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捌

    〖“啊!”

    直至双手双腿再没有一丝气力,魏无羡被几具凶尸死死拉住啃咬。

    自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意几乎要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随之而来的,还有濒死的绝望。

    几天前的剖丹,虽然亦是此等深入骨髓的疼痛,但他却知道,温情是不会让他有事的,他的煎熬都是为了给江澄带来希望。

    可是现在,他看不到这种希望。

    难道……他真的要命绝于此了吗?

    恍惚间,魏无羡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阿羡,撑下去,活着出来,我在眉山等你。”

    “师姐……”

    他喃喃出声,神思却有了一刻清明。

    是啊,师姐还在等我和江澄去找他,要是没有他在旁边,师姐一个人得有多伤心。

    而且他还想喝师姐亲手烧的莲藕排骨汤。

    “魏无羡,你不是说在镇子等我的吗,这里全是温家的人,你可要快点来。”

    “江澄……”

    对啊,江澄还在等我,要是再遇到化丹手,我可没有第二颗金丹换给他。

    江叔叔虞夫人交代给我的我还没有做到。

    还有……莲花坞。

    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完成,我怎么能死在这里!

    瞬间,魏无羡猛地挣扎起身,掀开了拉扯着扑在他身上撕咬的凶尸们。

    凭着这一瞬间的力气,他冲出了尸群。

    许是这些凶尸身上的腐败之气沾了太多在他身上,身后的尸群渐渐减缓了速度。

    可是前面迷雾漫漫,他该去哪儿?

    微弱的光芒自阴暗的天空缝隙落下,魏无羡摇摇晃晃地勉强平衡着自己的身体,寻了一个方向朝着那边跌跌撞撞地走去。

    没过多久,他的腿便是一软,整个人狠狠地砸在了地面的残骸上。

    他太久没有进食了,不要说刚刚伤势未好就遭受温氏毒打、与凶尸搏斗,就是在乱葬岗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早该倒下了。

    可放眼望去,除了隐隐约约活动着的凶尸,就是残肢断骸,偶尔还看到饱含历史的旗旌幡布。

    在这怨气常年环绕,又被鲜血浇灌多年的地方,连一株植物都难生长,又能找些什么东西吃呢?

    魏无羡缓了缓,待力气回了几分,才支撑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走着。〗

    此刻在空间里的众人却没有因为他没有吃乱葬岗里东西而松一口气。

    因为就在魏无羡摔倒的那一刻,又有好些人因为饥饿而晕了过去。

    继而消失在了空间中。

    剩余的人额头都沁出了滴滴冷汗。

    现在的他们哪儿还敢托大,只求魏无羡在乱葬岗待的时间越少越好。

    可惜了,注定事与愿违。

    〖走着走着,魏无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原本有的那抹微光也逐渐变弱,头顶的天空渐渐阴暗了下来。

    一股阴风吹过,四周突然变得寂静无比。

    魏无羡虽无灵力,但灵敏的感知力还在,他顿时停在原地,警惕地望向周围。

    “魏无羡……”

    天空中飘过来一个唤着他名字的声音,带着诱惑。

    魏无羡立刻抬手捂住双耳,可是已经太迟了。

    四周的声音不断响起,环绕着他,此起彼伏。

    “魏无羡……”

    “魏无羡……”

    魏无羡甚至来不及睁眼看看这些声音的来源在哪儿,只觉脑中剧痛,这些声音激荡着他的神思。

    四周阴气瞬间肆虐,原本还算稀薄的怨气霎时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这乱葬岗,可怕的从来不是成群结队的凶尸,而是这无法察觉却无处不在的积淀了数百年的怨灵。

    “来吧!来吧!魏无羡……你就快要成为我们的同类了……”

    “别挣扎了,放弃吧……没有人会救你了……”

    “把你的肉身给我吧……”

    “魏无羡,过来吧……”

    ……

    “啊啊啊啊——!走开!都给我走开啊!”

