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

    车木澈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到左颖的消息,手机页面显示的还是几个小时结束通话后,左颖发来的——

    你早点休息,有好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接下来两天,车木澈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卢冀没有去问原因,也阻止上前安慰的章鹏。

    在医院的林矜一,一直陪在王沁舒旁边,昨天下午,王沁舒才勉强能说出话,虽然声音微颤,但至少没有一直流泪,回家找出了一本陈旧的笔记本,上面的字体是林前进的。

    “1992年,6月26日,小舒17岁生日,我借着给她戴上项链的动作,终于在她耳边说出了我想说好久的话——我喜欢你,可以在一起吗,一辈子的那种。她红着脸答应了,那一刻我感觉我再也遇不到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我没敢去牵她的手,虽然已经认识很久了,但她还没有成年,我怕会吓到她,可是没想到,回家的路上,她把手伸到了我的手心里,我无法表达当时的心情,只是觉得原来有这样一个人,她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够轻易的让我心动不已。

    我看了七年的姑娘,在今天,终于是我的了。为了她,我也会保证自己的平安,我真的好害怕她伤心。”

    ······

    王沁舒就这样不知所倦地念着,看着上面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想着林前进当时写的表情,就情不自禁地流泪,嘴角勉强地浮现淡淡的笑容。

    林矜一陪在王沁舒旁边,几十个小时,她却感觉看到了自己父母过往的半生。

    真的很爱很爱,她爸爸真的好爱妈妈,妈妈也真的好辛苦。

    最近的一篇笔记,主人公不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她自己。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林前进和车木澈说了这么多。

    我的女儿这么好,应该被人好好的爱着。

    日记的末尾就是这句话,王沁舒念完之后,放下日记本,把林矜一抱在了怀里,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林矜一感受到那一滴滴炙热的泪水,浸湿了发顶,一直蔓延至自己心尖,灼热地烧着,心里发烫地疼。

    王沁舒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抱着林矜一无声地哭泣,不过林矜一好像读懂了这一滴滴泪水。

    我知道有多苦,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女儿经历这些,但我更希望你是开心的,是被人热烈毫无保留地爱着的。

    在笔记本最后,夹着一封信,日期落款是1996年,左上角写着一个舒字。

    这是林前进和王沁舒心照不宣的秘密,而现在好像是能打开它的时候了。

    ——

    今天差点把命丢在空中,我才深刻地感受到母亲的心情,也体会到了你眼里的担心。很好笑,临死之前我并没有惧怕死亡,只是害怕失去你,那种真实的感觉,每想一次都会心悸。我不舍得啊,想到你会哭的很伤心我就心痛。你自己生活我也不放心,没人照顾你我担心,我把你的生活习惯还有一些小兴趣写在最后了,如果可以,拿去给一个有能力照顾你的人手上,小舒,我很爱你,所以我当然是自私的。但我更放心不下你。

    下辈子,我不做飞行员了,我要做一个优秀的摄影师,你是我镜头里唯一的女主角,我一定好好的,专心照顾你一辈子。

    小舒,记得让我早点遇到你。

    舒:

    1.晚上睡觉会不安稳,大概凌晨两三点,轻轻拍一拍她的背,或者轻轻揉一下眉心。

    2.海带过敏,每次换季身上都会过敏,记得备丁酸氢化可的松乳膏,对她很管用。

    3.喜欢吃小蛋糕,但每次吃完都会说自己胖,这个时候要夸一夸她,然后静静欣赏她跳上一小段舞,真的很好看。

    4.怕黑,尽量陪着她,实在没时间,就多放几盏黄色荧光灯在家里。

    5.身体不好,要定期去医院检查,她会晕针,无论如何,一定要陪着她。

    6.还有一些,不过应该是她习惯在我面前才会表现得小脾性,就不再写了。如果可以拜托,好好照顾她,哄她开心,她很容易满足。要理解她,懂她,懂她的沉默回避。要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把爱给她。她很好,拥有她是你的幸运。

