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叁

    【义庄外,晓星尘道:“你伤没好,一直不听话走动,可以吗?”

    薛洋道:“多走动才好得快,何况又不是两条腿都断了,这种程度的伤我习惯了,我是被人打大的。”

    晓星尘似乎不知道该接什么,该安慰他还是当做玩笑,顿了片刻,道:“哦……”

    薛洋接道:“道长,我看你弄了那些东西回来,是要补房顶?”

    晓星尘道:“嗯。我应当会在此地暂时歇脚,屋顶残破,总归对阿箐和你养伤都不大好。”

    薛洋道:“要我帮忙?”

    晓星尘谢过,道:“不必劳烦。”

    薛洋道:“道长你会?”

    晓星尘笑着道了声惭愧,摇头道:“这却是真没试过。”

    于是两人开始合作修补房顶,一动手,一指点。薛洋口才不错,很会说俏皮话,风趣里带点放肆的市井气,晓星尘过往应当较少和他这种人打交道,不经逗,几句下来就笑了。阿箐听他们谈得愉快,无声地动了动嘴皮子,仔细分辨,似乎是在恨恨地道“我打死你个坏东西”。】

    看到这一幕,晓星尘抿了抿唇,思绪却飘远了。

    在白雪观被灭门,自己将双眼换给宋岚后,这段日子,是自己最开心的日子,直到现在,也是值得回忆的一段时光。

    他不可否认,也无法否认。

    【魏无羡和阿箐是一个感受。

    薛洋身负重伤,几乎丢了一条命,也有晓星尘一份陈年旧账在内,双方可说不共戴天,现在他心里只怕是恨不得要晓星尘死无全尸七窍流血,表面却依旧能与之谈笑风生。若此刻伏在窗下的是真正的魏无羡,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薛洋再说,以绝后患。奈何这不是他的身体,阿箐也有心无力。

    大概一月过后,薛洋的伤在晓星尘的精心护理下,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走起路来脚还有点跛,已无大碍。他却没有提离开的事,依旧和这两个人挤在一间义庄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这日,晓星尘照看阿箐睡下,又要出门去夜猎,薛洋的声音忽然传来:“道长,今夜捎上我怎么样?”

    他的嗓子也应该早就好了,但故意一直不用本音,伪装成另一种声线。晓星尘笑道:“那可不行,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

    薛洋可怜巴巴地道:“那我不说话,我给你背剑,给你打下手,别嫌弃我嘛。”

    他惯会撒娇卖巧,对年长的人说话就像弟弟一样,而晓星尘在抱山散人门下时似乎带过师妹师弟,自然而然视他为晚辈,又知道他也是同行,欣然同意。魏无羡心道:“薛洋肯定不会这么好心,还去帮晓星尘夜猎。阿箐要是不跟去,那可要错过重要的东西了。”

    但阿箐果然是个机灵的,也明白薛洋多半不怀好意。待这两人出门,她也从棺材中跳出,远远跟着。她怕被发现,离得太远,那两人速度又快,没跟一会儿就跟丢了。好在晓星尘之前在洗菜时提过附近有一个小村庄受走尸侵扰,让两人不要出门乱跑,阿箐记得那地方,直奔而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她从村口的篱笆底下的一个狗洞里钻进去,躲到一间房子后,鬼鬼祟祟探出头。

    这一探头,不知阿箐看懂了什么没有,魏无羡却是心中陡然一寒。】

    宋岚只觉得身边晓星尘的身子猛地一抖.

    看着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便知道之后就是晓星尘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

    薛洋也闭上了眼睛,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教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想看见曾经惨烈的义城,还是不敢见到晓星尘那张对他充满信任的俊颜。

    【薛洋抱手站在路边,歪着头在微笑。晓星尘在他对面,从容出剑,霜华银光横贯,一剑刺穿了一个村民的心脏。

    那个村民,是个活人。】

    活人?!!

    一众人直接吓的跳起。

    魏无羡掏了掏耳朵,对这种一惊一乍的表现感到十分不满:“都跳什么跳,成天抨击我的走尸,这不就是嘛!”

    众人:……

    好像也是哦。

    几息之后,空间内原本蹦起来的、半跪着的、歪倒着的,全部瞬间恢复原状。

    【若是换做另一个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 一定当场就尖叫起来。可阿箐装瞎子这么多年,人人当她看不见, 往往不防备地在她面前做出许多举动, 早见识过无数丑恶,炼出了一颗金刚心,硬是没吭一声。

    饶是如此,魏无羡还是感觉到了从她腿脚处传来的阵阵麻意和僵意。

    晓星尘站在一地横七竖八的村民尸体里, 收剑回鞘, 凝神道:“这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全是走尸?”

