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舌切雀

    九代目所说的好与不好,与其说是对结果的评价,不如说是对过程中努力的肯定。

    曾经的我很希望能得到这种认可——能被无条件爱着,所有的努力都能被看到称赞。但多次失败之后我终于明白父母想要的只有结果,尤其我那个爹,只要结果不是他期待看到的结果,那过程如何辛苦,获得何种收获在他眼里都一文不值。

    我之后看到的一个地狱笑话倒很好地给我父亲那种行为做了解释。段子的意思大概是西方人说自己住父母的房子需要付房租,而亚洲人不需要,下面就有亚洲人幽幽回复说“我们用自己的精神健康来支付。”

    我就想是这样的啊,因为小孩没有什么价值,消耗自身精神健康来满足父母,不就是孩子唯一能给父母提供的价值吗?否则用什么来交换他们为我们付出的一切呢?

    不过在那时候我想不明白,只觉得父亲说的都是客观真理,因此为了得到他的认可而痛苦挣扎。

    我其实暗地里羡慕他的暴力,因为我亲眼见证着暴力如何在关系里获得至高权力,而后又亲身参与因新崛起的暴力而逐渐丧失权力的过程【1】。无法获得我印象里的强者的认可就让我十分挫败。

    伤了很多次之后我干脆不再寻求他的认可。凭什么他认为的目的地就是好的,凭什么我最终到达的地方只要略有偏差就是不好的?评价结果的标准到底是谁定的,谁有权力来做这个裁判?!

    我不服。

    所以我毅然决然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决心证明我最终所至之地就是我应该到达的地方。

    ……而听完九代目的话,我突然意识到我这种想法也只看重最后的结果。

    虽然换了我自己的标准来评判,可评判的还是结果不是吗?我好像也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父亲的看法了:想用自己一个人奋斗出的成就去压倒父亲印象里的“嫁个好郎”的成功,就是我还在乎他评价的表现吧——想拼命证明自己做不到他设想的那样也能是好孩子吧。

    平静下来回顾往后仰倒靠在椅背上的那个瞬间,除了被突如其来认可砸得晕晕乎乎的飘忽感,或许我心底也慢慢出现一声长叹。

    身体里流淌着自己讨厌的血,又被这血和纽带影响着变成自己讨厌的人,真叫人泄气啊……

    一个冰凉的东西撞到我嘴唇上。

    “这什么——唔!”我条件反射觉得那是个玻璃杯,刚一张嘴来人就直接倾斜杯子害我呛了一大口。

    一大口很醇厚但酸了吧唧带了一点甘味的不明液体。

    甚至有一部分横冲直撞灌到鼻腔。

    “——咳!咳咳!”

    我猛推开那人靠侧边弓背咳嗽,咳得肺都要裂开了。

    这还是我头一回在岸上能体会到呛水的疼痛感,而且……勉强缓过劲来,我感受着喉咙深处和胃部传来的火热,这烧得慌的感觉……这东西是酒吧!呛到肺里更痛苦了!

    “嘻嘻嘻,这可是很稀少的葡萄酒,不要浪费啊。”

    能拿来整人也不见得有多稀少吧!

    我暗自腹诽这个混蛋王子根本不需要暴露口癖,整个瓦利亚闲下来就耍人玩的也只有他了。

    拜他所赐我的emo情绪一扫而光,我撑着半身翻了个白眼给他,捋顺气又扽平制服把皮衣上的酒液抖出去。

    不出意外听到他毫无惋惜之意的『好可惜啊全撒了。』

    我深以为然,确实十分可惜。

    可惜我没有能回国找大师做法咒他啊!【2】

    回去建设美丽新中/国的美梦早在彭格列庆祝会上就被山本武撼动,经了在黑手党首领面前临场pre这一遭则是被彻底粉碎。

    客观条件不允许我还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但现在连主观意愿都没有了还发挥什么能动性?