    王沁舒看着旁边安安静静躺着的人,握紧手中的信,上前把头靠在林前进的旁边,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弱了。起身,弯下身子,凑近,仔细地描摹林前进的每一处摸样,眼泪滴落,顺着脸庞滑落至脖颈,虚弱的脉动承载不起滚烫沉重的眼泪,任由其自由流淌,隐藏在蓝色的病服下。

    “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陪我一辈子呢,下辈子,不要早点遇见你,我等到你孤独终老的时候再出现。”

    如果你平安健康,我可以晚一点遇见你。

    从急救室灯灭的一刻,到现在,差不多四十多个小时。很短很仓促,但王沁舒也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走了一遍过往的人生。经历了这么多事,拥有了这么多东西,她足够想明白和接受一些事情。

    “妈妈,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着爸爸。”这两天,王沁舒几乎没合过眼,唯一几个小时的睡眠,还是在读累了日记,趴在病床上睡的一会儿。林矜一实在担心她妈妈的身体。

    王沁舒摇头拒绝,直起身准备坐下继续陪着林前进,可过度的疲劳,让本就身体虚弱的王沁舒,在直起身子的一刻,身体毫无预兆的往后倒去,幸好后面就是椅子,林矜一也第一时间扶住了。

    “妈妈。”

    林矜一把王沁舒的头靠在自己身上,这才发现王沁舒的嘴唇发白,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消失。

    慌张地朝门外呼喊——奶奶,我妈晕倒了。

    话音未落,林溪就推门进来了,她刚刚就在门口和龙军讨论时间,到底要坚持多久。这种生死相离她经历过一次,知道有多痛,所以想多留一些时间,给她的儿媳妇儿,也是给她的儿子。

    把手搭上王沁舒的手腕,倏尔才放下心来。转头对龙军说:

    “小龙,准备葡萄糖和营养液。”

    “好。”

    林溪摸摸林矜一的头,安抚道:“别害怕,你妈妈本就受不了刺激,加上这两天过度疲劳,休息一下就好。”

    这里是特护病房,林溪和林矜一两人把王沁舒扶进隔壁卧室,输好液才离开房间。

    门外。

    林矜一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趴在林溪怀里小声哭了出来,浑身都在发抖。林溪双目湿润,摸着林矜一的耳朵和脖颈,无声的安慰。

    一直到林矜一渐渐平复下来,抽泣的频率渐渐减小,林溪才怜爱地擦去林矜一脸上的泪水,然后才用着湿润的手,敛去眼角坠落的眼泪。

    深呼了一口气。

    “矜一,你爸爸的人生是圆满的。”

    彻底的圆满只不过是彻底的无路可走。

    现在她们所有人,除了心怀侥幸和期待,别无选择,更无能为力。

    林矜一红肿的眼睛,看着从小到大教会了自己很多道理的林溪,问出了她最后的希望——“奶奶,等待会有好消息吗?”

    “会,当然会。”

    林溪果断地回答,但不是从一个医者的角度。

    如果可以让自己的孙女少一点痛苦,她愿意相信这几乎渺茫甚至不可能的奇迹。而且她是一为母亲,她已经“自私”地拒绝了器官移植,就是在给自己最后一丝希望。

    她不相信奇迹,但她希望奇迹发生。

    林溪搂着林矜一在沙发上坐下来,好久没抱自己的孙女了,长大了,也瘦了。一下一下的拍着林矜一,说着自己这辈子见过的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讲述自己曾经坚持救治病人,最后成功抢回一条命的事。

    一边说一边流泪。

    退休之后的林溪,拒绝高新返聘,拒绝同僚的劝导,毅然决定不再从医,不想每天面对死神的威胁。回到江海,才开始信佛上香,有时候她就想,自己救过这么多人,自己的丈夫为了国家献出了生命,老天爷总得可怜一下她,保佑她的儿子,家人一生平安吧。

    只要平安活着就好,怎么会变得这么难呢?

