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终于能摆脱母亲密不透风的监护，鹿岛千寻当然很开心，像只被松开了绳子的哈士奇——完全放开了撒欢。具体体现在她只用了三天就把云雀宅邸给摸了个清楚，而她那对谁都能侃天侃地的性格也让他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更别提她还很聪明。就连云雀的母亲也很喜欢她，每天“千酱”的叫着。

    除了云雀恭弥，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云雀恭弥从未见过这么聒噪的女孩。

    坦白来说，云雀大少爷也没真的认识过多少异性，数据库显然不太充足。他和鹿岛的母亲从外表来看都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气质高雅，举止有度，鹿岛的父亲也是个肃穆的人。这种情况下，能生出鹿岛千寻这样性格的孩子，恐怕只有基因突变一种解释了。

    嘴和脑子都动个不停，身体也不闲着，随时准备问「为什么」，或是用小脑袋瓜里的知识忽悠人。活像个多动症儿童，完全白瞎了那副可爱的外表——这就是鹿岛千寻。

    其实对于云雀恭弥而言，鹿岛千寻是女是男是老是幼都和他无关，充其量只是母亲的一个客人，只要对方不来打扰自己就行。

    ……怎么可能嘛。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和别人唱反调的。在鹿岛的成长轨迹里，她逐渐发现，一切乐趣都比不过和他人的争论，以及看别人因为自己的举措而露出苦恼的表情，让他们气急败坏，撕下一切平和斯文的面具。

    How joyful！

    年幼的鹿岛还没想过这么多，只是本能的探索欲和好奇心作祟——其他地方都摸索过了，那对她而言，这里唯一的谜团只有每天挎着个脸，总是一个人呆着又无所事事的云雀恭弥。

    「好吵。」

    这是云雀的第一个想法。

    「好想揍她。」

    这是第二个。

    云雀眼里人人平等，他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就不揍你，也不会因为你是男人就下手轻一些。黑发男孩本就该是荒野中的一匹孤狼，他的生存方式更像兽类而非人类。也因此，世人在他眼里只分为对手和猎物，即他总是挂在嘴边的「肉食动物」和「草食动物」。

    但，

    “拜托，我是人。”蓝发女孩听到「草食动物」的称呼，眉毛一翘，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人是杂食动物，哈，你生物一定没学好。”

    不光鸡同鸭讲，还贴脸嘲讽。

    这能忍？反正云雀忍不了。

    ——如果他能稍微考虑一下鹿岛的性格，也许会一言不发的把人丢到门外，而不是直接动手，虽说结果都是被缠上，但程度可不一样。

    挨过一顿揍（鹿岛千寻说那叫双向斗殴，只不过她没打赢）后，鹿岛千寻和云雀恭弥杠上了。以前云雀每天要花大概两小时来应付对方的异想天开，现在时间乘指数幂上升。

    果然还是下手太轻了。

    鹿岛千寻摸着脸颊的创可贴，百无聊赖地靠在木制门板上，身边还放着看了一半的书。而云雀一如既往地在补觉。

    她倒还没损到在别人睡觉时故意吵醒对方。

    “……谁要你放水啊。”女孩小声嘟囔着。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双向斗殴」了，鹿岛千寻不能剧烈运动，也不是打架的那块料，每次自然都只有被拽着衣领拖走的份。但她也知道，云雀确实放水了。或者说，这小子下手还挺有分寸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看出来了鹿岛浑身上下只有嘴硬，真要打起来怕给人打出事，他揍鹿岛的时候力都是收着的——和他与其他不良打架时比起来，这都不能算揍人了。疼是真挺疼，但伤也是真没伤着。

    男孩的眉眼稚嫩精致，已然能看出漂亮的轮廓。他睡着的模样极为安静，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

    鹿岛随手翻了翻手里的这本书，这是她随便拿的，「睡美人大战白雪公主」几个字映入眼帘。

    ——什么鬼东西。

    她瞄了眼云雀恭弥，又低头看了眼书。随机感到一阵恶寒，又不自觉笑出了声。“还挺像……”

    蓝发女孩的低笑声传入云雀的耳中，他其实没睡着。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坐着，一言不发。或许是这几天被鹿岛折磨的血压有些高，这么一对比，向来讨厌有人入侵自己独处空间的云雀居然发现安静的鹿岛没那么讨厌。

    她为什么不是个哑巴呢？

    小姑娘喜欢看书，也擅长自娱自乐。常常一个人坐着就能莫名其妙乐出声。云雀恭弥不知道她那无穷无尽的探索欲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而她的脑子更像链接了四次元口袋。四肢虽然灵活，却孱弱无力，如果不是云雀下手时收了力气，也许会骨折也说不定，和那些断在他手下的栏杆和树枝一样，「咔哒」一下，就碎了。明明菜的要死还敢来招惹他，呵。

