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零捌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出了藏书阁,蓝忘机才道:“我去见叔父。”

    沉默许久的蓝曦臣也道:“我带魏公子回去。之后你再过来。”

    他领着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的白石小径上穿行一阵,又回到云深深处那种满龙胆的幽僻小筑之前。站在门前,魏无羡道:“蓝先生知不知道含光君……”

    蓝曦臣道:“叔父醒来不久,我让所有人都对他不必多言了。”

    若是让蓝启仁知道了蓝忘机在金麟台跟他做下的好事,非得刚醒来就又活活气昏过去不可。魏无羡道:“辛苦蓝老前辈了。”

    蓝曦臣道:“叔父的确辛苦。”】

    看到魏无羡也知道瞒着他,蓝启仁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嘴角的胡子都要跳起来了。

    蓝启仁抬手指了指昏着的魏无羡,长叹一声,终也是没说什么。

    【忽然,他道:“魏公子,你知道这座屋子是什么地方吗?”

    魏无羡道:“泽芜君为何觉得我会知道?”

    蓝曦臣看他一眼,道:“这是当年我母亲在云深不知处的居所。”

    蓝曦臣的母亲,也就是蓝忘机的母亲。魏无羡颇觉奇怪。姑苏蓝氏历代家主的居所为“寒室”,肯定不是这间窝藏在云深不知处角落里的小屋子。莫非蓝忘机的父母也和江枫眠、虞夫人一般性情不投,被迫成婚,因此分地而居?

    家主与家主夫人分居,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愉快的缘由。而且姑苏蓝氏上一任家主青蘅君的夫人据说体弱气虚,常年养病,不宜见人,旁人原本就知之甚少,众家私底下都猜测这“病”是不是难以见光的“病”,臂如毁容、残疾之类的。因此魏无羡不便多问,保持沉默,只等蓝曦臣自己道来。】

    听到这里,蓝氏众人皆是低下了头,作为蓝氏的禁言,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对青蘅君和蓝夫人的故事不敢多言。

    青蘅君和蓝夫人却是相视一眼,往事如烟,如今重来一次,定不会重蹈覆辙。

    【蓝曦臣道:“魏公子,你该知道,我父亲常年闭关,不问世事,这么多年来,姑苏蓝氏几乎都是由我叔父一手打理的。”

    魏无羡道:“这个我知。”

    蓝曦臣垂下手,握着裂冰的手没在白袖中,缓缓道:“我父亲常年闭关,便是因为我母亲。此处说是居所……不若说是软禁之所。”

    魏无羡怔然。

    泽芜君与含光君的父亲青蘅君,当年也曾是一位名动一时的名士,年少成名,风光无两,在弱冠之龄却忽然急流勇退,宣布成婚,且不再过问世事,说是闭关,其实更像退隐。旁人猜测过许多原因,却始终没有一个证实的。

    蓝曦臣在龙胆花丛边俯下身来,温柔地抚弄着那些娇嫩轻薄的花瓣,道:“我父亲在年少的时候,一次夜猎回程途中,在姑苏城外遇上了我母亲。”他微微一笑,道:“据说,是一见倾心。”

    魏无羡也笑笑,道:“年少多情。”

    蓝曦臣却道:“可这女子对他并没有倾心,并且,杀死了我父亲的一位恩师。”

    这当真是超乎想象,魏无羡明知追问是很失礼的事,但一想到这是蓝忘机的父母,便觉不能不问,道:“为什么?!”

    蓝曦臣道:“我不知,但想来无非‘恩怨是非’四个字罢了。”

    魏无羡不便深究,强行按下,道:“那……然后呢?”

    “然后,”蓝曦臣道:“我父亲得知真相,自然是很痛苦。但再三挣扎,他还是秘密把这女子带了回来,不顾族中反对,一声不响地和她拜了天地,并对族中所有人说,这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子,谁要动她,先过他这一关。”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

    蓝曦臣继续道:“礼成之后,我父亲便找了一座屋子,把我母亲关起来,又找了一座屋子,把自己也关起。名为闭关,实为思过。”

    顿了顿,他道:“魏公子,你能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吗?”

    默然片刻,魏无羡道:“他既没办法原谅杀死他恩师的凶手,也没办法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死,只好与她成亲保护她的性命,又强迫自己不去见她。”

    蓝曦臣道:“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魏无羡道:“我不知。”

    蓝曦臣神色微微茫然,道:“那你觉得,怎样做才对?”

    魏无羡道:“我不知。”

    半晌,蓝曦臣低声道:“我父亲这么做,可以说是不顾一切了。族中长辈都十分愤怒,但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无可奈何,只得严守秘密,对外暗示姑苏蓝氏的家主夫人有隐疾,不宜见人。待到我和忘机出生,立刻把我们抱出来给旁人照料,稍大一点,便交给叔父教导。

    “我叔父……原本就性情耿直,因我母亲的事,导致我父亲自毁一生,更是格外痛恨品行不端者,因此他教诲我与忘机也格外尽心,格外严厉。每个月我们只能见到母亲一次,就在这座小筑里。”