    于是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我和九代目简单——相较于之前确实简单——商讨了瓦利亚和作为新成员的我的待遇。之后我一出门撞上去而不知什么时候又复返的Xanxus,免去自己人生地不熟在异国他乡古堡里迷路的悲惨结局,再之后就一起回到瓦利亚,造成了我这辈子没报复到贝尔的遗憾。

    “又干嘛啊。”我翻了个白眼给他。“什么仇什么怨来灌我酒。”

    真有一点推人撞枪口之仇的列维都不在乎了,贝尔这个没怎么吃瘪过的为什么老来找我茬儿。

    他笑嘻嘻念了一句意大利谚语,“不和其他人喝酒的人不是小偷就是间谍。”然后凑近看我,“你选哪个?”

    “我选酒精过敏!”

    我闭眼大喊回去。

    “那太可惜了。这个是Negroamaro。”他往旁边撤了几步,倒进另一个沙发里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是用毗邻海滨的最高品质酿造的Chiaretto。”颜色略深的酒液在他的晃动下折射出漂亮的粉红色,如果不是我被呛过大概会觉得它看起来很好喝。

    一连两个专有名词听不懂,我环抱胳膊摇头:“和我说这些没用,我不懂酒没听过这什么黑色苦味和齐亚莱托,对这玩意没兴趣。”

    我没怎么喝过酒,对葡萄酒的印象就来自刚才的囫囵一口,除了窒息感就只有类似咖啡里樱桃味的浓重果酸味。

    不过如果我空耳没听错的话,这个Negroamaro肯定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葡萄品种——怎么会有甜滋滋的葡萄叫黑色(Negro),苦味(Amaro)呢。

    “黑曼罗。”他用中文纠正我。“一个古老的葡萄品种。Chiaretto桃红酒可是意大利酒品里最好的品种。”

    眼见着他科普做桃红的黑曼罗极少,欧盟通过一个什么拔除葡萄树法案之后这种酒就更稀少,一边自己干掉了半杯,我很忧心这家伙一会儿喝醉发酒疯。

    他不醉时候已经够疯了,再叠一个醉酒debuff我怕是要变成他演奏死亡华尔兹的舞台。

    “又是海滨地区产的品质极高的黑曼罗,少见的百分百的酿制比例。”他拎起酒瓶看了看,“时间也正好在最佳赏味期。你不喝真的太可惜了。”

    “嘻嘻嘻,鲁斯利亚要伤心了,他应该是专门为你开了这批酒。”

    我不太信:“为不会喝酒的人开酒?”

    “为瓦利亚的新人。”他转向我,嘴角勾起来。“桃红的度数十多度,还没有开胃酒度数高,正适合你这种……”

    也不知道他怎么发力,我就见他本来是踩着茶几摊在沙发上,但倏地一跃而起,踩着低矮小桌子上一跨步带着黑曼罗桃红就到了我这边。

    已经开了瓶的酒在他手里没撒出一滴。

    “没通过针对杀手的测试,也没走奥塔比奥那条黑手党升迁路,”近距离看他那夸张笑容实在很有冲击力,也很有压迫感,我尴尬地移开视线。“由九代目作保加入进来,还被Boss接受了的普通人。”

    什么跟什么啊……我好想吐槽当初明明是Xanxus要把我打包带走的好吗!

    但我没来得及开口。

    我坐的是主沙发两侧的单人小座,被我四仰八叉靠着已经没了第二个人坐下的位置。但贝尔身量刚开始抽条,看起来只比我高那么细微的一丢丢,这个瘦但不弱的少年就很轻松地侧坐在沙发扶手上。

    这么亲密的姿势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每次我们俩挨很近时候要不然是我胃受到折磨,要不然就是脖子承担了不应该承受的重量。

    果不其然,我还没开口,下一秒我胳膊就被捞起来和小宠物似的被捏了捏。

    他捏着我胳膊说:“几乎拥有所有属性的波动,你这种人应该会像那个六道骸一样被关到实验室永不见天日吧,再不济也抽点血留块肉什么的。”

    “王子很好奇,你是怎么完好无缺地回来的?”