    魏无羡死死捂住耳朵,浑身不断地颤抖着,周身是不断环绕着他的怨气。

    在怨灵的精神攻击下,他的面前好像出现了一副他如今梦寐以求的图景:

    莲花坞还如同他从岐山回来之前一样美丽热闹,他正在湖中和师弟们比着水性,还跑到别人家偷摸折两根莲藕,再潜回自家的船上;

    师姐在旁边笑着呼唤他们,手里的竹篮中装着排骨莲藕汤,还冒着热气;

    江叔叔依旧好脾气地在饭桌上等着他们吃饭,虞夫人看到他湿透的衣服和手中的莲藕,又忍不住出声骂他;

    而在晚课上和江澄练剑,随便和三毒碰撞间发出悦耳的轻响。

    刹那间,场景瞬间变换。

    “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在温晁的命令之下,莲花坞美轮美奂的花纹、建筑沾染上了江氏众人的鲜血。

    师弟们一个一个地被温家修士用剑刺穿,倒在地上。

    江叔叔和虞夫人在浑身染满鲜血之后,也力竭而亡。

    莲花坞变成一座坟墓。

    “你看看魏无羡,你给莲花坞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云梦覆灭都是因为你……”

    “小时候克死了亲生父母,现在又克死了养父母,你就是个灾星……”

    “江澄一定恨死你了,怎么还会等你……”

    “你最爱的师姐要是知道这些,会不会再也不理你了……”

    “你还活着干什么,来成为我们的同类吧……”

    ……

    无数怨灵冲向了魏无羡,就等着他精神失守的那一刻进入他的身体,控制这具肉身。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魏无羡紧紧捂住脑袋,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怨灵的声音生生刺痛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生怕江澄、师姐会远离他,生怕莲花坞不能重建,更怕……

    一切的起因真的是他。

    在这份恐惧之下,加上怨灵的抢夺攻击,魏无羡的精神摇摇欲坠。〗

    而共情之下,空间中的仙门百家,每一个人都被激出了自己的心魔。

    金凌仿佛回到了刚刚出生的时候,亲眼目睹了穷奇道、不夜天爹娘身死的现场,当场激动地嚎啕大哭:“不要!不要!阿娘!阿爹!不要离开我!”

    聂怀桑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大哥举着霸下四处追杀金光瑶,最终爆体而亡,不由得哭号而出:“大哥!大哥!”

    蓝曦臣在看到面前的金光瑶放低姿态却依旧被人欺负侮辱,心下一紧,而转瞬间又见聂明玦举着霸下就要砍向阿瑶,蓝曦臣连忙举剑想挡,却眼睁睁看着霸下穿过朔月,鲜血喷溅而出:“阿瑶!”

    而金光瑶却又回到了当年观音庙的那一晚,他想叫面前的蓝曦臣,还未开口却见面前背对着他的人拔剑就向他的胸口刺来,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二哥……”

    “金宗主,这声‘二哥’不必再叫了。”

    江澄再次重历了当年江氏覆灭的惨状,耳边传来声音说若非魏无羡将金丹给了你,你又岂会比得过他,又岂会有如今这般精纯丰沛的灵力,这等换丹恩情之下,怎么还有资格去讨伐魏无羡。在精神撕扯之下,江澄只觉得灵魂快要消亡。

    蓝忘机心神上佳,比旁人多撑了一时半刻,他怀中抱着还未醒来的魏无羡,在神思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魏无羡每一次受伤、被责骂、被戳脊梁骨的时刻,不论是诫鞭、紫电、烙铁还是剖丹,他只觉得心口的疼痛愈发清晰。他不由自主的收紧了胳膊,除了抱紧怀中人,此外,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空间中一片混乱,往日衣冠楚楚的仙门百家,个个狼狈不堪。

    幻境的痛苦,使人悲伤、痛苦、怨恨甚至疯癫。

    在不能使用灵力的空间里,所有人都和当年的魏无羡一模一样,想活着,就只能靠自己。

    直至有一个修士在心魔之下拔剑反手刺进自己胸膛,鲜血四散之时,旁边众人神思清明一瞬的时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若陷入心魔,只会神形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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