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告诉我，点燃戒指需要决心，意志，某种觉悟。

    如果在最初的那晚，戒指的确因为我『不想死，不想被别人决定命运』的决心而燃烧起火焰，那现在引得死气之火燃烧的，可能是『不想拖后腿』这个念头。

    其实仔细想想也有点好笑。一个战力几乎为零，在战争时代必然要拖后腿的垃圾居然会有这种想法，这何尝不是一种虚伪呢？但或许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民族精神潜移默化，或是残存的脆弱自尊心作祟，也说不定是我被拉扯着终于到了不能冷眼旁观的时刻，我实在很难接受自己只能等着被人保护。

    ……被瓦利亚的杀手们照拂也就算了。在十年前我算是瓦利亚的重要资产，确实有保护的意义；十年后我们之间有着我所不清楚的情谊和羁绊，大概对他们来说顺手救一下也没有什么。

    但已经从冲突频发的前线退到后方，就不能再躲在年龄远小于自己的少年身后了。

    那也有点太不要脸了！

    其实我能理解拉尔一开始对我隐隐约约的防备——要换成我我都没有防备考察这阶段，直接让这人哪来的滚回哪里去。

    总不能说独立的是你瓦利亚，说有关系，送人过来要求庇护的还是你瓦利亚吧？

    然而理解归理解，最后还是屁股决定脑袋。我是被瓦利亚送过来的那个，我得留下。

    我得看着年轻的彭格列们防止再次现世的彭格列戒指被夺走、要当人肉联络器、要找匣子……要离开瓦利亚，免得他们分心影响战局。

    不得不说十年的相处确实让Xanxus总结出了拿捏我的绝招。即便他不给我任务，只靠武力强迫或者让我顾全大局，我也会乖乖顺他们心意来到日本。但下发了三个任务给我的感受就不太一样了。

    我挨个转着手上的戒指。

    云雀拿走了精致度最高的云戒，剩下的便差不多都是c-d级的低等级裸石镶嵌款式。随便一扫光靠看颜色就能认清楚是什么属性。

    五种颜色五个属性的戒指几乎戴了满手，乍一看仿佛我并没有那么弱小无力。

    就好像Xanxus下发任务要求我完成，我就可以欺骗自己，到日本不是碍手碍脚地没用而被团队抛弃一样。

    我微微垂眼，目光落在那些几乎沦为装饰品的现代武器上。

    简约到几乎能称得上简陋的戒指随着手指细微动作，在白炽灯下折射出闪光。然后其中一颗宝石颜色似乎有些变化。变浅，变透，变亮。

    不想拖后腿。

    想有价值，对别人有意义，能有自己奋斗出来的利益与人交换，能让我安稳地抓住一些，真真正正属于我的东西。

    “呼。”

    我微微抬眼。

    靛色的火——准确来说有点像某种蒸腾的气体——从宝石里冒了出来。而后纲吉的声音一下子停住，接着音调上扬。

    “欸，是雾属性啊！果然……”

    刚刚他没听清我的最后一句话，但被我搪塞过去没再追问，只说着『还是不要遇到危险比较好所以不要去山本家了』之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这冒出来的火苗被打断。

    “点燃戒指什么的，对Passero你来说就是很轻松能办到的事情！可真厉害啊！”

    接着居然很捧场，很自然地夸了起来。

    因为在走神所以点火把自己也吓了一跳的我缓了缓神，伸手示意纲吉停下。“……等等”

    我：“这是日语临时测试吗？刚才我们讨论要怎么回复来着？因为是本大爷？那是当然的了还是呃？？”

    话说他到底怎么能对着这么微弱的火焰夸出口啊！

    事实证明语言学习靠的是平时的积累，考前临时抱佛脚没有任何用处。

    几分钟之前，和纲吉讨论的如何应对夸赞之时我还觉得“因为是本大爷”说起来十分顺口——在漫画里出现太多次了，但真到被夸奖的时候，这种话就说不出来了。

    谁能被火焰强到在十年前大空战满天飞打败了Xanxus的人夸厉害还保持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啊！

    先不说良心过不过得去，首先这话万一传到Xanxus那边我觉得我要完蛋了。

    ——虽然理智告诉我根据这个时代他们对我的态度，我被轰成气体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但，“这有什么的……！”我掐断了随意尝试转化的能量，雾状的死气之炎就弥散在空气里。“我这个只是C级还是D级……诶呀总之连B级都没有的戒指，能点燃A级戒指的你们才厉害吧！”

    云雀可是明明白白告诉我，现在的我配不上云属性的A等级戒指的。

    “而且只有那么一点点。”

    我圈了个圈比划给纲吉看。

    “那么一点点，和你在指环战时候的火焰完全比不上吧。”

