便拿起了搁在身侧的食盒,道是“彻夜劳累,定是错过了晚膳,见上次苏兄喜欢得紧,就命人又从巧月楼备了些小食”纪浔目光似是在打量,“苏兄这小身板,还是要多多注意。”

    接过食盒,打开匆匆一瞥,桂花凉糕、蜜枣藕花酥……苏叶只觉这菜谱有些熟悉,猛又想起那日在马车上为了报复纪浔,将甜糕全吃了下肚,不由心里发虚,呵,这厮倒是记仇。

    这时桃李姑娘也已经到了。三人聊了半晌,苏叶总算有了些眉目。

    桃李原就是京安人,二八年华,只是爹娘死得早,时运不济,她和唯一的兄长相依为命,变卖了老房才筹够钱厚葬了双亲,两人在棚户大院相伴,虽然条件苦一些,日子却也过得和顺。兄长为了在桃李及笄后能谋个好郎君,也是没日没夜的做苦力攒嫁妆钱。后来征兵,兄长抱着建功立业,也能改善二人生活的念头,就入了伍。谁料五年前凉州一战中丧了命,便只留了桃李一人。

    虽是拮据但桃李能吃苦耐劳,生活也算过得去。棚户区本就人口混杂,进进出出的异客更是常有,没过两年,桃李便结识了荀老头。

    这荀老头刚来的时候身上破破烂烂,大冬天的,粗布衣服也从破洞口灌着风,就躺在棚户区路口,不知道的以为在跪地乞讨,实际已经晕过去有一会了。桃李遇着,也不能放任不救,那定是要出人命的,于是捡回了大院,替他缝好了衣服,又给了些温水吃食。后来荀老头便留了下来,在东市给人写扇面赚取生计。

    多数时候,老头都是清醒的,颇有学问的样子,总是穿着破袄也端起一副文人做派,桃李最爱听他讲各种故事,讲鲲鹏振翅遨游的逍遥,讲秦王绕柱而走的荒诞,尤其爱听他讲起凉州,讲起玉门关,荀老头说他来自那里,以前还是个当官的,桃李却从这异乡口音里遥想着当年哥哥便是在那里征战的吧。

    但有时,荀老头也会犯癔症般疯癫,逢人便骂,满嘴胡话,道的尽是“老子不应该苟活在这里”、“以前连黄河流过的水都得归老子管”,满口“荣华富贵”、“进官加爵”。

    后来估摸荀老头走了狗屎运,在东市的通宝坊赢了些小钱,立马换了身长衣缎面褂子,大院里有人笑他吃不饱肚子还学人拿腔做派,荀老头总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喷着吐沫数落对方“夏虫不可语冰!”

    之后长褂也发旧了,荀老头琢磨起了歪路子,攒了个把月的钱,又到通宝坊准备以小博大,这回却输光了所有家底,他临时犯了病,在赌坊门口骂骂嚷嚷,被伙计揍折了半条命,引了好些人围观。

    再往后,就是近两月棚户区失踪案了,荀老头就此消失,而桃李也是那时候被赵家趁乱掳走的。

    让佩兰把桃李姑娘送回房,苏叶就带纪浔往门口走去。

    “这荀老头……”苏叶若有所思。

    “会写字的,会挖沟的。”纪浔目不斜视,也在思忖着。

    “他就是那伙当街掳人之辈要找的人”苏叶一顿,“可这荀老头消失了个把月了,怎么失踪人口还在增加?”

    纪浔却道:“只怕是他发现被人盯上了,又躲去别处罢了。那伙人,未必会比我们先找到他。”

    “那我们接下来?”苏叶抬眸,迎上纪浔不明深意的眸子。

    “去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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