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餐厅里

    回到基地之后我松了口气。

    摆脱了束缚我一个下午的社畜业务员专用假精英套装,呼吸确实畅快了不少。我解开衬衫领口的两颗扣扯了扯,狠狠做了两个深呼吸,喉咙位置感受到的凉意让我再一次怀念起瓦利亚的制服样式和工作风气。

    瓦利亚的制服不管新旧都是双排扣设计,全部扣起来也只到胸口位置,再往上立起来的部分看上去是单独的领子,其实只是和双排扣驳头连在一起的西装领面,没有任何纽扣设计。于是不管是为了挡风(我估摸着挡不了什么风,可能是为了耍帅)把领面立起来还是让它正常服帖平铺,都不会像衬衫领一样左右抱死脖颈,叫人动弹不得。

    至于制服内的着装规范……穿衬衫的人不多,而领头的,瓦利亚的一把手都大敞着衬衣领子,只松松垮垮挂一条勉强看出是领带的东西。怎么会有人要求遵守什么“打领带戴领结时衬衫必须扣到头”无聊规范?那真是嫌命长了吧。

    可能只有鲁斯利亚还习惯地遵守着?

    乔装用的大厚粗框眼镜压得我鼻梁疼,我摘了眼镜,捏捏鼻梁揉了揉太阳穴。

    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

    十年前的鲁斯利亚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只剩下一撮绿毛和花花绿绿的衬衫,十年后的他倒是影像更清晰一些,不过清晰度只集中在新款墨镜和多出来的一撮红毛上。

    他制服里的衬衫是按规矩打了领带,还是没打领带但一丝不苟地扣了全部扣子?揉着脑袋想半天,我也只越来越确定Xanxus肯定解了起码两颗扣——就连和九代目谈判,那么正式的场合他都露了一大截脖子和锁骨。

    这么一回忆居然有点好笑。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都没怎么好好穿过衣服。虽然该有的都有,但领带是勉强环成一个圈的,衬衫领子是开的,外套是披在肩上不要穿的……甚至战斗的时候制服外套也披在身上没扔下来过。

    难道首领专属外套在肩膀位置有什么特殊设计?比如内里有个卡扣可以和衬衫连在一起什么的?

    我正想着之前穿时候从没注意过,等下次见了一定记得要翻开看看,就听一点摩擦声。循声一看,纲吉帮我拉开了凳子。

    “那,总之,先坐吧……”他伸手帮我拿走西装外套和已经清空的公文包——里面的零食现在已全部摊在桌子上。“跑了一个下午也挺辛苦的……”

    嘴上这么说着,他一扭头背着其他人,就马上换上无语又有点抓狂的表情,偷偷用气音冲我抱怨『出去那么久不会就是为了买这些吧?』

    一副想大喊但又不敢叫别人听见的样。

    我忍不住带了点笑,也小声回他『怎么会,才没有!』

    『别骗人了!整只烤鸡很难买到,应该是中/国超市才有卖……说好了只是去探查一下环境怎么跑了那么远,马上就要过了约定的时间,很让人担心啊!』

    我一边坐下来一边摸着下巴假装思考。『嗯……咱们这居然还有中超吗?看来我下次出门得去一趟……』

    『重点完全错了吧!』

    说话间,对面又重新变得吵闹起来。蓝波撕了棒棒糖的塑料包装开吃,一平纠结在挑大福的口味。小春看着看着发出惊讶的“哈咿”,叹大福出了新品居然有葡萄口味。这话立刻引得小牛转头开始新一轮的零食争夺。京子站在旁边觉得很有趣笑了一会,而后突然想起来什么。

    “小春。”她犹疑道,“那个咖喱锅子……”

    扎着马尾的少女便向她看过去,一个分心手里紧握的大福就被蓝波抢走。“怎么……啊没关火!”

