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零柒

    【思忖片刻,蓝曦臣道:“你们随我来。”

    出了屋子,魏无羡微微一怔。

    这是一座幽僻的小筑,不知处在云深不知处的哪个隐蔽角落。蓝氏仙府居于深山,境内松乔如盖,以碧树兰草居多,并非无花,只是都是如玉兰、栀子,白菊一般清新淡雅的品种,且只作为惊鸿一瞥的零星点缀。而这间屋子之前,却种满了紫色的龙胆。花朵娇小,花色冶艳,惹人怜爱,夜色里似乎发出淡淡的荧光,美得如梦如幻。

    魏无羡心中觉得此处必定有异,却只来得及匆匆一瞥,无暇细究。亥时已过,云深不知处内大部分人早已安歇,寂静无比,一路无人,蓝曦臣将他们径直带到了藏书阁。

    云深不知处被一场大火烧过,藏书阁已不是当年的藏书阁,但重建之后,与原先格局毫无二致,连阁外那株玉兰花树也重新栽了一棵。三人进入阁内,魏无羡怀疑道:“蓝宗主,这里能找到这段旋律的来源么?”

    蓝曦臣道:“这里不行。”

    他走到一排书格之前,蹲下身来,掀开铺在那里的一张席子,揭开底下的木板,道:“这里可以。”

    木板之下,是一道暗门。】

    蓝启仁看到这熟悉的路线,心头一震,他想起来了那个地方。

    蓝家的禁区。

    里面的书连蓝氏旁支的长老都不能翻阅,金光瑶是如何看到这些书的?

    蓝启仁突然发现,他好像小看了当年蓝曦臣对金光瑶的信任。

    【蓝忘机道:“禁书室。”

    暗门之下,是一道五十多阶的暗梯,三人顺暗梯依次而下,呈现在魏无羡眼前的,是一个干燥宽阔的地下石室,脚步声在地下室里激出空旷的回音。禁书室里矗立着一排排书格,格子上稀稀拉拉分类放着书,落着灰,似乎许多年都无人翻动了。

    蓝曦臣则把他们带到一排书格之前,道:“这一格,全都是异谱志。”

    禁书室里有一张书案,书案上只有一盏纸灯。蓝忘机取了格上多年无人问津的纸笔,默写了三份那段旋律的曲谱。三人围坐在那张书案边分工合作,每人负责几十本,一本一本,一页一页地对照禁书上誊抄罗列的曲谱,寻找与其相合的部分。

    然而,两个时辰过后,三个人都没有找到与那一段旋律吻合的曲谱。也就是说,没有找出它的来源。

    魏无羡一边一目十行地过谱,一边心道:“难道蓝家的藏书阁禁书室的异谱志也没有收录这支曲子?不可能,如果连蓝家都没有收藏,其他地方更是没可能收藏。总不会金光瑶自己创了一支神曲?这样的话就麻烦了,要证明这支曲子有鬼,除非找个人来听上几个月试验一番。但他虽然聪明,却终归是半路出家,不至于聪明到能自创……”

    魏无羡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许久,有些眼花,手头还剩下几本,打算先搁一搁再看。蓝忘机已看完了他的那叠,默默将魏无羡搁下的几册拿了过去,低头继续翻找。蓝曦臣缓缓抬眼,看到了这一幕,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蓝忘机道:“这本。”

    他将手中的书册递了过来,魏无羡登时打起了精神,可认真看了看他翻开的那两页,对比手中的残谱,道:“完全不一样啊?”

    蓝忘机站起来,坐到了他身边,指给他看:“看前后两页。”

    他们的头凑在一起,蓝忘机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又低又磁,魏无羡的手轻轻一颤,书册险些落下。好容易才定住心神,逼着自己把眼睛从蓝忘机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挪开,仔细分辨,道:“啊,前后两页。”

    乍看之下,这本谱册似乎没什么不妥,可若是熟悉音律之人,多留些心思,就能看出,翻开的这一页,前一页的曲子和后一页的曲子是接不上的。】

    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曲谱,一众世家看的眼花缭乱不说,有些自诩音乐天赋不错的修士,随着天影里蓝曦臣他们的翻阅,也尝试着分辨着刚刚听到的那一段乐曲。

    然而,他们想的太简单了,连魏无羡他们都觉得毫无违和感的乐曲,怎么会被人如此轻易的找到。

    更别说,他们只能找那段乐曲前后的曲谱。

    【魏无羡取出笛子,照着谱子吹了一段,果然,两段曲调是断开的。前一页的半截谱和后一页的半截谱,根本不是同一支曲子。

    这两页中间应该还有一页,被人小心翼翼、不留痕迹地撕走了。

    这个人撕得很细心,没留下半点残页,难以被人发觉。魏无羡翻过书册,只见深蓝色的书封上,写着三个字的书名。

    魏无羡道:“《乱魄抄》?这是什么书?书里面曲子调子有点怪。”

    蓝忘机道:“一本东瀛秘曲集。”

    魏无羡道:“东瀛那边的?难怪调子和我们这边不大一样。”

    蓝曦臣神色复杂,道:“……《乱魄抄》,相传是姑苏蓝氏一位修士,乘船漂流至海外,在东瀛之地流浪数年,搜集而成的一本邪曲集。这本书里的曲子,若在演奏的时候附以灵力,能作害人之用,或日益消瘦,或心情烦躁,或气血激荡,或五感失灵……灵力高强者,能在七响之内,取人性命。”

    魏无羡拍桌道:“就是这个!”

