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

    【算算时间,此时应是在金光瑶上位仙督之后。薛洋眼下如此狼狈,一定是刚经过金光瑶的“清理”。死里逃生,却刚好被老对头晓星尘救了回来。金光瑶没把人打死,自然不好意思声张,又或许是相信他活不下来,便对外宣称已清理掉了。可怜晓星尘又不会去摸这个人的脸,即便是摸了,也勾勒不出相貌,阴错阳差地救了把自己害到如此境地的仇人。阿箐虽然看得见,但并非仙门中人,不识薛洋,更不识他们之间的似海深仇,她甚至连道长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真是不能更倒霉。仿佛全天下的霉气,都被他晓星尘一个人沾了。

    这时,薛洋皱了皱眉。晓星尘正在给他检查和包扎伤口,道:“不要动。”

    薛洋这种人,干的坏事多了,警觉性自然非比寻常,一听这个声音,猝然睁眼,立即坐起,滚到墙角,姿态戒备地盯着晓星尘,目露凶光。他的目光犹如困斗的凶兽,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残忍和歹意,看得阿箐阵阵头皮发麻,这感觉也传到了魏无羡的头皮上。

    他心中喊道:“说话!一开口说话,晓星尘自然就能认出来了。薛洋的声音,他肯定不会不记得!”】

    一众人随着阿箐开始头皮发麻,现在转头看看这小流氓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算什么凶相嘛,怎么凶起来这么让人瘆得慌。

    薛洋斜睨了魏无羡一眼:“魏前辈,我怎么觉着你在一边看戏,还撺掇我俩打一架呢?”

    魏无羡惬意的调了调姿势:“你才看出来?就你那点功夫,没你这张嘴,能赢得了我小师叔才怪了呢!”

    薛洋:……

    【薛洋道:“你……”

    这一开口,魏无羡就知道:“唉,这下完了。开口了晓星尘也发现不了。”

    薛洋这时候连喉咙都受伤了,大量咳血之后,嗓音沙哑,完全听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薛洋又看了魏无羡一眼:“怎么样?好戏破灭了吧。”

    魏无羡鸟都不鸟他,倒是转头对着金光瑶来了一句:“敛芳尊倒是一点都不留情。”

    金光瑶:……你俩斗嘴关我什么事?

    内心再无语,面上还是要微笑着保持一定的风度:“魏公子谬赞。”

    魏无羡倒是佩服金光瑶的脸皮:我是在夸你吗?

    【晓星尘坐在床边,道:“让你不要动,伤口裂了。放心,我救你回来,自然不会害你。”

    薛洋应变极快,立即猜出晓星尘十有八九没认出他。眼珠转了转,试探道:“你是谁?”

    阿箐插嘴道:“你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啊,一个云游道人啰。人家辛辛苦苦把你背回来给你吃灵丹妙药,你还这么凶!”

    薛洋的目光立刻转向她,口气冷然道:“瞎子?”

    魏无羡心叫不好。

    这个小流氓敏锐狡猾,又警惕非常,一不留神,就让他逮住了小尾巴。刚才,薛洋一共只说了四个字,而光凭这四个字的语气,很难断言他到底凶不凶,除非看到了他的表情和眼神。是以,就算阿箐长着一双白瞳,他也不理所当然,不掉以轻心,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好在阿箐从小撒谎撒到大,立即道:“你瞧不起瞎子吗?还不是瞎子救的你,不然你臭在路边也没人管!醒来第一句话也不感谢道长,没礼貌!还骂我瞎子,呜呜……瞎子又怎么样啦……”】

    薛洋看了眼阿箐:“小骗子。”

    阿箐又要举起手里的竹竿:“你个大骗子!对我那么凶……呜呜呜……”

    别说,小姑娘装哭还是有一套的,纵然知道阿箐在演戏,薛洋还是惹来了几个不善的眼神:晓星尘,宋岚,七八个小辈,还顺带着刚刚新上任的师父温情。

    薛洋:……小骗子好样的。

    【她成功地调转了话题,偏移了重点,一副又不忿又委屈的模样,晓星尘连忙去安慰她,薛洋靠在墙角翻了个白眼,晓星尘又转过来对他道:“你别靠着墙了,腿上伤口还没包完,过来吧。”

    薛洋表情冷漠,仍在思索,晓星尘又道:“再推迟不治,你的腿可能会废。”

    闻言,薛洋果断做出了抉择。

    魏无羡能推测出他是怎么想的:他现在身受重伤,又行动不便,没人救治是绝对不行的。既然晓星尘自己蠢得送上门来做这个冤大头,何不安然受之。

    于是,他倏然变脸,语音带笑道:“那有劳道长了。”】

    温情见状冷哼一声:“倒是惜命。”

    薛洋也不恼,相反还挺认同:“当然得惜命,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人在,才能改变一切。

