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

    裘衣轻薄,细白绒毛轻轻滑过她的下颌,直至挡住雪颈上那处让人浮想联翩的红痕,苍梧适才不动声色将目光从郁桐的身上收回,撤后几步,拿起一侧的衣服慢条斯理穿起来。

    天边飞来一只灰色燕隼,停在窗扉处,落下几片翎毛。

    郁桐侧首看过去,又看了看苍梧,神色徒显担忧。

    来至此处安顿好一切事宜后,她给萧澜报了平安,本打算拿到心法便与萧澜一同回府,但她没料到会出现这一茬。

    郁桐行至窗牖边缘,取下燕隼腿上的信条,撑开一看,并非是萧澜的来信,而是组织发现了溪儿和许砾二人的踪迹。

    见苍梧已穿戴整齐,站在光与影的交接处,与她对视,白衣银发,精致脱尘。

    郁桐注视着他的眉眼,一字一句道:“你姓苍,单名一个梧字,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喜欢吃糖人,养了一只贪吃嗜睡又粘人的毛丝鼠。

    我是你的娘子,于昨日成的亲,我们很恩爱……”

    他沉默地听着她说着有关于他的一切,上到亲属挚友,下至个人喜好,甚至连她口中那只鼠都讲得清清楚楚。

    可唯独将她自己,仅用简单几个字一笔带过。

    “昭大师视你如亲人,心法下册现在你手,你若是不想去衔云山,也可同月青回穹苍宫去寻他,或许于你恢复记忆有益。”

    有风拂起她耳边的碎发,苍梧不由自主走向她,伸指将那缕碎发轻轻一拨,随后又揉了揉她的头,动作轻柔缓和。

    这般亲昵模样与几乎从前无异,郁桐怔怔看着他,愣了几许,而后才反应过来。

    牵丝一旦解除,中蛊者便会爱上为其解蛊之人。可他明明忘了所有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知何人为他解蛊,要如何去爱?

    月青说得没错,自他们在天水涧相遇,苍梧就没过上几天舒坦的日子,要么负内伤,要么就是在遇险的路上。

    就拿最初萧澜冒充花琰那次,他并不是不想见她,而是被他们气得发作。

    避开荒漠沙阵不谈,若不是因她,苍梧亦不会独身一人前往白昼岛,又中了这牵丝蛊,更不会因顾及她的安危离开花楼,再遇上这一遭。

    这些事情一件套着一件,一环连着一环,哪一个不是有关于她。

    而现下他又失忆,等下被月青见着,定会再次指着她的鼻子将她指责一顿,说遇到她准没什么好事之类的话。

    论她再怎么平静,也会因为月青这些话动摇几分。

    郁桐也不敢再让他去冒险,再则有月青在,路上也能免去不少麻烦。

    苍梧看着她愣神的模样,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兴味,言辞轻缓,语气淡淡,“昨日成亲,今日夫人便想着要如何抛下为夫,吃完就走,这样好吗?”

    什么叫吃完就走?这又是什么狼虎之词?!

    “不是…没有…”郁桐回过神来,眼中掠过震动,神色有些不自然,雪白的裘衣衬得她的面颊映出浅浅的红。

    又见她一脸羞赧低下头,苍梧的眉眼落笑,将她未说出口的话拼凑完整,神情极为温柔,“不是我想的那样,没有要抛弃我的意思。”

    “嗯。”郁桐轻轻颔首应了一声,“一路有他相护,我也放心。”

    闻言苍梧仅是笑了笑,似出于身体的本能或是某种习惯,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另一手顺势一搂,把人带进怀里,一把抱住了她。

    郁桐抬眸无声看向苍梧,眼前是阵阵恍惚,他眉宇间笑意温润亲昵,仿佛揉碎的春风,未沾染半点风雪,缱绻温柔,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心中莫名一紧,倘若没有经历过这些变故,他会不会就是如此?

    屋外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侧目看过去,赤柇与月青一前一后正往这处走来。

    赤柇向郁桐带了话,解释萧澜现身在客栈,被一位叫蝴蝶的姑娘照看着,暂时脱不开身。

    在二人得知苍梧的现状后,月青的反应与郁桐想象的一样,但他没怎么表现出来,仅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后和赤柇顶了几句嘴,被苍梧发现后不告而别。

    争执的内容大致就是,月青认为郁桐是所有问题的源头,如果不是她,他们一切顺利,想赶她走,离他们越远越好,免得又生出什么事端。

    赤柇倒不是很赞同他的说法,就拿取珠而言,他们几人之中必有一人中牵丝,也承认这一路虽多灾多难,但她没有要害人的心思,反而还屡屡相护,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月青走后不久,三人便上了路。

    赤柇识趣,并未跟在他们旁侧,而是与先前一样,一直隐在暗处,途中也不知从何处弄来一辆马车,没日没夜充当马夫。

    一路舟车劳顿,老马早就焉耸着脑袋,吧嗒几下马蹄,连马脖子上的铃铛,都似哀似叹。

    午后,阳光柔软。

    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小镇,青砖黑瓦,房屋高低错落,重重叠叠。

    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苍梧睨了一眼立在镇头上方的几个字,淡道:“寻一处客栈歇息歇息罢。”