    当然，云雀也不是因为好心才「谦让」她，纯粹是因为每次剧烈活动没几分钟，鹿岛的呼吸就会变得非常急促，脸色并非正常的红润，反而染上绀青色，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而她自己好像没什么自觉。

    真麻烦，还是大麻烦。云雀最讨厌麻烦，如果鹿岛真出了事，令人烦躁的说教肯定是跑不了。

    不过这家伙至少有一个优点——

    两人第一次打完架，因为动静太大惊动了大人。云雀的母亲惊呼着问鹿岛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女孩哼唧了半天，看着若无其事的云雀，最后一口咬定是自己在房子里摔的。

    此后两人仿佛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就算再打起来，也会把动静控制在不被人发现的程度。

    云雀是不爽他人的说教，而鹿岛，大概是因为可怜的自尊心吧。

    眼前蓦然被投下一层阴影。云雀的睫毛动了动，睁开双眼。灰蓝色的眼球和深红双瞳相对，两人的距离只有十厘米。

    “你没睡着啊。”

    “让开。”

    “你怎么这么喜欢睡觉，一天要睡一半的时间吧？那你晚上干嘛？”

    原本鹿岛随口一问，没想到云雀居然真的回答了。他揉了揉眼睛，支起腰身：“做自己的事，出去打架。”

    鹿岛饶有兴趣地又凑了上来，指着自己：“带我一个怎么样？我能帮你阴人。”

    云雀懒洋洋看了她一眼，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嘲笑：“然后看你被人揍趴下？我可不会管你。”他刚想说草食动物就要有草食动物的自觉，想起之前鹿岛反驳的话语，改口道：“你最好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哇，我好怕。”鹿岛千寻捧读。“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少看点动作片，来，和我一起看童话故事～”

    其实她想象力还是不够，没想到云雀说的打架是真打，对手是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国中生。

    “……啊，我不说了，要不要吃苹果？”眼看对方面色不善，鹿岛笑眯眯地递上散发着青涩酸味的青苹果：“没有红的，你将就一下。”

    不吃白不吃。

    当黑发男孩咬住苹果时，鹿岛千寻拿起手边的书，开始用一种朗诵大会上表演着的语气念道：“白雪公主有着乌木一般漆黑的头发，血一样鲜红的嘴唇，白雪一样皎洁的皮肤，爱吃苹果，还爱睡觉，七个人都叫不醒的。”

    “这不就是你嘛，云雀姬。”

    「云雀姬」，是鹿岛给云雀取的第一个外号，在今后的时间里还会有更多。

    唇红齿白的云雀公主当机立断，吃了一半的苹果直向鹿岛头上飞去。正中脑门，声音清脆，一听就是好头。

    “嗷！”

    “鹿岛千寻，你想死吗？”

    “……”

    没有回应，鹿岛似乎倒在了木地板上，砰的一声，她发出含混不清的闷响。

    大概又是和之前一样的借题发挥吧，试图借此唤起云雀那不存在的愧疚之心。

    云雀在心里冷笑一声，打定主意不去看她，也拿起枕在头下的书看起来。

    ……不对劲，也太安静了一些。

    男孩看向倒在地上的人——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呼吸急促眼神涣散，表情痛苦，额上已冒出冷汗，她原本惨白的面容和唇色都泛起绀紫。

    “咚——”

    伴随着突然起身的动作，书砸落在木制地板上。

    04

    先天性心脏病。

    当云雀恭弥听到这个词时，有一种诡异的不真实感。他不是不知道先天性心脏病，也猜测过鹿岛身体不太好，但还是没办法把这种病和那个精力十足的小疯子联系起来——有心脏病还敢这么野，她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鹿岛千寻被送进了医院，而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独处时光。

    死去的日光照射着云雀家里的庭院，院内的水滴和螳螂比鹿岛在时发出更大的声音。

    鹿岛说月光是死去的日光，她喜欢晒月亮。云雀恭弥觉得她虽然脑子有坑，但这个形容倒是挺有意思，但他只喜欢在死去的日光下干架，仿佛心中的野性和对死本能的渴求都被激发了出来。

    男孩将双手枕在脑后，只是漫无目的地坐着。今晚他原本是想出去的，现在突然没了兴致。

    院内昆虫的嗡鸣越来越大，四周吵闹得一片死寂。

    ==

    一星期后鹿岛回来了，挂着如常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又在动什么歪点子。对着云雀的不屑冷脸依旧百折不挠，非要把他惹生气才罢休。

    似乎又有些不同，至少云雀恭弥再也没说过让她别烦自己之类的话，也没再动过手。

    鹿岛倒是因为这种区别对待忧心忡忡了很长时间。

    “朋友，我总觉得你被人盗了号。”