    【见识了薛洋这翻脸无情、翻脸又笑靥如花的功夫,魏无羡忍不住为屋里这一真一假两个瞎子捏一把汗。

    尤其是阿箐这个假瞎子。她什么都看得见,如果被薛洋发现了这个事实,为防泄密,她必死无疑。虽然明知阿箐最后多半也是被薛洋杀死的,但要他经历这个过程,仍是提心吊胆。

    忽然,他注意到,薛洋一直在不露痕迹地避免让晓星尘碰到他的左手。再仔细一看,原来薛洋的左手断了一只小指。断口陈旧,不是新伤,晓星尘当初肯定也知道薛洋是九指。难怪薛洋装冒牌货的时候,要给左手戴上一只黑手套。】

    薛洋又开始不正经:“魏前辈啊,你怎么就担心那小骗子呢。怎么就不担心我被道长给剁了呢。”

    魏无羡:“担心你干嘛?这明明是两只小羊救了只大灰狼,我要担心大灰狼不是有病吗?”

    薛洋:……

    【晓星尘治人帮人都尽心尽力,给薛洋上完药,包扎的十分漂亮,道:“好了。不过你最好不要动。”

    薛洋已经确信了晓星尘确实傻乎乎的没认出他,虽然周身是血,但那种懒洋洋的得意笑容又出现在他脸上,道:“道长不问我是谁?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

    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尽量隐瞒任何身份的蛛丝马迹,可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主动提起。晓星尘道:“你不说,我何必问?萍水相逢,垂手相助而已。待你伤愈,便各奔东西。换作是我,有许多事,也不希望别人问起。”

    魏无羡心道:“就算你问起了,这个小流氓也一定会编出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把你哄得团团转。”

    人难免有些纷乱的过往,晓星尘不多盘问,原本是表示尊重,岂知,薛洋刚好就利用他这种尊重。他不光要让晓星尘帮他治伤,痊愈之后,也绝对不会乖乖“各奔东西”!】

    魏无羡长叹一声:“小师叔就是太善良了,还给人留面子。”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不对,就算问了,就小流氓那张嘴还不得编出个花儿来啊。

    归根结底就是小师叔过于好骗。

    这头魏无羡刚有点上火,薛洋还在这儿煽风点火:“看来魏前辈很了解我嘛。”

    魏无羡:……这小流氓太上头。

    【薛洋在守庄人的宿房里休息,晓星尘则到义庄的大堂里,开了一口空棺,把地上稻草拾起来许多,铺到棺材底,对阿箐道:“里面那个人受了伤,就委屈你睡这里了。铺了稻草,应该不冷。”

    阿箐从小流浪,风餐露宿,什么地方没睡过,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委屈的,有地方睡就不错了。不冷的,你别再把外衣脱给我了。”

    晓星尘摸了摸她的头顶,插好拂尘,背好剑,迈出门去了。他夜猎的时候为安全着想,从不带上阿箐,她钻进棺材里躺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薛洋在隔壁叫她:“小瞎子,过来。”

    阿箐钻出个头:“干嘛?”

    薛洋道:“给你糖吃。”

    阿箐的舌根酸了一阵,似乎很想吃糖,但拒绝道:“不吃。不来!”

    薛洋甜丝丝地威胁道:“你当真不吃?不来是不敢来吗?不过你以为,你不过来,我就真的动弹不得,不能过去找你吗?”

    阿箐听他这诡异的说话调调,哆嗦了一下。想象一下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忽然出现在棺材上方的情形,更恐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竹竿,敲敲打打地磨蹭到宿房门口。还没开口,忽然一粒小东西迎面飞来。

    魏无羡下意识想闪,担心是什么暗器,当然他是操纵不了这具身体的。旋即他又想到:“薛洋在试探阿箐,如果是个普通的瞎子,躲不开这个东西!”

    阿箐不愧是常年装瞎,又机敏,看到东西飞来,不闪不躲,忍它砸到自己胸口,眼皮也没眨一下,被砸中之后才往后一跳,怒道:“你拿什么东西丢我!”

    薛洋一试不成,道:“糖啊,请你吃。忘了你是瞎子,接不住,在你脚边。”】

    众人:……这明明是个暗潮涌动的场景,怎么就是看出了一种喜感呢?

    就是这小流氓对个小姑娘也太狠了,一颗糖都丢的那么重,疼死了。

    蓝景仪这个不怕死的,悄咪咪对着阿箐竖了竖大拇指,阿箐回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

    不过呢,阿箐这会儿也是白瞳,所以呢,蓝景仪在转头的一刹那,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啧,瘆得慌。

    【阿箐哼了一声,蹲下身,动作逼真地摸索一阵,摸到了一颗糖果。她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摸起来擦了擦就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欢。薛洋侧躺在床上,单手支腮,道:“好吃吗,小瞎子。”

    阿箐道:“我有名字的,我不叫小瞎子。”

    薛洋道:“你又不告诉我名字,我当然只好这么叫你。”

    阿箐只告诉对自己好的人她的名字,但又不喜欢薛洋叫这么难听,只得报了名,道:“你这人真怪,浑身是血,这么重的伤,身上还带着糖。”

    薛洋嘻嘻笑道:“我小时候可喜欢吃糖,就是一直吃不到,看别人吃得嘴馋。所以我总是想,要是有一天我发达了,身上一定每天都带着吃不完的糖。”

    阿箐吃完了,舔舔嘴唇,心中的渴望压过了对这个人的讨厌,道:“那你还有吗?”