    应了一声后,赤柇扯了扯手中缰绳,驱使着马儿朝那小镇走去。

    片刻后,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喧嚣不止,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郁桐闻声撩开帷幔往外一探,街道人潮如织,好不热闹。

    月榭镇。

    初次来此之际还是冷清一片,白日户户闭门不见人影,而今热闹非凡,兜兜转转这么久,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原点。

    苍梧已先她一步下了马车,站在一侧。

    郁桐面上的笑容清浅,转眸定定看向苍梧,“阿奕,待会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眼前,郁桐莞尔轻握苍梧的手,缓缓了下马车。

    于此情形,赤柇已经见怪不怪了,当作没看见率先走进一旁的客栈要了两间客房。

    就拿赶路这两日来说,他们从前是怎样相处,现在就是如何,甚至比以往更加亲昵,期间还自我怀疑过,也试探过。

    除了脾气比以前好一点,不记得吩咐月青干过什么事,没有发作以外,并无不同,也不知是好是坏。

    客栈的店小二正热情招待赤柇,忆起从前种种,郁桐神色黯然,握紧着苍梧的手朝里走去,接道:“以前,我们来过这里…”

    “郁姑娘!”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街道小贩那处传来。

    “郁姑娘。”

    转过头循声看去,只见一位卖豆腐年轻女子正朝他们挥着手,忙不迭地往他们这边跑来。

    “真的是姑娘你!”年轻女子站在郁桐的身前,略微有些激动,察觉对方一脸莫名看着自己,她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豆腐渣。

    眼前女子双眸明媚,清丽可人,端详她半晌后,郁桐微微开口:“你是…田姑娘?”

    田思慕含笑点了点头。

    先前离开月榭镇时,田思慕想起在水涟镜的种种,便一心想寻死,马羡书和阿花都觉得她可怜,二人轮番开导她。

    苍梧遭不住阿花的再三叨扰,最后只好用蛊压抑她的记忆,才得以救了她。

    “几位大恩大德,小女一直铭记于心。”闻言田思慕跟着又看了一眼苍梧,神色略微有些诧异。

    来人霜发雪衣,眉眼柔和,敛去了几分凌冽的气息,不似从前那般有压迫感,更显亲切。

    田思慕欲邀请他们去家中一坐,郁桐以有要事在身婉拒,二人简单寒暄几句便就此作别。

    待回了客房,郁桐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榻,未见苍梧的身影。

    她扣了扣隔壁的房门,见赤柇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又一问三不知,急遽下楼出了客栈,还没走两步,便顿住脚步。

    暮色中,一抹白影踏月而来。

    郁桐疾步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苍梧垂下眸,就看到一张局促不安的脸。

    “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她的眸光颤了颤,压住心头的汹涌,维持着语气的平和。

    他这两天太过正常了,正常得她有些害怕。

    这一路都不知带他看了多少大夫,要么说他没几日可活的,委婉些的就是让她另请高明,更甚者让她现在就杀了他,以免造成祸端,个个都是如此。

    引得赤柇几次三番出手打人,骂他们是无能庸医,是以她一刻都不敢放松,还偷偷用枯骨镯束缚了他一路,直到今日才得以解开。

    仅是松懈片刻,便不见他的踪影,要她如何不去瞎想?

    “怎么了?”

    捕捉到她面上的变化,苍梧不住拧了拧眉,接着和声解释:“夫人这一路都甚少进食,睡得也不安稳,我不过是趁着夫人入寐的空隙,买些吃食回来。”

    “这些你让赤柇去做就行,不用这么麻烦。”察觉他是在担心自己,郁桐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软了下来,神色也缓和许多。

    “下次一定,这个给你。”苍梧温然应她,跟着将手中果子酿的木塞用食指撬开,朝她递了过去,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郁桐看着他手心的果子酿,眼神有些飘忽,心中疑惑四起。

    “我不知道,感觉你应该会喜欢。”苍梧随口而出,随即又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块软软糯糯的东西。

    一股淡淡的椰香味在她的唇齿间蔓延开来,郁桐的面色微怔,眸中含着莫名的情绪,直直凝视着他。

    果子酒和糯米糍,她未告诉他这些,可他却记得。

    虽忘了她,但从未忘记过爱她。

    想到这里,郁桐的眼眶有些湿,眼角隐隐泛红。

    良久,郁桐适才接过他手中的豆青色瓷瓶,缓缓开口:“我很喜欢,你要不要试试?”

    要不要试试?

    想试试。

    苍梧的视线游走在她的脸上,眉眼带笑,嘴唇轻动:“好啊。”

    他倾身过去,手指扣在她的后颈,微凉的唇覆上她的嘴角,微微张嘴,舌尖挑开她的齿轻轻舔抵。

    娇软触感混杂着甜淡的椰香,香甜可口,他呼吸微微有些重,恣意汲取唇瓣的软嫩甜香,温柔悱恻极尽缠绵。

    鼻间是熟悉的气息,一丝一缕,夹杂着惬意的晚风,萦绕在她的周身。

    她的眼睫轻轻颤动,清澈的眸子慢慢迷离,缓缓闭上双眼,紧紧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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