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孤月高悬,我垂头丧气地抱膝坐在台阶上,耳侧还有个秃毛老和尚拈了佛珠不停叨叨,“空不异色,色不异空。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知是空华,即无轮转……”

    夜凉如水,头顶经声躁耳,足下青石寒凉。我蓦地起身,一把剥了老和尚的袈·裟裹在脚上,紧了紧身上步杀的衣袍,也没能好过分毫,又蔫吧地垂了脑袋。老和尚更加震惊,佛珠飞转,低头猛念,“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几个带刀兵士匆匆赶至,跪在台阶下。

    喵的,你们还知道来迟了!若不是遇见步杀,别说给我收尸了,收骨头都晚了!我目中噙泪,看向那老和尚,“大师,方才那女子究竟是谁?”

    老和尚终于停了念经,“阿弥陀佛,是一位施主。”

    “我知道啊!那她叫什么?姓甚名谁?是怎样的人怎样的身份家住哪里啊?”

    “阿弥陀佛,众生无异,施主与她皆是施主。”

    我扭头,对脚下士兵道,“本公主心情不好,给我一把火烧了这潭隐寺!”

    “哎,”老和尚一拍脑袋,“老衲想起来了!那位女施主不正是我东临左相之女,惜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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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黎萱赶到时,我正与众兵士僵持不下。一圈士兵将我围跪在中心,俯首抱拳,齐道,“韶湘王有令,命公主今夜务必留宿于此!请公主三思!”

    “少拿他来压我!大不了本公主再挨一顿揍!”

    “殿下这是怎么了?”黎萱上前,示意兵士们退下。

    我瞪向她,“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

    “属下……属下有任务在身……”

    “原来除了我还有人能使的动你啊?还真是我的得力属下好心腹,我在此遭刺客追杀,你去替别人执行任务?”

    黎萱面色苍白,噗通跪地,“属下……属下……”

    “算了,”我打断她,别过头,道,“我不与你计较,但我要见左相之女惜了了,现在就要见!”

    “殿下不可,万不可再寻惜小姐事端啊!”

    我眸色一转,“你说……再?”

    “惜小姐虽为丞相之女,却被东临太后视为掌上明珠。用度尊礼更胜于当朝公主。殿下初至东临便曾将惜小姐的卫子扔进兽池喂虎,太后就颇有微词。洗尘宴上,殿下更当众将惜小姐推入荷花池,惜小姐险些丧命,太后已是震怒。东临帝亦是强忍屈辱才压下此事。明日便是选亲之宴,正值敏感之际,殿下万不可在此时挑衅于东临。”

    我,“…………”

    黎萱,“殿下……”

    “我不寻事,我只是要见她。”

    “殿下!”

    “所以,我命不动你,是么?”

    “殿下?”

    “我说了我不寻事,只是见见她而已,你们也不会信,是么?”

    “殿下……”

    “你这声殿下喊的,当真是没劲儿透了……”

    我低头,转身走进寺院偏角的厢房。

    蹬鞋爬上床,我将脸埋入枕头。我一直气步杀不思不争,可我呢?又如何?我又争了什么?我又争到了什么?从头到尾,我却只能随波浮沉无能为力罢了……

    我讨厌北瑶光,很讨厌很讨厌,却又开始,偷偷地羡慕她……

    明明是一样的脸孔,明明是一样声音,明明是一样的身份,她可轻松驾驭驱使的,我却只能无可奈何。她恶,她狠,她阴毒,可于这样危机四伏无枝可依的处境,她若不恶,不狠,不阴毒,又如何能活的下来?她恶的人人莫敢相欺,她狠的恣意霸道潇洒,我学不来,却只能在厌恶唾弃的背后,垂首自叹,卑鄙欣羡。

    如果,成为北瑶光……如果,能成为北瑶光……

    泪珠自眼角滑落,我狠狠闭眼,睁眼坐起,却见一抹黑影直直杵在床侧,不知立了多久。我大惊,方张开嘴就被捂住,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瞬时乖顺下来,委屈地眨巴着眼睛,努力辨着黑暗中那模糊的身影,心脏咚咚乱撞。他缓缓松手,却是又垂首立在了那里,不言亦不语。

    皎月出云,淡色浅光斜窗而入。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步杀的脸融在夜色之中,一半匿于幽暗,一半沐着月光。细碎莹辉似流萤跳跃,点动在他颤抖的鸦色乌睫,墨玉乌眸流光微澜碎乱了清夜。

    我怦然心动,静静地凝着他。他睫毛蓦地垂落,低眼,声音涩若断弦,“莫要,选他人。”

    胸膛擂震如鼓。

    不想,下一刻,他却又道,“三皇子……”

    我怔忪,“什、什么?”