    他心中高兴,拍的这一下险些震倒了书案上的纸灯,蓝忘机眼疾手快地将它扶了起来。魏无羡道:“蓝宗主,这本《乱魄抄》里面,有没有一支曲子,能扰人心神、使人元神激荡、气血翻腾、暴躁易怒之类的?”

    蓝曦臣道:“……应该是有的。”

    魏无羡又道:“金光瑶灵力不行,没法在七响之内取人性命,而且这样下手太明显了,他肯定不会挑选这种杀伤力强的邪曲。但是如果他借着为赤锋尊弹奏清心玄曲、助他平定心神的理由,连续弹奏三个月,这支曲子,有没有可能像服用慢性毒药一样,催化赤锋尊的发作?”

    蓝曦臣道:“……有。”

    魏无羡道:“那么,推测就很合理了。那段不属于《洗华》的残谱,就是出自于这本《乱魄抄》失落的一页。《乱魄抄》上所记载的东瀛邪曲都颇为复杂难习,他没有时间在禁书室抄录,只得撕走——不,不对,金光瑶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撕走了这一页,并不是因为他记不住,而是为了死无对证。确保万一有一天东窗事发,或者被人当场揪住,也无法判断这段旋律的来源。

    “他所做的一切都极其谨慎,当着你的面,坦然弹奏的是完整版的《洗华》。赤锋尊并非醉心风雅之人,他听蓝宗主你弹过《洗华》,应该对旋律有大致的印象,因此,金光瑶不敢直接弹奏邪曲给他听,而是费了一番周折,把两支风格迥异、功效也完全相反的曲子糅合到一起,竟然还能糅合得好不突兀浑然一体,音律天赋着实颇高。我猜,他在《洗华》段落里只使用很少的灵力,而在《乱魄抄》的段落里才发力。赤锋尊毕竟不精于此道,自然无法分辨出,其中有一段,已经被金光瑶篡改为催命邪曲!”

    沉默半晌,蓝曦臣低声道:“……他虽然时常出入云深不知处,但,藏书阁底的禁书室,我并没有告诉过他。”】

    众人:……嘶

    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可怕了,简直是太可怕了。

    看到这乱魄抄造成的后果如此惊人,众人不由得恐惧自心底起。

    蓝曦臣环顾一周,像是看出了众人的顾虑与惊惧,他起身道:“大家不必担心,蓝氏往后会更加严格看守禁书室,不会再让此等邪曲外泄。”

    众人自是相信光风霁月的泽芜君,但目光扫过他身边的金光瑶时,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了上来,他们怎么能忘了呢,比乱魄抄更恐怖的,难道不是这位从来笑脸迎人的敛芳尊吗?

    听到最后一句,蓝启仁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心松的是自家大侄子还是没有盲目相信金光瑶的,紧的是金光瑶还知道他们蓝家多少秘密,曦臣还是引狼入室了。

    【魏无羡道:“蓝宗主,恕我直言,当年射日之征,敛芳尊是在岐山温氏的不夜天城里做过卧底的,而且,是一位无比成功的卧底。他连温若寒的密室都能找到,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背下所有的地图和卷宗,将情报默写誊抄一遍传回金麟台。在他面前,蓝家藏书阁的禁书室……真的不算什么。”

    蓝曦臣把写着那段残谱的纸拿在手里,盯了一阵,道:“我,想个办法去试一试这段残谱。”

    蓝忘机道:“兄长?”

    蓝曦臣道:“大哥逝世那时乱葬岗围剿之期已过,魏公子已不在人世。如经试验,这段残谱的确能乱人心智,非杜撰胡编,我……”

    魏无羡道:“泽芜君,以生人试邪曲,怕是与姑苏蓝氏家训背道而驰。”

    蓝曦臣道:“我以亲身试。”

    身为姑苏蓝氏的家主,居然说出这种堪称胡闹的话,可见他此刻已心乱如麻。蓝忘机微微提高了声音:“兄长!”

    蓝曦臣以手支额,像是忍耐着什么一般,沉声道:“忘机,我所知的金光瑶,和你们所知的金光瑶,还有世人眼中的金光瑶,完全是不同的人!这么多年来,在我眼中,他一直是……忍辱负重、心系众生、敬上怜下。我从来坚信世人对他的诟病都是出于误解,我所知的才是最真实的。你要我现在立刻相信,这个人在我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设计杀害了自己的一位义兄,我也在他设计的一环内,我甚至助了他一臂之力……能否容许我更谨慎一些,再作出判断?”

    蓝曦臣原本是念及聂明玦和金光瑶心怀芥蒂,一心想他们和好如初,这才教金光瑶修习清心玄曲,拜托他代替自己为聂明玦定心静神。谁知他的善意却成就了金光瑶的阴毒,这让人如何自处?】

    “曦臣,怎可如此胡闹!”

    蓝启仁厉声呵斥道。

    “是,曦臣回去自会领罚。”

    蓝曦臣低头认错,但他却不后悔当时的决定。

    金光瑶曾是他最信任的义弟,当年从忘机口中听到另一个他的时候,他的那份震惊与害怕,达到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金光瑶看着天影里陷入自我怀疑的蓝曦臣,再看看身边带着温和笑意的蓝曦臣,心中的愧疚重新翻涌了上来。

    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这其中的哪一件,都比不上他利用蓝曦臣给聂明玦弹奏清心音,这一件在他生命中众多恶事中算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让他感到不安和抱歉。

    不管蓝曦臣和众人信不信,他都想说,他是真心对待蓝曦臣这个二哥。

    那年在观音庙,蓝曦臣愿意陪他一起死的那一刻,他想通了,世间任何事,都比不过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曾经的他亲手推开了蓝曦臣,如果从天境出去能赎罪,他想重新挽回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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