    薛洋目露诡光,笑道:“当然有。你过来,我就给你。”】

    阿箐:“大骗子,叫谁小瞎子呢!”

    薛洋一脸无辜:“你自己不告诉我名字的。”

    阿箐头一扭:“你对我好吗我就告诉你,也太没原则了,知不知道小姑娘在外面是要保护自己的!”

    薛洋:……

    晓星尘无奈地看着两人。

    魏无羡则是捂着嘴偷笑:没想到阿箐一个小姑娘倒是治的了薛洋。

    【阿箐站起身,敲着竹竿朝他走去。谁知,走到半路,薛洋忽然无声无息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把锋芒森寒的长剑。

    降灾。

    他将剑尖对准阿箐的方向,只要她再往前多走几步,就会被降灾捅个对穿。可是,只要阿箐稍微迟疑一步,她不是瞎子的事实就暴露了!】

    众人:……!!!

    只觉得自己的肚皮凉飕飕的,头皮发麻。

    聂怀桑不由得往后挪了几公分,但那种感觉躲不掉啊:“这薛洋,确实狠。”

    【魏无羡与阿箐通五感,也感受到了她后脑勺传来的真真麻意。而她胆大又镇定,仍是往前走,果然,剑尖抵到她小腹不到半寸前,薛洋主动撤了手,把降灾收回了袖中,换成两枚糖果,一枚给了阿箐,一枚扔进了自己嘴里。

    他道:“阿箐,你那个道长深更半夜的去哪儿了?”

    阿箐嘎吱嘎吱舔着糖道:“好像是打猎去了。”

    薛洋哧道:“什么打猎,是夜猎吧。”

    阿箐道:“是吗?记不清楚了。就是帮人打鬼打妖怪,还不收钱。”

    魏无羡却心想,这小姑娘太精明了。

    阿箐根本不是不记得,晓星尘说过的词,她记的比谁都清楚。她是故意说错“夜猎”这个词的,而薛洋纠正了她,就等于承认了自己也是仙门中人。薛洋试探不成,却被她反试探了。小小年纪,竟然就有这么多心思。】

    刚刚还被吓出一身冷汗的一群小辈,这会儿看着两人的交锋,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有头脑,要换了他们,早被薛洋看的透透的了。

    【薛洋面露轻蔑之色,口气却是疑惑的:“他都瞎了,还能夜猎吗?”

    阿箐怒道:“你又来了。瞎了又怎么样,道长就算是瞎了也好厉害的。那剑嗖嗖嗖嗖的,一个字,快!”她正手舞足蹈,薛洋突然道:“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他出剑快?”

    出招快,拆招更快。阿箐立刻蛮横地道:“我说快就是快,道长的剑肯定快!我就算看不到,还不能听到吗!你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们这样的瞎子吗!”听起来,就像个信口吹捧仰慕之人的娇痴少女,再自然不过了。

    至此,三次试探都无果,薛洋脸上神色终于松动下来,应当相信阿箐是真瞎了。】

    薛洋深深叹了一口气:“哎!魏前辈真是脑补过多了,我不过就是和一个小瞎子聊两句天嘛,说什么试探的真伤感情。”

    魏无羡一个白眼:“真试探你也没玩过人家小姑娘啊。”

    薛洋:……

    【然而,阿箐这边对薛洋却是大大的警惕起来了。第二日,晓星尘寻了些修补屋顶的木材、茅草和瓦料回来,一进门她便悄悄把他拉了出去,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说这个人形迹可疑,明明是晓星尘同行却藏东藏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奈何,她可能认为断掉的小指是不重要的东西,就是没有提这个最致命的特征。晓星尘安抚了她一通,道:“你都吃了人家的糖了,就别再赶他了。伤好了他自然会走。没有谁愿意跟我们一起留在这个义庄的。”

    这倒是实话,这破地方床都只有一张,好歹是没刮风下雨,否则这屋顶可得让他们够呛,是个人都不想待。阿箐还要说薛洋坏话,那个声音却忽然从背后传来:“你们在说我吗?”

    他竟然又从床上下来了。阿箐半点不心虚,道:“谁说你了?臭美!”拿起竹竿一路敲进门,鬼鬼祟祟躲到窗下,继续偷听。】

    薛洋:“小瞎子,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可不好啊。”

    阿箐:“呸!叫谁小瞎子!要知道你这左手是个特征,我早让道长把你剥皮了!”

    薛洋张了张嘴刚想回嘴,但是眼角瞟到晓星尘,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黯了黯,没再继续说话。

    把人说死,并不光彩,而且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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