    “糟了菜要糊了!”黑色马尾飞扬,一道身影扑进厨房,后面是喊着“火炎火炎”的蓝波,和一起跳下坐垫追着蓝波,跑得辫子都飞起来的一平。

    纲吉吓得唰一下站了起来,但很快厨房里又传来一声“太好了!椰汁还没熬干!”证明无事发生。于是纲吉摇摇晃晃,卡在椅子和桌子中间好像不知道该继续去帮忙还是直接坐下。

    “幸好……”京子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转头冲我们笑道。“那么阿纲就再和Passero等一下吧。”

    危机解除,她又是笑意盈盈的一张脸,眼睛弯成月牙冲我柔声说出去一趟实在辛苦,暂且坐下歇会一会就可以开饭,之后便端起烤鸡进了厨房去,留下纲吉对着她的背影发出轻微的“真温柔啊”的感慨。

    意识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微笑,被西装紧勒着被迫板直了一个下午的腰背也塌了,正慢慢往椅背倒过去。

    我顺着靠在椅背上轻叹闭眼。能平安回到这里再见到大家,可真好啊。

    ==

    我在山本武和纲吉面前信誓旦旦,叫他们放心把找录像带任务交给我就好。但我心里并没有什么底气。

    虽然我已出过门几次,也都圆满完成带着所需的吃食回来了,但诚如山本和纲吉所言,和平时出门不同,前往追杀目标的住所这一行为太危险了。前几次去的都是商场,毕竟是公共场所,就算位于梅洛尼基地之上,但仍然因为其公共属性而有足够大的普通人群体给我做天然掩护。

    然而去山本武家等于逆流而行,主动把自己从普通人里摘出来,高亮给敌人看“嘿这里有个和山本武有关系的人”。

    但我又不能不去。

    少年们要成长——Reborn的计划就是这样,依靠少年们在绝境之下被激发出的力量更稳妥地打败入江正一与白兰,进而回到过去。

    而用刀的少年,山本武想要成长就得继续磨练他用刀的技巧。

    短时间、快速地精进技术,最好的选择就是找老师一对一指点对练。但很可惜,彭格列基地并没有这种条件。山本武倒是能找到人陪他练,但谁能比他更会用刀?这时候来自斯库瓦罗的信息点出了困境的破解之道:找对战视频做参考。

    这条路应该在十年里已经发挥过效果,所以斯库瓦罗才能直接说,应该对『现在』(十年前)的山本武有点用。

    瓦利亚的剑帝发言,不信他的话也得信他在剑术道路上的专业权威。况且经过这些时日说长不长说宽却挺宽的相处下来,我也挺相信他说的话的。

    ——斯库瓦罗真想夺回属于剑帝的荣耀,只会苦练剑术再比一次,而不会放出什么虚假错误信息引得新一代剑术天才误入歧途。

    这群纯靠武力碾压一切的杀手行动起来可比我直接(或者说正直)多了。

    总之,为了少年们的安全,为了他们回到过去的计划,也为了山本武获得足够的信息好回到过去改变未来,我必须去他家里一趟。

    ……并且保住自己的命,安全、隐蔽不惹人注意地把信息带回来。

    但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

    哪怕做了尽可能多的准备,可笑的计划和计划失败的补救计划套了一层又一层,出门前我仍然一颗心紧张得在胸膛里打鼓。

    因为没办法将自己混入普通人之中,所以换个角度思考,干脆假装成上门推销的业务员,敲遍街区所有的门把山本家放进普通人家的序列确实是一个降低任务风险的方法。但这计划成功的逻辑在于密鲁菲奥雷的黑衣人打算分辨出任务目标再下手,而不是遵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或者是为了kpi随便抓人糊弄长官。

    如果是后者……那不能带戒指(带了也没什么用),不能带枪、小刀(被抓住的话显得更不普通人了),只能用转化出来的不同属性的波动对付敌人(但这个技能已经落后了不知多少个版本)……这样的我真的应该为了一些不一定能找到的东西外出冒险吗?

    我站在基地出入口犹豫,觉得自己在逞强找死。其实本来也不需要挑战极限,山本武发布了任务又及时撤回了,斯库瓦罗也只是提了一句没有强迫我承担责任。这本来不需要我多做什么。

    那么……我要继续缩回小孩子身后吗?缩回这些有着强大战斗力,但同时也面临着大型跨国组织威胁,心理同样承担巨大压力的孩子们身后吗?