    十二岁的鹿岛千寻坐在秋千上晃悠，抬头问靠在树枝躲太阳的云雀恭弥。

    这是她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这么说了。心情类似于「刚贩了个剑，但云雀已经三天没揍我了」。

    “这不像你啊。”

    十二岁的云雀恭弥身高抽得很快，容颜也逐渐褪去孩童的稚气，每天披着校服外套拿着浮萍拐在学校里检查风纪，校园开始流传起杀神风纪委员长的传说。

    云雀转过身体，盯着这位勉强算是发小的人，非常认真地问出一句：“你是m？”

    鹿岛炸毛：“你才是m！”

    她苦口婆心：“雀仔，你从哪看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和不良少年打架可以，不要被带坏了啊……还我那个清纯的云雀恭弥吧！”

    真不是受虐狂，只是表演后得不到足够的反馈，让人很挫败。

    「云雀这小子脾气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这对鹿岛来说是个未解之谜。其实只要她稍微观察一下云雀和其他人的相处，就会发现云雀还是那个云雀，和脾气好不沾边。

    云雀又翻了个身，盯着树叶心思开始放空。他发现，选择性地忽略鹿岛的话，对大家都好，就当是背景音乐了。

    但他无法忽略鹿岛的下一句话。

    “晚上要不要带我去打架，我听说不良少年还会骑摩托从屋顶上往下冲，感觉挺刺激的。”少女拽着秋千绳，晃荡着小腿，语气散漫，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异常认真：“走之前让我过把瘾嘛，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跑出来送人头的。再说，我连电钻和□□都买好了……哇呜！”

    她被突出从树上下来了云雀吓了一跳。

    “你要到哪去？”

    “哈？”

    云雀又问了一遍：“要走，是什么意思？”

    “咦，我忘了和你说吗？我老爹要去京都任职了，我和我妈也得跟着……啊啊什么封建大男子主义，他工作调动关我什么事啊，不过听说那边的怀石料理很出名，试试看感觉也不错。”少女撇着嘴，语气里满满的嫌弃，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依照鹿岛的性格，肯定又是夸大其词，想看看自己的朋友会是什么反应。云雀恭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他确认了这件事是真的以后，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心中那点莫名的焦躁是为了谁。

    鹿岛千寻只在云雀家住过短短一个月，后来就回了自己家，也是因为鹿岛父亲的原因，从神奈川转学到了并盛这边，两人从认识起就没怎么分开过，嫌烦也没办法。

    以后身边不会再有人撺掇着自己进行更危险的活动，也没人在自己生气的时候火上浇油了。

    求之不得。

    ==

    鹿岛是被窗外的动静吵醒的，她需要空气流通的空间，睡觉不会锁窗户。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某个熟悉的人影正跨过窗沿，打算进入屋内——

    吓得她心脏病差点发作，当场去世。

    “你怎么大半夜翻人家窗户！”

    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因为同样的事她也对云雀干过。

    “出不出去？”少男灰蓝色的眼睛犹如月色，他靠在窗边，双手抱臂，假装随意的问道。

    鹿岛愣了愣，喜悦的笑容先答复一步浮现在脸上：“翻墙走后门，当心点，别让我家里人发现了。”

    “咱们去干嘛来着，真打架啊？”月色下，一女一男两个少年人的身影被拖长。

    鹿岛千寻兴奋地说了半天，云雀才开口，但答非所问：“你真想去京都？”

    “不想啊。”

    “那就别去。”

    女孩奇怪地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不行，我家在这里又没有亲戚，所有人都去了那边，我住哪，流落街头？”

    “唉，年纪小就是这点不好，等我能养活自己了，我想去哪就去哪，谁的话也不听。”

    “如果有人让我做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是父母，我也不会同意。”少男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最正常不过的事实。

    “真羡慕你，我也想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云雀收回眼神，继续道：“你可以住到我家来。”

    “噢……”

    鹿岛千寻卡了壳。

    “……认真的啊？”

    云雀的眼中明晃晃写着「我从不说废话」。

    鹿岛纠结地抓了抓头发，点点头：“我觉得可以，不过我妈估计不会同意，我明天演戏的时候你配合一下。”

    “嗯。”

    “还好我脸皮够厚……咱俩到底去哪？你不是去打架？”

    笑意自眼底开始蔓延，云雀恭弥看着脸有些发热开始转移话题的蓝发少女，满意道：“我没说要去打架，带你随便逛逛。”

    害羞对鹿岛来说是不存在的。

    仅仅过了几秒，这人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这几天堵在心口的石头也没有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

    她眨巴着眼睛思考了半天，貌似不经意地询问：“恭弥啊，”

    难得她好好叫一次自己的名字，云雀停下脚步等着她。

    “你费这么大心思就是不想让我走，我真感动。”

    “——你是不是暗恋我？”

    云雀恭弥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