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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与精灵的故事(四)

    努力忍受着剧痛,瑟琳娜捂着发热的额头,跌跌撞撞地走在一座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森林中。

    或许是身受诅咒的缘故,运气变得极差,撕开卷轴后被随机传送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危险地方,倘若自己现在是正常状态,逃出去并非难事,但此刻的她连拉开弓箭的力气都没有,一旦遇上敌人就只能坐着等死。

    瑟琳娜在这片黑暗之中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对时间的概念都逐渐模糊了。

    她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后方,无法辨明自己此刻所处的方位,只能一点一点挪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摸空气,以免撞到树上摔倒。

    阴冷的雾气像对待最喜爱的情人一样温柔地抚过精灵外露的肌肤,攀附着她,带来针刺般的寒意,让她极为不适。

    但很快她就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贴着地面游走,拨开干枯草丛发出的窸窣响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她禁锢在里面。

    瑟琳娜停下脚步,知道不必再往前了。

    深呼吸,拔出腰间的猎刀,反手将它横在胸前,慢慢压低身体,收敛气息,紧紧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如弦上利箭,只待敌人现身便立刻射出去击杀对方。

    她知道在这种危险陌生的地方失去视力与赤身裸.体掉入岩浆无异,毫无生还可能,但即便会死,她也要堂堂正正战死,决不受人侮辱,在憎恨中死去。

    潜藏于迷雾的怪物从头顶的树枝往下探出脑袋,吐着蛇信子凑近精灵,还未碰到对方,就见寒光一闪,冰冷的刀锋瞬间斩断它修长的脖颈。

    瑟琳娜的反击犹如开战的信号,密林间的怪物不再隐藏踪迹,纷纷现身,低吼着冲向被围起来的猎物。

    杀戮在这片森林蔓延,洒落的鲜血逐渐染红大地,汇成长长的河流,散发出腥臭难闻的铁锈味。

    刚开始瑟琳娜还能勉强抵抗住敌人的冲击,然而战斗到后面,体内的诅咒深入五脏六腑,害她不得不分心压制诅咒,防御因此出现破绽,被怪物的手抓住脚踝荡上半空又狠狠拍向树干,直接撞碎了那棵大树。

    瑟琳娜摔倒在地,扭曲脸庞,咳嗽着吐出一口血。

    此刻的她头发乱糟糟的,血糊满了脸,手中的猎刀也被藤蔓卷走,浑身是伤,狼狈得与那些死里逃生的灾民没什么两样,哪里还有属于王族的优雅从容?

    手指死死地抠进湿润的泥土中,瑟琳娜挣扎着想要再爬起来,却已经没了力气,只能跌回原来的位置。

    听着周围缓慢靠近的沉重的呼吸声,她咬紧牙关,内心充满了愤怒,不甘自己的人生就这么草率地结束。

    如果,死后能够变成亡灵——

    感受到掌风袭来,精灵闭上了眼睛。

    她一定要报复那群可恶的人类……

    “噗呲。”

    刀剑刺入身体,温热的血液随之溅上自己的脸颊,有哀嚎声响起,能清楚地感觉到一个生命的逝去。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发生,瑟琳娜不免露出困惑的表情,她并不认为这群喜欢吃人的可怕魔兽会大发慈悲地放过即将入口的美味点心。

    睁开眼,精灵看见了一道格外熟悉的纤细背影。

    那个人右手拿着一柄长剑,剑尖朝下,紫红色的液体顺着冰凉的弧度缓缓滑落,滴在泥土上,绽放出一朵朵鲜玫瑰。

    左手则握着一根法杖,杖顶镶嵌的宝石正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辉,仿佛那悬挂于九天之上永不坠落的太阳,璀璨耀眼得让望者情不自禁落泪。

    ——在这片令人绝望的黑暗里,她即是唯一的光。

    “哟,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在精灵怔愣的目光中,这个忽然出现的家伙扭过头,完全不看场合,嬉皮笑脸地举手跟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啦~公主殿下。”

    伊莉米娅……拉文克劳?

