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新一年之后，寒冷的冬夜里总是能听见或远或近的鞭炮和烟花的声音。

    晚上10点，换下白色工作服之后，殳觅馨拖着疲倦的身体跟同事一同回了宿舍。

    春节临近，杭州城下了第二场大雪，截止到目前，雨夹雪已经持续三天了。

    西餐厅的员工宿舍与餐厅隔了两条马路，在一座偏僻陈旧的小区里面，需要步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其他天气还好，下雨天行夜路则要耽误上更多的时间。

    宿舍里跟殳觅馨比较处得来的是一位名叫“清姐”的三十五岁的已婚姐姐，两人经常一同上下班，殳觅馨时常受到她的照顾。

    她也是无意间才意识到，不管她在哪里打工，似乎跟她相处融洽的都是一些较为年长的和善女性。

    清姐卸下身上厚重的羽绒服之后，见殳觅馨揉搓着肩膀，整个人精神也恹恹的样子，她关切地问询道：“怎么了觅馨？还在为下午的事情难过啊？”

    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女孩儿，刚搬进来的头几天休息时常常待在宿舍里面，不是窝在床上看一些稀奇古怪的走秀视频，就是经常无意识地一个人坐着手脚并用地在比划着什么，因为这件事情，宿舍里很多女孩子暗地里说她是精神病，跟她关系也不是很亲近。

    后来的某一天，她就像是突然被人上了发条似的，开始一直忙碌个不停，经常早出晚归不说，行为也总是古怪异常，时常一个人对着镜子不停地扯动嘴角，笑、不笑、微笑、大笑、露齿、不露齿、抬头、低头、回头、眨眼……

    看她一直默默地坐在那里挤眉弄眼，也有人上前去问她到底在干什么，她总是尴尬地笑笑，摸摸脖子，摇头不说话。

    后来问得多了，她就说想训练一下，让自己的面部表情丰富一些，问到她为什么练习这个，她就用“闲着没事，想找点事情做做”来搪塞她们。

    店里的上班时间分为早晚两个班次，早班6:00-14:00，晚班14:00-22:00。

    早班的时候，一下班她就换了衣服飞奔出去赶公交，一般到晚上八点左右才回来，有时候甚至更晚；晚班的时候，她早上同样起得很早，经常看见她戴着个耳机，手机屏幕照着她的脸白森森的，有好几次她分不清她到底是通宵没睡，还是起得太早。

    她甚至观察到她去图书馆借来一堆摄影和服装设计的书，以及一些有关模特的时装杂志，休息的时候总是捧在手里看。

    最近的行为也越来越反常了，她总是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拿着手机在那里学习化妆，她的化妆品都是一些没有牌子的杂货品牌，她以为她是要出去玩，没想到她每次化完，就马上清洗掉了。

    近来几天状态似乎不是很好，今天白天还因为在给顾客上餐的时候，不晓得是不是精神恍惚的缘故，竟然不小心将红酒洒在了一位女士身上，被主管狠狠骂了一通。

    她见她直到现在还萎靡不振，以为她还在介怀白天的事情，于是安慰道：“觅馨，这没什么的，我知道你们学生，脸皮薄，骂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出来上班就是这样，做错事情了被教训几句也是应该的嘛，别在意了啊。”

    殳觅馨坐在椅子上，朝着清姐无奈地笑了笑，她并不是因为主管骂她生气，她在为模特拍摄的事情着急，这些天她积极向摄影师和同事们请教，也观察学习了她们的动作跟姿态，只是总是差点意思，老有种“东施效颦”的感觉。

    今天是她的摄影师一句话点醒了她，她缺乏一种气质，她需要找对自己的风格。

    每天殳觅馨都尽量将自己的拍摄时间与餐厅的工作时间错开，她上早班的时候，就跟负责人请求，将她的拍摄时间安排在下午，上晚班的时候，就将她的拍摄时间安排在上午。

    这期间也有时间撞在一块的时候，迫不得已才将餐厅工作的事情告诉了负责人跟摄影师，两人一听，俱是一愣，这才知道，原来她还有在打另一份工。

    见她那么勤奋刻苦，又如此好学，于是，也愿意教授她更多的拍摄经验，适当地对她的拍摄时间放松一些，但是这也多少影响到了负责她的摄影师的工作时间，无奈之下，殳觅馨主动提出将原来的拍摄时间由原来的三小时增加到4个小时，而且她还免费负责工作室的卫生情况。