    我:……

    我:“就算只是普通人达不到瓦利亚成员的水准,但看在管过你一顿饭的份上,你也盼我点好吧。”

    瓦利亚作风在贝尔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说盼我点好也只是嘴上抱怨抱怨。

    我倒是大概能理解他的好奇,就这样被放回瓦利亚也超出我的预料。中午我还坐在彭格列本部城堡里和九代目讨价还价,几个小时后我就在夕阳晚霞之下火线入队,踏进瓦利亚某个据点的大门。

    甚至还拥有了合身的制服,能舒舒服服瘫在沙发上等着参加写作『迎新晚会』读作『瓦利亚洗白成功庆祝会』的晚宴。

    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硬要说的话,是九代目脾气好吧。”我含糊道。

    贝尔不接受我的敷衍。他威胁似的手上力气重了一点。“嘻嘻,你知道上一个欺骗王子的人怎么样了吗?”

    “我哪骗你了!你自己都说是‘九代目作保’!他老人家就是很看好我,说我短短几天进步很大呢!”我梗着脖子,“人把我指环战的表现都看了,说我从遵守规则到利用规则再挑战规则转变很快,很能适应环境,最适合谈判了。”

    贝尔嘴角向下:“死麻雀——!”

    这表情加上周身氛围很是眼熟,要是我不眨眼的话估计很快能看到有银光一闪。

    我立刻投降:“好啦好啦!我卖了莫斯卡!”

    夹在指尖的刀被贝尔收了回去。“哥拉·莫斯卡?”他重复一遍。

    “那堆废铜烂铁?完整版资料?”被我连着摇头否定两次,他语调上扬显得很兴奋。“你把生产线让出去了。”

    肯定的语气,因为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和莫斯卡相关的资源了。

    我脑袋刚做出向下点头的预备动作,肩膀便重重往下一沉。而后耳畔就出现我听过最长的xixixi的笑声和幸灾乐祸的“你完了”。

    ——简直是魔音贯耳!要不是他胳膊压着我害我不好抬手,我早就捂上耳朵了!

    “斯库瓦罗要气疯了。”他笑,“带你出任务一次你就把瓦利亚的底牌都卖掉,等他知道了你绝对会变成生麻雀片的。”

    生麻雀片居然是中文。我感到无语。精通多语言的王室贵族永远只会在纠错和嘲笑我时候用中文。

    “不可能。”我严肃道。“首先,虽然叫Passero,但我也是人属的,切成多少片都应该是生人片。”

    “其次,我现在能在这里只是九代目好心给我一段时间适应意大利环境,打包点日常用品,之后可还是要配合彭格列试验的。斯库瓦罗片了我之后给实验室交什么啊?”

    “最后,”我冲他一挑眉,“虽然没和斯库瓦罗说,但是我已经和Xanxus汇报过了。能和Xanxus一起回来,还好好坐在这里不能说明一些什么吗?”

    “哦?说明什么?”

    我没说话。贝尔这家伙是战斗天才,头脑也既聪明,不需要我说他就很快猜到。“你们的计划出问题了,必须拿出莫斯卡的生产线来和彭格列谈判了。”

    他用你们这个词倒也对,当时细化方案时候参与的人只有我和两个大老板。其他干部只是在外面等着分配任务(和早饭)。

    我点了点头承认,补充道:“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换了不少东西回来,Boss他也就同意了没说什么。”

    “这么理直气壮……”他压着我肩膀,看似柔顺但挺扎挺硬的短发刚好擦过我脸颊上才愈合的伤口。“我们还没和你算砸坏那台莫斯卡的帐,你就拿瓦利亚的资产做谈判筹码?”

    “胆子很大嘛?筹码本人?”

    “拿到云之指环早就还清前一个的欠账了……”我小声嘀咕。

    他言语间暗示我故意偏向自己,没把自己放在谈判桌上反而把藏起来的莫斯卡摆上去,给瓦利亚造成损失。

    呵呵,那当然了,因为当时我坐在谈判桌旁,怎么可能同时在谈判桌上!

    “至于瓦利亚的资产……那也是你们黑吃黑从绑匪手里抢来的,怎么不说是人家的资产呢。既然你抢到手就标上你们名字了,被我骗过来也算合情合理合规给资产更换主人吧?”