    薛洋勾唇微笑,可从他嘴里传出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惊讶不解, 还带了点沉痛, 道:“不错。还好你的剑能自动指引尸气,否则光凭我们两个人, 很难杀出重围。”

    晓星尘道:“在村子里再察看一次吧, 如果真的没有活人留下了, 就把这些走尸都尽快焚烧了。”

    等他们并肩走远了, 阿箐的腿脚这才重新涌上了力气。她从屋子后溜出, 走到那一地尸堆里, 低头左看右看。魏无羡的视线也随着她漂移不定。

    这些村民都是被晓星尘干净利落的一剑贯心而死。忽然, 魏无羡注意到了几个有点眼熟的面孔。

    前几段记忆里, 这三人白日出门, 遇到过几个闲汉, 坐在一个村子的路口玩骰子。他们经过那个路口,这几个闲汉抬眼一扫, 看见一个大瞎子,一个小瞎子,还有一个小跛子,都哈哈大笑,指手画脚。阿箐朝他们吐口水挥舞竹竿,晓星尘就像没听到一般,神色平和地走了过去,薛洋还笑了笑。但那眼神可半点也不带笑意。

    阿箐一连翻看了好几具尸体,翻起他们眼皮,俱是白瞳,还有几个人脸上已经爬满了尸斑,松了口气。但魏无羡一颗心却越沉越低。

    虽然这些人看上去很像走尸,但,他们真的都是活人。

    只不过是中了尸毒的活人。

    在几具尸体的口鼻附近,魏无羡还看到了残留的紫红色粉末痕迹。中毒太深、已成为行尸走肉的固然没救了,但还有中毒尚浅、尚能挽回的。这些村民,就是刚中毒不久的。他们身上会出现尸变者特征,散发出尸气,但能思能想,能言能语,还是个活人,只要施以救治,和当时的蓝景仪他们一样,是可以救回来的。这种万万不可误杀,否则就等同于残害活人性命。

    他们本可以说话,可以表明身份,可以呼救,但坏就坏在,他们全部都被人提前把舌头割断了。每一具尸体的嘴边都淌着或温热或干涸的鲜血。

    虽然晓星尘看不见,但霜华会为他指引尸气,加上这些村民没了舌头,只能发出极其类似走尸的怪嚎,因此,他毫不怀疑自己所杀的就是走尸。

    丧心病狂,借刀杀人。恩将仇报,歹毒阴损。】

    宋岚想伸手捂住晓星尘的眼睛和耳朵,可还是晚了一步。

    晓星尘全都听见了、看见了,他低下头,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身子不住地颤抖。

    曾经的他在听到薛洋口述的真相时都受不了,更不要说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一张张昔日生动的脸庞残忍地死在自己的剑下。

    周围的人看着晓星尘这个样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连一向插科打诨可厉害的魏无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小师叔自己缓过来。

    这时萧念归的身影显现出来,她轻声道:“晓道长不必过于自责,天影之力会将他们复活。”

    晓星尘一下子抬起头,睁着一双通红的俊眸:“真的可以吗?”

    萧念归微笑着点点头,再次隐去了身影。

    【阿箐却不懂得其中奥秘,她所知甚为粗略,都是平时听晓星尘偶尔提及的。她喃喃道:“这个坏东西,难道还真的在帮道长?”

    魏无羡心道:“你可千万不要就这么相信了薛洋!”

    好在,阿箐这姑娘的直觉非常敏锐,虽然以她的见识揪不出蹊跷,但在她的直觉中,对薛洋的戒备却早已根深蒂固,本能地讨厌这个人,不能放心。因此,只要薛洋跟着晓星尘出去夜猎,她就悄悄尾随。即便同屋相处,她也始终不放松警惕。

    一天夜里,冬风呼啸,三个人都挤在小房间的破炉子旁取暖。晓星尘在修补一只破了一角篾片的菜篮子,阿箐披着唯一的一张棉被,把自己裹成粽子蹭在他身边。薛洋则一手托腮,无所事事。听阿箐一直吵着要晓星尘讲故事哄他,不耐烦道:“别吵了,再吵把你的舌头打个结。”

    阿箐根本不听他的,要求道:“道长,我要听故事!”

    晓星尘道:“我小时候都没人跟我讲故事,怎么讲给你听?”

    阿箐纠缠不休,要在地上打滚,晓星尘道:“好吧,那我跟你讲一座山上的故事。”

    阿箐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晓星尘道:“不是,从前有一座不知名的仙山,山上住着一个得道的仙人。仙人收了很多徒弟,但是不许徒弟下山。”

    这个开头,魏无羡一听即明了:“抱山散人。”

    阿箐道:“为什么不许下山?”