    我想起狱寺隼人刚醒来不久晕晕乎乎袒露的脆弱与焦虑,想起送饭时看到两个未完全康复的病号咬紧牙关忍耐疼痛偷偷地复健。

    也想起笹川京子和三浦春。我知道这些没有超能力的女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点同我一样不凑巧,甚至比我更倒霉,直接面对了敌人的镰刀差一点命丧当场。但就算是如此,京子仍然会因为担心哥哥又怕拖累同伴而选择独自回家查看情况;小春也会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主动站出来说她可以用易容术潜行出去。

    虽然后者并没有被真正实施——我们先为了易容术的核心材料纸黏土在基地翻了半天,连强尼二的维修工具箱都翻了也没找到。然后在蓝波『忍耐没糖吃到极限终于忍耐不了的极限哭闹』的伴奏里,小春凝神苦想几秒又睁开眼,双目炯炯,握拳说面粉经过处理大概也能达成相同效果,只是小小困难不足为惧她一定会为了大家努力克服。

    我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叫她先想想怎么出基地,再来讨论浪费食材买食材这件事的成功率。

    她们思虑的确不周,行为带着一股莽撞孩子气,但都比我勇敢多了。那时我对着与风纪财团迥然不同的门禁机器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白吃了那么多年米。

    或许Xanxus和斯库瓦罗让我来日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意大利黑暗的山林和其中灰白色的或长或短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然后又是枪声风声利刃破空声,残肢和温热粘腻的血。

    太胆小,只是旁观了战场都会被吓得不敢靠近尸体……我这样想着,然后伸出食指按在门禁的凹槽上。

    算了,只是出去一趟,又不是一定会像那晚一样和敌人打起来……不,干脆说就不会打起来。

    彭格列基地的出入门禁和风纪财团基地的不同,需要双重验证才可以开启。和被声纹数据阻拦的京子小春不同,已经成年的我早已度过变声期,而十年后录入声纹的报丧鸟明显也没有经历什么毒哑嗓子的戏码,我便得以从离街区最近的彭格列基地d口出去。

    我嘴上随便说了几个词验证声纹,心里吐槽自己担忧个什么劲,连武器都没带怎么打得起来。要是真被抓了就干脆摆烂坐实普通人的身份算了。这样子怎么查都查不到彭格列基地的位置。

    十年后的我已经为隐藏信息打过样了,现在的我照做一遍糊弄不了那只白毛狐狸,糊弄一下他手下的手下的手下总可以吧。

    我抱着走投无路就走上死路的心态出了门。但可能是因为最近倒霉得足够多,幸运之神短暂地眷顾了我一下,我担忧的事情都没发生。我顺利地装成业务员在外面遛了一圈,和山本家附近的邻居套了套话,看了看他家的围墙和聚集在围墙周边的黑衣人。

    接着赶着约好的时间顺利地回到基地。

    希望接下来的步骤也可以这么顺利。我又在心里叹气。

    我发现来到日本长吁短叹的次数已经超越在密鲁菲奥雷的次数。

    ……也或许因为在那边我大部分时间对着白兰,一直紧张到屏息。

    不过我面上没表现出来,仍然堆了点微笑,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和纲吉瞎聊,随便说了说下午出去的情况好让他安心。

    比如我敲开某扇门,闻到新奥尔良的香味之后,如何诚恳又可怜地从那户在日留学生手里把她新做的烤鸡买走。

    ……纲吉听完脸上表情更无语了,似乎万千吐槽心中涌起即将一窝蜂吐出来。

    但他的吐槽被打断了。

    “Ciao!”招呼声响起时,我从纲吉惊讶睁大的瞳孔里清楚看到自己同样错愕的倒影。我飞速扭头,刚巧看到改戴玩偶头盔的小婴儿轻盈落到桌上。

    早在十年前的彭格列庆功宴上我便见过他跳到吧台上,但那时他是从迪诺肩膀上跳下,而不是跳上,还是完全靠自己跳上这么高的桌子。

    我震惊地盯着他怀疑玩偶服里会不会藏了什么弹簧,但下一秒他向我宣布了更让我震惊的事情。

    他说从明天起,我要参加……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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