    他看上去很瘦,但精英杀手的肌肉量在那儿,压得我又不舒服又憋屈,就使劲推他。

    “而且你要有意见去找Xanxus,当初是他把不想谈,直接全权交给我,你别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唔!”

    肩膀确实轻松了许多,但是两颊压力骤增。

    “在日本的时候听说不听话的麻雀剪了舌头就会好,你这条舌头不会用的话就也切掉吧。”

    这故事我可能是听过的但是……

    “舌七(切)雀讲的完全八是这个鸭思吧!”【3】

    ----

    混蛋王子扯我脸!!

    万幸,路过的鲁斯利亚把我解救出来。

    我被迫端坐沙发上揉着脸,贝尔回到最大的长沙发上歪歪扭扭躺着,夸赞我这个亚洲人脸颊手感和小婴儿的相似。

    被狠狠掐脸时我终于理解被关在笼子里被我强制捏手的玛蒙的心情,我也很想用幻术变一条蛇出来咬贝尔。

    很可惜,我什么都不会。

    我敢怒不敢言,只敢祸水东引:“小婴儿脸最软了,王子殿下你去找玛蒙吧。”

    “不要。”他拣起一块奶酪配酒吃,这是刚才鲁斯利亚发的。他正在为宴会做准备——瓦利亚有仆从,但是他似乎很喜欢做这些事情——端着一大盘疑似意大利特色的下酒菜和可能是贝尔说的那个Chiaretto的酒给我们分发。

    “王子想玩大一点的玩偶。”

    “那是因为玛蒙他回来就进屋了。”鲁斯利亚插嘴道。“随意进入他的房间会陷入他最新研究的幻术里,大家都不想触这个霉头啦~”

    贝尔切了一声,没说话。

    憋笑憋得好痛苦。我忍笑想贝尔说得冠冕堂皇什么想玩大玩偶,其实也只是怕玛蒙的幻术罢了。

    然后我感觉有刀子一样的视线从主沙发那边射过来。

    “啊啦,斯库瓦罗不在你们两个总是闹起来~”他这话说得好像下一句就会说『你们俩关系真好一样』,幸好,在我和贝尔几乎同时的“就是就是他就会欺负我”和“麻雀她自找的”的话音里,鲁斯利亚提议叫贝尔去找列维的茬儿。

    “不过不知道列维他去哪里了?”瓦利亚的大妈妈一脸忧愁的样子。

    “朋克头估计在城堡哪个角落长蘑菇呢吧。”贝尔说。

    他感受到我的眼神,朝我这边扭头过来:“嘻嘻嘻,说起来也和小麻雀有关系啊。”

    和我??

    “他接你和Boss回来之后就十分消沉,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我是知道列维的舔狗属性的,但他能受什么刺激啊?刺激大多来自于对其他人的嫉妒,列维是嫉妒我比意大利少女差不多的身高,还是嫉妒我一拳就会让对方跪地求我不要死的战斗力……

    我回忆了一下。

    我有点心虚。

    .

    脚注:

    【1】:一方面也可以指之前讲过的现实主义思想,军事实力是国家实力的根基,随着国家实力的兴衰而产生霸权的转移;另一方面指p在亲密关系之中一直见证的,父母的关系是靠暴力分出胜负,而她后来开始用暴力对抗也使她逐渐在家里有了话语权和更多保护母亲的能力。虽然讨厌暴力,但是实际上内心已经深刻刻下了暴力=权力这个公式,。

    因为慕强(暴力)这一点,她在最开始看大空战时候就会被X吸引。

    【2】12 幻术的定义与使用

    【3】舌切雀:脾气暴躁的老妇人剪了吃了她浆粉的麻雀的舌头,隔壁善良的夫妇看不下去去找麻雀。在麻雀家里获得了金银财宝,脾气暴躁的老妇人闻言也前去寻找麻雀,但是获得的提篮里没有财报只有毒虫。《舌切雀》的故事告诉人们,做人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好人才会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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