    瑟琳娜扬起头,怔怔地注视少女,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傻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前来救人的伊莉米娅见她这副模样果然误会了,将亮着光的法杖扔给精灵,转回去,瞧着周围那群躲在黑夜里被雾气侵蚀发生异变的魔兽,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还不忘出声安慰。

    “别怕,很快就好了。”

    是的,正如她所说,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瑟琳娜抱着对方丢给自己的法杖,明亮的光芒好似某种庇护,没有任何一个怪物敢突破保护圈攻击她。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位手持长剑的大魔法师散步似的、慢悠悠地踏入夜幕,与凶狠残忍的魔兽厮杀在一起。

    刀刃切入肉.体的声音,踩断脊柱的声音,骨头被踢折的声音,惨叫的声音……

    虽然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精灵公主依然凭借那些奇妙的响声在脑海中想象出了一幅接一幅的18.禁超恐怖画面。

    完全碾压啊这是,双方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而且身为一个魔法师为什么不用魔法杀敌反而用手中的剑杀敌?为什么对方的近身搏斗比她一个弓箭手还要厉害?难道自己之前一直误会了?伊莉米娅小姐其实根本不是魔法师而是狂战士吗?

    瑟琳娜原本以为自己出来历练的这段时间,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了,结果现在的她瞧着拿把剑就开始大杀四方的魔法师,整个精都被震住了,连内心那点对人类的厌恶和憎恨都短暂地抛到脑后,只剩下被眼前事实狠狠冲击到的呆滞。

    “……”精灵公主沉默着,直至魔法师解决完敌人呼唤她名字才从恍惚中醒来。

    “搞定惹,目前应该能安全几个小时,你累不累?咱们休息吧。”伊莉米娅补上最后一刀,确定没有漏网之鱼了才拖着把剑溜溜哒哒地走回来。

    惹?你还用“惹”?

    刚杀完一堆魔兽满身是血地对我说“惹”?

    瑟琳娜感觉神经越发错乱了,她不由得抬手扶额,缓了好一会,把怀里紧紧抱着的法杖还给对方。

    “你的……额,法杖。”

    嗯,老实讲,经过刚刚那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一幕,精灵公主开始怀疑大魔法师究竟需不需要法杖了,她压根用不着辅助,靠柄剑就能打天下了吧?

    这么说来,伊莉米娅小姐跟别的法师比试时该不会也是用剑吧?或者用拳头?

    瑟琳娜忍不住去想象那幅神奇的画面,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很有意思。

    “来来来,咱们坐这。”伊莉米娅蹲着身子从空间戒指内掏出一块毛毯铺在湿漉漉又脏兮兮的泥地上,自己率先坐下,笑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招呼她一起坐。

    瑟琳娜听话地落座,然后看少女把依旧亮着光的法杖插入正中央充当蜡烛,又看她从戒指里继续掏出毛大衣、干面包、热牛奶、竖琴,甚至还有儿童绘本。

    “???”精灵公主看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这家伙,千里迢迢赶来,不顾自身安危硬要闯进这座危险的森林,到底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野炊呀?!

    而且居然连童话故事书都带上了,你是打算等吃饱喝足后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别太过分呀!好歹尊重一下那些埋葬过无数人的恐怖魔兽吧?!

    面对救命恩人越发离谱的骚操作,明明知道不该这么做的,自己绝对不能失礼,但瑟琳娜就是控制不住想要疯狂吐槽的那颗心啊!

    原本是旧友好不容易能重逢该喝一杯回忆往昔的温馨气氛,结果硬是被对方的神奇举动给破坏了。

    “……”瑟琳娜默默捂脸。

    偏偏伊莉米娅不知道她内心的情绪有多复杂,还在那催促她:“吃呀,你肚子不饿么?这块面包才刚烤出来没多久,可好吃啦!”