    林矜一抵不住困意,在林溪的安抚下渐渐放平了呼吸,鼻头依旧红红的。林溪轻轻地把林矜一身体放平,准备去拿条毯子。

    “老师老师。”

    龙军突然地失声呼喊,让林溪慌了神,心头隐隐浮现的预感在此刻恍若浮出水面。屏住呼吸走向病房。

    “大哥,你简直是一个奇迹。”

    林溪推门进去的一刻,就看到自己最器重的学生,手里的仪器还没有放下,眼含热泪,任由身体发泄情感,曲腿坐在了地板上,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醒来的林前进。

    脑死亡,等于宣判一个人死亡。

    在近五十个小时之后,竟然醒了过来,这简直是可以载入医学史书的案例。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林溪仿佛血液静止,呆滞在原地,眼神直直看着几米远处,虚睁着眼看着自己的人。

    “妈。”

    声音很轻很轻,说的人像用尽了全力,但还是像羽毛落在水面一样,悄无声音。

    林溪捂着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一滴接着一滴,这几十个小时坚强的秘密全都道了出来。

    “别动。”林溪伏在床边,阻止林前进想要动手指的冲动,“你现在的脑干功能在慢慢恢复,别着急。”

    不等林前进说第二句话,林溪就说出了林前进想问的话。

    “小舒晕倒了,在隔壁输液,贝贝刚睡着,在外面,都很好,你放心,好好养身体。儿子,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再让我经历一次。

    说完话,林溪双腿顿失力量,跪在了地上。

    林前进挣扎着,皱起眉。

    一旁的龙军急忙起身,来到林溪旁边,“老师。”

    “没事,我就是一时太激动太高兴了,身体累了。”林溪扶着龙军的手站了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门外响起脚步声,林矜一推门进来,看清了林前进眼里的心疼,听清了林溪见到自己进来时说的“你爸爸醒过来了,但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体机能”,她才相信这是真的,她没有做梦。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可真的面对不可思议的奇迹,林矜一走到床头,想摸一下林前进的胳膊,却不敢触碰,眼神模糊,酸涩的声带生硬的喊出了一声爸爸。

    林前进没有回应,但眼角流下来了泪水,滑进了发缝。

    过了三个多小时,林前进也被全面检查了身体,身体状况基本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坠机时脑受损导致支配下肢的脑组织异常,脊髓控制下肢的神经也受到损伤,中枢神经的受损导致双腿暂时判定为瘫痪。

    在卧室输液的王沁舒,睁开眼的一瞬间就要起身找林前进的身影,陪在一旁看针的林矜一急忙起身。

    “妈妈,别动。”

    王沁舒手上还连着针头。

    “注意手,奶奶说还要十分钟就可以拔针了。”

    虽然林矜一嘴上已经说了,但王沁舒还是坐起身,准备下床,林矜一提着吊瓶,跟在王沁舒身后,就在王沁舒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时,林矜一突然按住。

    三个多小时,她已经从震惊,惊喜中平静下来,但她妈妈本就受不了刺激。

    “妈妈,爸爸没有食言,他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不直接,却足够明了的话语,却让王沁舒愣在了原地,不敢去开这扇门。

    林矜一一只手高高的举着吊瓶,另一只手搭在王沁舒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背,一起推开了门。

    四目相对,这一刻,两人都有一种重活一次的感觉。

    “小舒,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

    林前进手上输着液,几个小时,他可以一字一字地说出话了。

    王沁舒用力扶住林矜一的手,才不至于瘫坐在地上,在林前进的认真关心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病床前。

    “别哭,我在呢,没有说话不算话。”

    林前进动不了身体,看着王沁舒眼角不断流淌的泪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比坠机的那一刻还要痛,还要忍受不了。

    王沁舒点头又摇头,说不出话,只是哭。

    此刻,黄昏的余光,细细温着一杯的浊酒,辛辣灼热,难以吞咽,入喉的一刻,却豁然满足。

    病房里安静如深夜,只有些许轻颤的哭泣,三个人,三颗心,在这一刻,心脏跳动的频率奇迹的一致。

    沉默,无声,却代替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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