    那时候Xanxus管纲吉的火焰叫做软弱无力的火焰，但我想只是一种战术上的蔑视，或者是对纲吉的大空火焰的特性做描述罢了。确实相比起愤怒之炎，大空火焰的波动会更均衡和缓些，姑且算作“软弱”吧，但那规模可完全称不上无力。

    纲吉又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小幅度地摇头。

    “不是的。那时候是因为有Reborn发射的死气弹……”

    缺了狱寺隼人我和纲吉的沟通费劲不少，尤其是在专有名词的日-意翻译上。纲吉很会读微表情，还没等我问问题就主动给我讲解死气弹。而我听了半天黑手党领域日语听力之后，终于把这个陌生的日语和斯库瓦罗讲的意语单词联系起来。

    我连连点头说自己明白了。“特殊弹的一种，只能使用一次的特殊武器。”

    “对……所以，那并不能算我自己点燃的火焰，那个时候也没有使用彭格列戒指。”纲吉这样说，“虽然来到十年后是有点燃戒指，但拉尔说遇到紧急状况点火成功……”

    紧急状况？听到这词我眉毛一挑，脑子里浮现出那杆被火焰包裹的尖利矛头。

    如果平时不能点火的人在紧急情况下会成功使戒指燃烧，那当晚点燃那么强的雨属性火焰是因为紧急情况而非雨属性的戒指等级比其他属性的高？

    “在偶然状况下是会发生的。不过那只是蛮力，真正的实战之中并不能依靠偶然状态。”他说，“但Passero姐就不一样啊。”

    他说我所有戒指到我手上都能被点燃，包括现在他的彭格列大空戒指——听到这话我实在维持不了镇定的表情。如果我知道后来自己不仅回不了家，还得和这帮人有这么多牵扯，我绝对不会在大空战出那个风头去调停矛盾的！

    不过误会已经发生，我也只能继续往下听着。“不管是什么决心，一定是有很强的觉悟才能点燃戒指吧。那就是很厉害啊！”纲吉最后说。

    要不是只点燃这么小一点点火焰我就真的信了。

    我很想吐槽，但看纲吉的表情又不好开口。于是我低头，我沉思，我说：“你说得有道理。”

    纲吉脸上浮现轻松的微笑似乎很开心。

    然后我冷酷道：“那么，来自九代目委托的人情世故第一课：永远不要理会比你厉害的人的求助。比如成年人对你说‘我遇到危险了拜托救我’之类的话。”

    纲吉： “欸？！！”

    我：“成年人自己都摆平不了的事情怎么会找未成年人帮忙！明显就该找警察啦！出门在外男孩子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因为太善良就被我这种人骗了哦！”

    “完全讨论的不是一个东西啊！还有怎么会理直气壮把自己说得像反派一样！”

    “这又不是漫画，没有每章之前出现个角色介绍告诉你哪个是反派哪个是正派啦。”看了一眼时间，大约到了合适出门的点，我便一边往下捋戒指一边站起来继续讲课。

    “没有利益冲突时候是朋友没错，但没了共同利益合作不了，朋友也得变竞争对手。当然，你乐观一点来看，敌人可以变成朋友，但更重要的是需要戒备朋友因为某些立场冲突，或者只是小事不合而突然背刺你。”

    我可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九代目拜托我的事就算换了个时空也没有忘记，还在兢兢业业地给纲吉讲通俗易懂的现实主义政治思想。

    “我现在看上去是朋友对吧。但既然我拿着瓦利亚盖章的信来，就证明我是站在瓦利亚这边的。现在没什么事情还好，万一遇到需要我在瓦利亚和你们之间做选择的情况……”

    “该怎么办呢？不能赌我会倒戈到你们阵营吧。”

    一个两个三个……手指上负重突然减少还让人有点不习惯。我活动活动爪子适应了一下，朝纲吉伸手：“面对不同立场的人，你得想想，对方想要什么，你能提供什么，以及在两者需求不太契合的情况下，要怎么保证对方和你利益一致，继续互利共赢？”

    “——帮我放回房间谢谢。”

    “怎么保证……？”纲吉满头雾水地被我塞了满手戒指，“放回房间？！现在就要出门吗？你还是要去那里吗？”

    之前出门采购为了伪装成普通日本人，我就把所有和黑手党身份有关的东西都留在了基地。估计当时丁零当啷地掏了好几个戒指和匣子给纲吉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才把摘戒指和出门直接划了等号。

    这么联想到也没问题。

    我点头。“对啊。不是答应了山本吗？还有斯库瓦罗要的录像带——真幸运啊阿纲，现在彭格列和瓦利亚的目标一致的，暂时还不需要你来调解矛盾。”

    “这，这不是两边什么利益矛盾的事吧！”

    他蹙眉，看着有些着急。“录像带不在基地，那么如果被十年后的山本带回来的话也只能在他家里，但这样太危险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山本武已经提到过这一点，京子也在闲暇聊天时心有余悸地说起围在她们家附近的黑衣人。于是抱着胳膊上下晃动脑袋连声道明白。

