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雪下了一整夜。

    华瑛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到院子去测量雪的厚度。新下的雪干净松软,她跪坐在上面,从发上取下银簪,往雪地里戳。

    华瑛很使劲很使劲,直到银簪再也入不了分毫,才拔出来在食指上衡量,积雪厚度不过食指的二分之一而已。她仰头看看太阳,冬日的阳光总是和煦温暖,她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又垂下脑袋,食指往刚戳出的小雪洞里挤。

    华瑛喜欢太阳,也喜欢雪,虽然这二者能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暖阳总会把雪消融掉。如此自然可惜,却也因为这样而显得这短暂的时刻特别珍贵美好。

    一道阴影落下,华瑛往上瞥一眼,见是安载初,闲散问一句“你不用忙吗”,便继续低头搓她的雪团子玩。

    自从从华瑛手里接过公主府的管家大权,安载初在早上都是不见人影的。其实也不是说特别忙,如果华瑛不贪睡,他倒是非常乐意跟她一起用早膳,可华瑛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至于今早他会过来,还是因了昨晚的事。昨晚安载初和华瑛回到公主府,大门口除了焦急等待的青卉绿蝶和阿七,还有恪敏派来的人。

    “公主既然安康,那便早些歇息,我家殿下请公主明天务必过来。”

    那人如是传达了恪敏的意思,提也没提安载初。

    安载初却想毕竟是他和华瑛一起翻墙偷溜的,尽管他没被点到名,甚至于这就是身为姐姐的要教训下任性妄为的妹妹,但他还是不想让华瑛一个人被训。

    故而安载初想要陪华瑛一起过去,岂料华瑛说:“不去。”

    这倒出乎安载初意料,他半蹲下来,挑了个华瑛搓好的雪团子在手上把玩,“公主不去,不怕恪敏殿下更生气?”

    “阿姐没有生气,不然昨晚就把我‘请’过去了。不过我要是现在过去,肯定会被罚,但要是过几天,那这事便也就过去了。”华瑛说完,觑一眼安载初手上的雪团子,便定定看着他。

    小气公主,安载初叹气,抛了抛手中的雪团子,他放回去,“公主捏那么多雪球做什么?”

    “你想知道?”华瑛狡黠一笑,她站起来,把披风下摆往前面一拉撑开,让安载初帮忙将二十几个雪团子放在里面。

    安载初挑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照做了。

    华瑛装了满满一兜子雪团子后,“刷”一下往前跑了十几步,然后转过身,在安载初还没反应过来时,抓了一个往他身上砸去!

    安载初中招之后都愣了,就那么巧他是送上门的活靶子?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华瑛的雪团子已经一个接一个的招呼过来,他笑着摇摇头,一边躲一边也团起雪球反击……

    接下来几天安载初都在祈祷下雪,可是雪没再落,却接到宫里皇后娘娘的懿旨,说是腊月二十六日前往弘福寺,吃斋礼佛,为期三日。

    华瑛听了后,掰掰手指头,一巴掌拍上脑门。现在是腊月二十二,距离她上一世的死期,还有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五天呐,如霜打过的茄子般趴上桌子,何不给她一个痛快呢?

    华瑛一脸惆怅,安载初以为她是为吃斋苦恼。毕竟他们在思过厅时,华瑛总是对着清粥小菜发愁。尽然那些膳食制作得十分精致,他看着华瑛,眉眼间俱是笑意,他的公主却是无肉不欢的。

    “公主若是不想去的话,”安载初给她出主意,“我来装病,公主推说要照顾我如何?”

    华瑛闻言瞥一眼安载初,不去吗?她眨眨眼,很快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要去的。”她不可以逃避。

    死也要死得瞑目呀。虽然在一开始认定安载初就是凶手时,华瑛是一直要躲着他直到那一天过去的。但即便那个害她的人仍是安载初,她也会在腊月二十七那天去弘福寺的后山。

    至少在那儿待上半天,陪伴、送别十六岁的南宫念。倘若她能从那儿平安离开,那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崭新而从未经历过的了。

    华瑛想着恨不能立刻到达那一天——赶紧过去吧,这糟心的破烂事!夜晚却睡得极不安稳,再一次梦见自己一次又一次滚落山阶,她拼命拼命挣扎,醒来时满身大汗……

    连着两夜噩梦,华瑛在第三天的时候跑去找恪敏。

    彼时天落着雪,恪敏在偏院屋檐下摆了方桌火炉,院中白梅开得绚烂,她喝着热茶,看一片片雪花压在梅花上。忽而一个绿色身影闯入,白茫茫天地间是那样显眼,她一个愣神,便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来人自是华瑛。敢这般在恪敏的公主府上横冲直撞旁人还拦不住的,除了这位主也没谁了。

    恪敏险些被扑倒在地,稳住身形后抬手就去揪华瑛的后脖颈,本是想将她拉开,再问问什么情况。却隔着肌肤感受到颤动,小动物般,遇上危险时不安的瑟缩。

    也就不忍心将人拉开问话了,恪敏耐着性子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安抚……

    雪下得更大,炉子上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华瑛紧紧的紧紧的抱着恪敏,很久很久都不肯放开。

    壶里的水要烧干了,恪敏叹息一声,稍稍推开华瑛,一边去够水壶,一边问:“怎么了?安载初欺负你了?”

    华瑛摇头,她吸吸鼻子,不说话,乖乖看着恪敏动作。这样看着,一直乱蹦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她对死亡还有阴影,纵使那样希望这件事快点结束,噩梦还是暴露了她潜藏在心底的恐惧。

    如若安载初在一开始便识相地离她远远的,那华瑛死缠烂打也一定要拉上恪敏,让她陪自己在弘福寺的后山坐上一天。但是现在需要吗?

    华瑛接过恪敏递来的热茶,吹一口热气噙一口茶看一眼恪敏。待在阿姐身边,她好像什么都不害怕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恪敏等她半杯热茶下肚后,再次问道。

    “做了一个噩梦,”华瑛说,“起来后好想好想阿姐。”

    “你呀。”恪敏无奈,伸手在华瑛脑门上弹了一下,像是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弹掉,“梦都是假的。”

    “可是好真实呀,”华瑛半真半假道,“在梦里我死了,特别特别痛。”

    “再真实也是假的。”恪敏摸摸她的头,“不要信,阿念会好好的活着,比所有人都长命百岁。”

    “万一呢?”华瑛问,她突然不敢想象上一世她死后的画面了。一定糟糕透了,所有人都在为她难过,那个老爷爷是为了不让大家伤心,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恪敏瞪她:“没有万一,不要胡思乱想。”

    “哦。”华瑛应了声,放下杯子,去摇恪敏的胳膊,可怜兮兮道,“今晚我可以跟阿姐一起睡吗?一直做噩梦,我都睡不好。”

    恪敏没应,抿了口茶,反问道:“明日你不用去弘福寺?”

    华瑛问:“阿姐不去吗?”

    恪敏耸耸肩:“我生病了,去不了。”

    华瑛上下打量,关切道:“哪里病了?”

    恪敏懒懒道:“全身。”

    “那我要照顾阿姐,”华瑛将脑袋枕在恪敏肩膀上,“晚一些到也没关系。”

    “你要留便留吧,”恪敏睨她一眼,慢悠悠道,“反正长夜漫漫,最适合提笔抄书了。”

    “什么?”

    “上次偷溜出将军府的事你忘了?知道给我找了多大麻烦吗?给你机会让你主动过来认错也没来,”恪敏笑着清算,“这笔账,我们今天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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