    两个年幼的孩子,整日面对的只有严厉的叔父,严格的教导,堆积成山的书卷,再累再倦也要把稚嫩的腰杆挺得笔直,做族中最优秀的子弟,旁人眼中的楷模标杆。常年不得与至亲见面,不能在父亲怀里打滚撒野,也不能抱着母亲依偎撒娇。

    可分明他们什么也没做错。

    蓝曦臣道:“每次我与忘机去见她,她从不抱怨自己被关在这里寸步难行有多苦闷,也不过问我们的功课。她尤其喜欢逗忘机,可是忘机这个人,越逗他就越不肯说话,越没好脸色,从小就是这样。不过,”他笑了笑:“虽然忘机从来不说,但我知,他每月都等着和母亲见面的那一日。他如此,我亦然。”

    魏无羡想象了一下年岁尚幼的蓝忘机被母亲搂在怀里、雪白的小脸蛋涨得粉红的模样,也跟着笑出来了。可笑意还未散去,蓝曦臣又道:“但有一天,叔父忽然对我们说,不用再去了。

    “母亲不在了。”

    魏无羡轻声道:“蓝湛那时候多大?”

    蓝曦臣道:“六岁。”

    他道:“那时候太小,还不懂什么叫‘不在了’,不管别人怎么劝慰,叔父怎么斥责,他每月都继续到这里来,坐在廊下,等人给他开门。等后来大了一点,明白了母亲不会回来了,不会有人再开门,他还是会来。”

    蓝曦臣站起身来,深色的眸子与魏无羡对视,道:“忘机从小就很执拗的。”】

    空间安静了,没有人想到大家一直以来传来传去,拥有无数个版本的蓝氏家主的故事,竟然是这样一个无奈的悲剧。

    为了自己的爱人,被族人埋怨和指责,余生都在屋子里思过,真的值得吗?

    对于那时的青蘅君来说,也许是值得的,只是他原本应该有更好的办法,但他逃避了,而蓝曦臣和蓝忘机就是这种逃避的承担者。

    他们自出生那刻起,就无法像常人那样承欢膝下,甚至连见到母亲都不过寥寥数面,还有沉重的课业压在他们身上,因为他们肩负着蓝氏的未来。

    爱从来都不是自私的,青蘅君对蓝夫人的这份爱太过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到有些自私。

    后面有修士偷偷问同伴:“这么看来,蓝夫人真的爱青蘅君吗?”

    爱吗?自然是爱的。

    如果她不愿留在蓝氏,自有一千种法子逃走。但她感受到了青蘅君的真心,也懂得他的痛苦与纠结,所以她自愿留在静室一辈子,放下一切,守着自己的丈夫。

    蓝涣,涣然冰释,蓝曦臣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放下了往日的仇恨。

    蓝湛,湛取清澈、澄明之意,那时的他们心境澄明,已经想通了。

    也许青蘅君的做法确实自私,但我相信他们和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日子,一定也是快乐而温暖的,至少在日复一日的囚禁中,这段时光十分美好。

    只是可惜,蓝夫人去的太早了。

    没能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长大成人。

    【树叶沙沙声响,屋前的簇簇龙胆花随风款摆摇曳,缱绻万千,魏无羡的目光落在小筑木廊之上,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束着抹额,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前,沉默着等待那扇门打开。

    他道:“蓝夫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蓝曦臣道:“我记忆里的母亲,的确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当年什么要做那样的事,而事实上,我也……”

    他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并不想知道。”

    默然半晌,蓝曦臣垂下眼帘,取出裂冰,一阵夜风忽的送来了一缕幽咽的箫声,箫音低沉,仿若叹息。

    魏无羡过往是听过蓝曦臣吹奏裂冰的,箫音正如泽芜君本人,如春风化雨,和煦温雅。而此时此刻,箫音精绝依旧,却教人听来不是滋味。

    夜风轻拂,蓝曦臣的黑发和抹额皆已微微凌乱,而素来极重仪态的姑苏蓝氏家主却全然不理会,直到一曲终了,这才放下裂冰,道:“云深不知处深夜不可奏乐,今日我屡屡出格,让魏公子见笑了。”

    魏无羡道:“这有什么,泽芜君莫非忘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犯禁最多的人……”

    蓝曦臣笑了笑,道:“我与忘机的身世,姑苏蓝氏从未对外透露过,我本不应当告诉你的。今夜是我忽然想与人倾吐一番,一时冲动。”

    魏无羡道:“魏某非是多嘴多舌之人,泽芜君尽可放心。”

    蓝曦臣道:“不过想来忘机也不会对你隐瞒什么。”

    魏无羡道:“他不愿说,我不会问。”

    蓝曦臣道:“可是依忘机的性子,你不问他怎会说?有些事,你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魏无羡还要答话,却听身后足音传来。回头一看,蓝忘机沐着月光走来。他右手提着两只圆滚滚的酒坛子,大红的封口。魏无羡眼前一亮,道:“含光君,你可真是贴心!”】

    刚刚还沉浸在自家兄长的陈年旧事之中的蓝启仁一抬眼就看见自家两颗大白菜接连犯禁。

    大侄子深夜吹箫也就罢了,情至此也能理解。

    二侄子拎两壶酒就……

    蓝启仁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晃了这么久,静室里到底藏了多少酒瓶子,回去定要好好翻翻。

    魏无羡,当真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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