    负责人见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勉强同意了。

    这些天来，在同事们跟摄影师的影响下，她是有一些进步的，但是进步的很慢。

    拍摄时，摄影师还是一如既往地暴脾气，常常动不动就冲她发火，她也不生气，而是更加虚心地求教，久而久之，见她这副恳切谦卑的态度，摄影师嘴上稍稍骂的轻了些。

    殳觅馨不满足现状，她迫切地需要看见更大地成效，她需要看到自己更直观的改变。

    有了这个觉悟之后，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努力地学习化妆技巧，摸索适合自己的穿衣风格，探寻更多的时尚元素，训练自己的姿态和动作。

    她虚心地发消息向薛潇潇请教穿衣和化妆的技巧，空闲时间，就去附近各大商场的服装店闲逛，观察衣服的款式和风格以及针线材料。

    刚开始她常常早起在空荡的走廊上练习走步跟仪态，后来为了有真实感，她每次练习都穿上高跟鞋，高跟鞋在走廊上行走时会发出声音，殳觅馨怕会影响到别人，于是无论早晚班，她都顶着浓浓的倦意早起，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离开温暖的空调房，裹了件旧的羽绒服，将身体浸在寒气里，跑到距离宿舍一公里外的小公园里面练习走步。

    从某一天开始，那个原本入冬之后进入冬眠的小公园里面，常常响起高跟鞋磕碰在青石板上面的“嘚嘚”声，路人经常能看见有一个裹着旧棉袄的披散着长发的女孩儿，在萧瑟的草木间走来走去，开始以为是疯子，后来仔细观察，发现她并非胡乱地走，而是走得有模有样的，动作坚韧有力，脸上的表情也丝毫不受到恶劣天气的影响，即使她的脸已经被冻得通红，嘴唇冻得开裂。

    她站在晨间飘飞的风雪里，美得就像一朵雪地里散发着馨香的玫瑰花。

    ……

    除夕当天，各大餐厅内人群爆满，只有一家西餐厅除外。

    与许多中餐厅热热闹闹的氛围不同，西餐厅内环境雅致，彬彬有礼的侍应生与只有寥寥几个谈吐不凡的客人，衬得环境更加宁静而美好。在一排排华丽的落地灯与水晶吊灯的装点下，周围的一切显得格外明亮。

    柔和的音乐将整个餐厅营造出舒缓清幽的气氛，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缕缕的干花的气息。

    “麦克斯先生，由我来为您介绍，这位是我的爱子，Dennis。”

    充满欧式建筑风格的大厅内，黑色大理石长桌两边分别坐了几位衣着不俗的商业人士，此时此刻，他们正在互相交换名字，以推进后续合作项目的进程。

    卓奇将身边的施饰轩介绍给对面的主要负责人，施饰轩整理西装，与对方同时站起身，微笑，握手。

    麦克斯不远万里从爱尔兰飞过来，与卓奇探讨早已有意向的新型酒店开发项目。此次项目围绕“创新、智能、奢华”展开，预备打造国内独具风格特色的酒店，而这个特色便是，北爱尔兰建筑风格与中式传统风格相互碰撞，交融，创造出一种新的西欧中式风格。

    麦克斯认为，不仅是风格和建筑上很多细节需要面对面商议，中国的创新与智能方面是在远程会议中令他无法真切感受到的，所以他虚心向中国企业学习，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大地，参观了他们的各大科技园和工厂，其先进程度令他大为震撼，更加坚定了合作的决心。

    “我相信这个项目落地之后，我们双方都能够实现互利共赢，我本人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也非常期待将中国文化带到我们的国家，当然，也十分期望中国民众可以喜欢爱尔兰的文化和饮食……”麦克斯说完之后，旁边的翻译官将中文翻译给卓奇。

    卓奇微笑着点点头，见服务员端着前菜过来了，于是停止了谈话，再不聊工作的事情。

    大厅角落里，殳觅馨穿着整洁干净的白色工作服，踩着高跟鞋站在一边，见今天没有多少客人，立刻明白餐厅又被包场了。

    她心里暗暗庆幸着，今天没有多少工作量了，唯一苦的就是她这两条腿。从下午过来上班到现在，她已经站了六个多小时了，她的脚腕又酸胀又麻痹。

    站得久了，她开始渴望可以走动一下，至少这样，可以稍微缓解一下脚上的疼痛。

    这样想着，她趁周围人不注意，悄悄倒退着消失在大厅里面。

    近来这段时间，她因为工作的事情，每天来回跑，又加上睡眠不足，一颗脑袋总是混混沌沌的，但混沌的时候她就会趁人不注意从厨房后门溜出去，站在外面吹一会儿冷风，几分钟功夫，精神劲儿就被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