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

    我们是连夜离开的。

    师父睡死了之后,我匆忙收拾了几件衣裳和一点干粮,去村口和林墨汇合。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驾车的老头和一匹瘦马,并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啪!”鞭子一拍,那瘦马竟飞也似地跑了起来,向远离村子的方向奔去。

    我没有和师父商量这件事,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村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白梅姐姐。这是我从小到大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比偷师父的钱去买油糕还要勇敢百倍。但看着养了我十几年的村子一点一点远去,村口那棵槐树在破晓的天边渐行渐远的时候,泪还是不住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林墨轻轻地用手帕为我擦了擦脸,搂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拉到他怀里,道:“睡一会儿。”醉在他的温柔乡里,我忘记了离家的痛苦,在颠簸的马车中睡了过去。

    辗转多日,在身上的盘缠即将用尽之时,我们终于来到了京城。

    京城,一个多么美妙的地方啊。这里比一路上我们路过的任何大小城池都更繁华,更辉煌,仿佛住在京城里的人都自然发着光一样。

    傍晚我们刚到的时候,城门正要闭上,那城门大约有十米,高得要五六个人一起推才能推得动。我们静静地望着那两扇庞然大物缓缓闭上,将我们一点一点隔绝在灯火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我早早就在马车上睡着了,可林墨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呆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打开,林墨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我进了城。

    杨柳,这是京城给我的第一印象,这里种的一水儿全都是婀娜的杨柳,绿丝倾泻,织成了一片薄烟,却没有一棵槐树。

    马车停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前,牌匾上写着“云府”。

    林墨上前去叩了叩门,出来了一个小厮,打量了我们一番,然后一脸不屑地说道:“云府不容旅游,赶紧走!”

    我一听火气就上来了,正想上前去和他干一架,林墨却拦住了我,陪上笑脸道:“好哥哥,帮个忙,将这封书信交给首辅大人,说是林晚萤留给他的。”

    那小厮眼中仍是轻蔑:“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怎么可能……”

    “少爷!”小厮贱兮兮的声音被一道恭敬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从院子里走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扬的人,腰间佩着一柄剑——一柄真正的铁剑。我看着那把剑,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曾无数次央求师父为我打一把铁剑,师父却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成天想着舞刀弄枪,便敷衍了过去。而如今这样大的府里,我见到的第二个人身上就有佩剑,那是不是只要进了这座府,就能给我也发一把?我如是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小匕首——那是半路上林墨买来让我防身的。

    “少爷,长松恭候您多时了。”那人拱手道。

    “少、少、少、少、少、少爷?长松大人,您怕不是搞错了?这个穷小子?少爷?”小厮惊叫道。

    那人脸上恭敬的神色不变,也并未理会小厮的叫喊,说了下去:“少爷,首辅大人这几天一直在等您的消息,请您快随我去见他吧。”

    林墨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喜色。我跟着他走了进去,顺便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厮翻了个白眼,可那小厮并不恼,脸上堆满了讪笑,说道:“姑娘,这边儿请,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奴才。”

    乡下人进城,感觉什么都不一样,什么都新鲜得很。

    自从进了这院子,我却莫名地十分压抑,胸口闷得慌,也许是院内那棵巨大的梧桐遮住了阳光,才显得阴暗了些吧。

    林墨跟随着那个叫长松的侍卫进了正屋,长松过了不多时便出来了,顺手带上了门,脸上挂着几分笑意,对我说:“陈姑娘,常听少爷提起您,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冰雪聪明又伶俐可爱的模样。”

    我瞬间被他华丽的词汇搞得晕头转向,不安和惶恐涌上心头,我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控制住声音的微微发颤,开口问道:“林墨去干什么了?”

    “陈姑娘。”他说道,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脸上笑容却不减。我心下猛地一颤,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待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不管之前你如何称呼少爷,今后都得麻烦你用敬称了。少爷是首辅唯一的后人,先夫任林氏之子,先前流落在外,前不久刚与首辅大人取得联系。如今得从母姓改为父姓,以后还请姑娘改口叫‘云墨少爷’了。”他顿了顿,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惊慌和失落,便放缓了语气,“少爷在信中说,他在村中借宿之时,受姑娘恩惠,希望能让你留在府中当差,姑娘放心,这是必然的,但是姑娘须得知道,云府不比乡下,规矩多得很,还望姑娘习惯。”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外面干站着站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屋门才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两鬓有些泛白,但气宇非凡的人,林墨跟在他后身后,哦,不对该改口叫云墨了。

    长松抱拳行礼,道:“老爷、少爷。”

    我便像刚才我和长松约定好的那样,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道:“槐桑见过首辅大人、云少爷。”说完,我抬起头来,正对上云宜德那双略显浑浊的眼,如鹰一样的目光直穿了我,我立刻有些发抖,用眼神向云墨求助,可他除了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色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幸好那老头下一秒便转了笑脸,道:“槐桑姑娘是吧,听墨儿提起过你,是个好姑娘,就留在府里伺候墨儿吧。”