    “……好的。”瑟琳娜接过她递给自己的白面包,就着热水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咽下去。

    “别着急,有很多呢。”伊莉米娅把厚实的毛大衣披到她身上,“其实我还想带点腊肉过来的,可惜时间太紧没办法,只好等下次了。”

    “没事的,谢谢你能来救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吃掉了。”瑟琳娜小声道谢,完了沉默一会,又犹豫地问,“那个……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

    “是你哥啦,半夜三更地突然跑进我梦里拽着领子硬是把我摇醒,我还迷迷糊糊的搞不清啥状况呢,他就发了个坐标让我赶紧来救你。”少女一边抱怨,一边对朋友的妹妹扔出探测魔法。

    “唔,是衰弱诅咒呀,我先帮你压制吧,黑暗之森内不能使用太多魔力,等出去才可以解咒。”伊莉米娅拿出一颗蜜糖剥开包装纸放入她掌心,“会有点痛,要忍一忍哦。”

    瑟琳娜合拢手掌,闻言摇了摇头,可望着对方认真帮她压制诅咒的侧脸,静默良久,又把那颗蜜糖送进了嘴里。

    ……好甜。

    吃着糖,喝着热牛奶,坐在明亮的阳光下裹着温暖的皮毛大衣,感受着口腔里逐渐蔓延的蜂蜜甜味,莫名其妙的,这一刻她突然有点想哭。

    明明被人类背叛,在战斗中受伤,濒临死亡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掉眼泪。

    怎么能这样呢……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长大还哭鼻子会被笑话的。

    伊莉米娅望着身边屈腿抱着自己,低头将脸埋入膝盖的小公主,假装没听见抽泣声,专心祛咒。

    “幸好你没用魔法,否则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

    估摸着精灵应该调整完了情绪,她抬手抓住身旁的雾气,伸到对方面前摊开掌心,在宝石发出的闪耀光芒下,迷雾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秘密——

    虫子。

    数不清的透明肉虫抱成团在她手心疯狂蠕动,啃食着魔法师为了捕获它们而溢出的星点魔力。

    眼角还挂着两滴泪水的瑟琳娜猝不及防地瞅见她手里这团极其掉san的玩意,被吓了一大跳,竟生出密集恐惧症来,身子条件反射地往后仰。

    “这这这——这些虫子是什么东西啊?!”

    “鬼虫,以魔力为食的一种生物,只能存活于黑暗之森。”伊莉米娅随手丢掉它们,这才解释自己之前非要跟魔兽近战的原因,“如果在这里使用魔法的话,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被鬼虫吸成一具干尸,吸血鬼都没它们吸得那么干净。”

    “所以黑暗之森一直是魔法师的禁地,除了渴望突破极限的武痴和被陷害的倒霉蛋外,基本不可能有人随便跑到这里,我也是以前要磨练战斗技巧和本能反应才会进来的。”

    “可是……”瑟琳娜听了不由愣住,下意识地看向发光的法杖。

    “少许魔力不要紧的啦。”伊莉米娅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再说了,还是有点光会比较好吧?”

    “……”精灵不说话了。

    对方即使没有光,身处绝对的黑暗之中依然能精准地斩敌无数,况且这座森林极其古怪,哪怕亮着光也无法看见四周,只能看见彼此,她就更不需要会给自己引来麻烦的光了。

    那么这盏灯实际上是为谁留的,答案很明显了。

    瑟琳娜捧着水杯,安静地望着眼前之人。

    伊莉米娅·拉文克劳。

    人类史上最年轻的大魔法师,乐园的贵客,自家兄长的好友,亦是……突然出现拯救了自己的英雄。

    她是人类,却跟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类毫不相干。

    米娅,是最特殊的存在。

    瑟琳娜终于明白为什么家里一向冷漠淡然的哥哥会跟对方成为知心朋友,甚至愿意改变自己了。

    她也愿意。

    “哎呀,天快黑了。”伊莉米娅扭头瞥向远方,似乎透过这片森林的规则遥遥望见真正的夜空。

    她又转回视线,盘起双腿,十分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好啦,现在是乖孩子的睡眠时间哦~”

    “安心休息就行了。”伊莉米娅眼眸弯弯,笑意盈盈地望着还有些担忧不敢闭眼的小公主,“今晚不会有敌人来打扰你的。”

    “睡吧,我在这呢,等睡醒咱们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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