    晓星尘道:“因为仙人自己就是不懂山下的世界,所以才躲到山上来的。她对徒弟说,如果你们要下山,那么就不必回来了,不要把外界的纷争带回山中。”

    阿箐道:“那怎么憋得住?肯定有徒弟忍不住要溜下山玩儿的。”

    晓星尘道:“是的。第一个下山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弟子。他刚下山的时候,因为本领高强,人人敬佩称赞,他也成了正道中的仙门名士。不过后来,不知遭遇了什么,性情大变,突然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最后被人乱刀砍死。”

    抱山散人第一个“不得善终”的徒弟,延灵道人。

    魏无羡这位师伯究竟在下山入世之后遭遇何事以致性情大变,至今成谜。恐怕今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了。晓星尘修完了菜篮子,摸了摸。确认不会扎手,放下它,继续道:“第二个徒弟,是一位也很优秀的女弟子。”

    魏无羡胸中一热。

    藏色散人。

    阿箐道:“漂亮吗?”晓星尘道:“不知道,据说是很漂亮的。”阿箐捧脸道:“那我知道啦,她下山后一定很多人都喜欢她,都想娶她,然后她一定嫁了个大官,或者大家主!嘻嘻。”

    晓星尘笑道:“你猜错了,她嫁了一位大家主的仆人,两人一起远走高飞了。”

    阿箐道:“我不喜欢。优秀又漂亮的仙子怎么会看得上仆人,这种故事太俗气了,都是那些穷縗鬼酸书生意|淫出来的。然后呢?他们远走高飞之后日子过成了啥样?”

    晓星尘道:“然后在一次夜猎中双双失手丧生了。”

    阿箐呸道:“这是什么故事!嫁了个仆人就算了,还一起死了!我不听啦!”】

    在场老一辈人听着阿箐最后的喊声,不由得一笑,面上更多的是怀念。

    当初就有人说过,抱山散人下山的三个徒弟无一善终,如今看来倒是要说抱山散人高瞻远瞩,早知山下复杂,设此禁令。

    蓝忘机倒是赶紧低头看怀中的魏无羡,生怕他又想起幼时不好的记忆。

    感觉到他的紧张,魏无羡甜甜一笑,表示自己没问题,反正这故事也不知道听过几遍了,晓星尘讲的反而是最简略的一个版本。

    江澄本来也担心魏无羡,一转头正好看见人家两个“甜蜜”的对视,直接一阵恶寒扭了回去。

    辣眼睛。

    【魏无羡心道:“幸好晓星尘没接着跟她讲这两位还生了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否则她说不定还要呸到我头上来了。”】

    听到这话,江澄冷哼一声:“倒是有自知之明。”

    江厌离笑着嗔怪地拍了拍他。

    【晓星尘无奈道:“所以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讲故事。”

    阿箐道:“那道长你总记得你以前夜猎的经历吧?我爱听那个!你跟我说说,你以前都打过什么妖怪?”

    薛洋方才一直眯着眼,似听非听,这时眼神微凝,瞳孔收缩,斜睨向晓星尘。

    晓星尘道:“那可就太多了。”

    薛洋突然道:“是吗?那道长以前也是一个人夜猎?”

    他唇角微翘,分明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声音里却满是单纯的好奇。顿了顿,晓星尘微微一笑,道:“不是。”

    阿箐来兴致了:“那还有谁啊?”

    这次,晓星尘停顿的时间更长了。半晌,他才道:“我的一位至交好友。”

    薛洋目中诡光闪动,嘴角的笑意愈深。看来,揭晓星尘的疮疤能使得他获得不小的快感。阿箐却是真的好奇:“道长你朋友是什么人呀?什么样的?”

    晓星尘从容地道:“一位秉性高洁的赤诚君子。”

    闻言,薛洋翻了个轻蔑的白眼,嘴皮子微动,似乎无声地咒骂了几个字,却故意佯作不解,道:“那道长,你这位朋友他现在在哪儿?你现在这样,怎么没见他来找你?”

    魏无羡心道:“这可真是一把阴毒的小刀子。”

    果然,晓星尘不说话了。阿箐虽不明内里,却也仿佛觉到了什么,微微屏息,悄悄剜了一眼薛洋,牙根微微发痒,似是恨不得咬他一口。出神一阵,晓星尘打破沉默,道:“他此刻身在何处,我也不知。不过,希望……”

    话未完,他摸了摸阿箐的头,道:“好啦,今晚,到此为止吧。我是实在不会讲故事,太为难了。”】

    魏无羡这会儿突然有点想让萧念归把天影给关了,怎么段段都在往我家小师叔心上扎刀呢。

    薛洋眼神闪了闪,现在看着当时觉得爽快的自己莫名有些不爽。

    也许是守了八年义城,心中的恨已经淡了吧;也许是那短短一段日子在心上烙上了一个印记,再也无法抹去。

    他薛洋自问只爱自己,没想到这一次,突然让他有了赎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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