    我重重地叩首,道:“谢首辅大人。”

    这句话说完之后,很久再回想起来时,我还是会隐隐的泛出一丝恶心。

    云墨的房间是早早就收拾出来的,在云府的东侧,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以后这小院子里给你种上几棵槐树,如何?”云墨边收拾着东西边问我。

    “嗯,好,多谢少爷。”我只闷头收拾着行李,不敢看他。

    手上的被褥丝滑柔软的触感让我害怕,我想念家里的火炕,粗麻制成的褥子和被套,想念那张硬邦邦的床,能使我每天都睡个好觉。

    “桑桑,”云墨从身身后抱住了我,趴在我耳边说话时掀起的气流灌入了我耳中,脑袋胀胀的,“这里没有外人,你放心,在这云府里,你就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受半点伤害的,好不好?”

    “吱——”大门被推开了,接着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少爷?”

    云墨倏地放开了我,整了整衣襟,正色道:“长松,有什么事吗?”

    长松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道:“我是来带槐桑姑娘去偏房的,毕竟少爷您应该明白,男女有别,主仆也有别。”

    我整理被子的手顿住了,再反应过来时,它们已是不住地在颤抖,有些热乎乎的东西滴在了上面,很快又变得冰凉。

    “桑桑,”云墨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了他怀里,拍着我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乖,别哭了,长松他……没有别的意思。”一时间,我心里五味杂陈,只想钻进他怀里,但我似乎忘了,在他安慰我的时候,长松也杵在旁边看着呢。

    “跟长松去偏房好不好?”云墨用手帕擦了擦我眼角的泪,像哄孩子一样把我从他怀里推了出去。

    长松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去,道:“槐桑姑娘,走吧。”

    偏房与正房可谓是天差地别,不仅面积小了许多,家具什么的也都透露着一股腐败糜烂的味道,散发着潮气,让人一点也不想接近。

    “槐桑姑娘,就是这里了,被褥已经给你换好了,希望你今天晚上……能睡个好觉。”长松的脸隐在煤油灯摇曳的光影中,看不清表情。

    “那明天会给我发一柄剑吗?像你这样的?”我天真地问道。

    “剑?”他发出了一声嗤笑,“怕是姑娘没这个福分了,如果你想要这把剑,可以下葬的时候给你做陪葬品。”

    下一秒,寒光闪过,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倒去,避开了本应划开我脖子的一剑。

    “啧,反应真快,真是个麻烦的小丫头。”长松已经全然撕下了他伪善的面皮,变得凶恶尖利,眼神如同一条盯着自己猎物的毒蛇,吐着红信子,能使猎物一下毙命的毒牙露了出来。

    我缓缓挪着脚步,向门边移去,而长松早已走到门口,堵住了去路,又一次向我挥来他的长剑。我仗着个子小便从他的腋下钻了过去,捞起桌上的煤油灯砸向了他。

    “嗷!”长松发出了一声惨叫,是滚烫的煤油浇在了他的脸上。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那常年潮湿的木头竟没被煤油灯里的火星子点着,连月光也没有从门窗里透进来几分。

    我向来夜视视力很好,小时候大晚上在山间乱窜,从没有失足从树上掉下来过。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我从怀里摸出小匕首,看向正在地上打滚的长松,咽了一口唾沫,冲着他的脖子狠狠地扎了下去。

    “噗——”滚烫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溅入了我的眼睛,那滋味儿并不比煤油好多少。长松倒在地上,手脚不断地抽搐,血一下一下从脖子那里喷出来,染红了木头家具,染红了云墨给我买的青色衫子,染红了我的双手,染红了我的眼睛。

    我像疯了一样将匕首从他的脖子里拔了出来,一下一下地刺进他的身体,刀尖刺入肉中时不断发出“噗噗”的声音,我却好像听不到似的,只想把眼前这个人亲手送进地狱,哪怕把自己也拖进去,无所谓了。

    发髻散开了,头发上沾满了黏腻的血液,顺着我的脸流淌下来,流入眼睛。直到地上的人完全停止了动作,我才将将刀从肉中拔了出来,虚脱地坐在了地上,手臂甚至支撑不住我的身体。

    长松,不,他已经变成了一块肉,夸张一点,一坨肉泥。他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眼眶里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洞。但我知道,他是死不瞑目的。他的嘴大张着,似乎是想在死去前再多吸几口气,仿佛这样能挽回他的生命。

    总而言之,他死了,我杀了他,我杀了一个想杀我的人,一条云府忠心耿耿的得力狗。我杀了他,明天迎接我的会是什么呢?

    我拼命揉了揉眼睛,想想将刚才流进去的血腥揉出来,却不料双手也已经沾满污秽,再揉也只是揉进去更多。

    我睡过去了,或者说昏过去了,不知是虚脱还是害怕。

    我宁愿我能在当夜月光透过窗子照在那坨肉泥上时就被吓死过去,也不愿挂着一条血淋淋的人命行走在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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