    纲吉可能觉得我不是很明白。

    他说这和去买衣服不太一样，我反问他记不记得我买衣服提回来的购物袋。

    “logo是不是不太熟悉？”纲吉懵懵地点头，我满意道，“衣服是从新开的购物中心，附近有梅洛尼基地的那个商场买的。”

    周围都有密鲁菲奥雷的人，都很危险，没差。

    纲吉瞪大了眼：“居然是从那里——啊但是我说的不是那个！”

    “与彭格列相关的人都成为了追杀对象，连同我们家都被派人监视着，你一去就会被发现啊！这样毫无防备地去的话，和飞入火中的夏虫毫无区别！”

    要是我很空闲，我应该会找个本子把『飞入火中的夏虫』记下来并当成日本俗语背诵牢记然后灵活使用。

    但我没什么时间。

    我只是抱着胳膊一边点头一边自己猜这个短语大约对应汉语里的什么词汇，然后温和地冲纲吉提出质疑：一去就会被发现的话，那带着匣子与戒指这种和具体黑手党挂钩的装备，岂不是更不好脱身了？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我又给他列了更不好反驳的理由。

    首先，我没有匣子，除了一个雾的隐蔽匣子其他都是储物匣；其次，也没有他那样头上冒火的能力——他一下子从担心变到似乎有很多槽要吐的表情；再次，也没有能让火焰发挥其应有威力的武器。

    “所以，带着戒指也没什么用。”我摇头。

    指环用以点燃火焰，而火焰通常需要通过一些装置才能应用在战场上，比如匣子，比如我在拉尔那里看到的某种发射火焰的仪器。Xanxus曾经说，垃圾们才需要凭借戒指或者特殊装置发挥火焰的力量。十年后可以直接以火焰作防护罩或攻击手段的我应该不在这个垃圾的范畴里——也说不定在，毕竟他当时好像很严谨地加了一个『大部分』的量词。

    但现在的我肯定是垃圾无误了。

    避开纲吉的视线看向房间的空白墙壁，浮现在眼前的是那晚冲天而起的淡蓝色雨幕，以及随后刺破火焰的锐利枪尖。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况且……”

    不仅戒指点燃的死气之炎没用，现在的我甚至连复现当时的死气之炎都做不到。

    但这话不该和本来就很焦虑的孩子说。

    “算了，总之就是我可以点燃戒指，但是不知道是决心不够还是怎么的，反正没什么攻击力。还不如把戒指留在基地里，万一回不来了你们就自己分掉。”

    “不要突然说那么恐怖的话啦！”纲吉喊道，随后又正色，“但是隐蔽匣子的话，听起来好像很适合潜行进去……”

    “但不能保证火焰波动不被对方发现。”我说，“不确定对方对戒指反应的监测范围有多大。为了整个过程完全隐蔽而一直解开戒指的锁链使功能匣子保持开启状态……”

    磕巴几句还是不知道日语里的舍本逐末怎么说，我眼一闭：“感觉更不隐蔽了。”

    “那……那该怎么办？”纲吉被我问倒，讷讷纠结半天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问我一定要去吗？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的超直感，能一下子抓到问题核心。

    我确实可以不去。斯库瓦罗说让我找到录像带，但我直接说找不到，他也没办法立刻飞来日本去核查我到底找没找，是不是真的找不到。山本武更是拜托了又马上撤回，也没对我报以太大期望。

    我说一定要去。

    “也让我做点贡献吧，借住在别人家干吃白饭的感觉可不好啊。”我顺手揉乱他头发，朝他摆摆手往外走。

    基地里的门各式各样。大房间一般配备的是滑轨拖拉式朝两边打开的，小一点的房间就是普通的以门轴转动的推拉门。

    我和纲吉正处在某个餐厅之中，餐桌大房间大，房门就依照惯例，为了方便大批人进入而设成了拖拉而没有门把手的样式。

    我伸手按住门板。

    “再者说，你们已经开始关于火焰的训练的话，未来其他战斗技巧估计也要排上日程。山本他未来肯定是要练剑的吧。等他身体好了拉尔应该……”

    会需要那份录像带。

    话没说完的原因是手下突然一空。

    哗啦。

    滑轨振动，与此同时一道女声响起。

    “找我什么事？”

    ……基地的潜在秩序守护者，和我不知道有什么矛盾但是大概率缓和不了关系的严肃军人，拉尔。

    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紧接着小婴儿的声音从较低的位置传来。“Ciao~”

    “难得见到你一次，Passero。”Reborn抬头冲我打招呼，“最近在基地里，很少遇到你呢。”

    ……这话，故意的吗？我吞了口口水，颤颤给了拉尔一个连我都觉得虚伪的微笑。

    绝对是故意的吧！Rebo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