    月色忽明忽暗,又隐入了云层,屋内又陷入了漆黑的沉寂。

    “选……三皇子。”

    我呆呆愣了好一阵,“为、为什么啊?”

    步杀低头,“…………”

    “我偏偏就不选他!”我眼中盈了泪,“我把福袋给了你了,我把并蒂莲给了你了,我……我……我——”

    我哽咽半晌,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撑起身子就扑了他。他冷不防地被我贯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面青砖,忙伸掌护住我的脑袋。我撞上他的胸膛,撑了手,抬起头,张口就咬上了他的唇。

    他的乌眸蓦然大睁,手僵在半空,任我小兽一样撕咬发泄。虎牙切牙一起用,腥甜的味道很快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我骑在他身上,见他唇瓣被我咬出的殷殷血迹,泪珠倏然滚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翻身将我抱起,放回床上,蹲下身子,大掌无措地抬起又放下,目光怔怔然掠过我的唇,又凝上我扑簌连落的泪珠子,瞳孔微微收紧。攥了攥拳,伸指抚上我的眼侧,压按。

    我哭的更大声,“不许点我的穴道!”

    他动作一僵,手杵在原处,唇抿成线,不知所措。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黎萱的声音急切响起,“殿下?”

    “滚,你们都给我滚!谁都不许进来!”我边哭边吼,“我心里难受,就不许我一人安静地哭一哭么!”

    房外静默一瞬,众人应令散去。步杀僵挺着背起身,却被我一把拽住,低呜泣道,“呜哇——你不许走啊!”

    “莫哭,”他重新在床边蹲下,声线干哑,将手递到我的唇边,“给你咬。莫要哭。”

    我呆了呆,止了泪,别过脸,瘪了嘴巴抽噎,“谁、谁要咬你了……”

    他无意识地抿唇,唇上血迹犹染,“……”

    “那、那是……是……亲,”我别过头,脸一红,耍赖道,“我不管,方才你亲了我了,你要对我负责!”

    他迷茫,“亲了……你。”

    “就是嘴巴碰嘴巴啊!”

    视线再次怔怔然地落向我的唇瓣,他乌眸流转,蓦地垂目,耳根渐渐晕上绯红。良久,低道,“我会,负责。”

    我心脏一窒,诧异道,“你、你,应了啊?”

    紧紧凝着他,但见他轻轻颔首,我只觉心如破冰而动,速率飙升几乎要撞出胸膛,我低头,不敢置信,唇角的笑却如何也压不下,忙又道,“那……那……那你就不许再离开我了,不许不要我!你要一直守着我,一直护着我,哪儿也不许去!”

    “明日,选……三皇子。”

    我愣了下,眼泪又盈,抓狂,“为什么啊?为什么又绕回来了啊!”

    “三皇子,是主上,”他看向我,乌眸认真而隐含急切,“你选主上,我守着你,一直守着。”

    我眼睛大睁,他却似更着急,舌头都打了绊,“莫要,选别人,各奉其主,我,接近,不得。唯你在主上身边,我才能,日日相护……你,莫要选别人……”

    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词不达意,语无伦次。我却竟听了个明白,讷讷问道,“每天每天……都见面么,都守着么?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他紧张地抿着唇,郑重点头。

    我破涕为笑,弯了眉眼,“好,那我们拉钩!”

    他乌眸蓦然流光,却又划过一丝迷忙。我伸了小指,勾起他的,他指下一紧,眼中微光莹莹。指腹相触,似所有的烦恼,都在这轻轻的一抵一勾间,烟消云散……

    开心地抱着小手指,我在床上滚来滚去,丝丝馨甜蜜意自心底翻涌而上,忍不住窃窃傻笑。

    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每天每天都能见面……一直一直守着我……

    只待我明日选了三皇子,就可以……咦?选了三皇子?!等等,我若选了三皇子,是要嫁的吧!我都嫁给别人了,还在一起个毛线啊!我一骨碌爬起来,“不对啊,步杀,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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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如魅,行如掣,来去无踪什么的……有时候,也挺恼人的啊……

    我拿脑袋撞床,细细揣摩着步杀的每一句话,可我这颗浆糊脑袋瓜……实在是……参不破其中玄妙啊!可是……步杀他,一定自有对策的吧,我相信他!而且他对我……柔软腥甜的触感犹在唇间,某人冷着脸红着耳朵说要负责的样子又浮在眼前,我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唔嗯,好喜欢,好喜欢……

    晨昏交替,日转星移。

    兴奋地失眠了一宿,脑袋方沾枕头,便又被人捞起洗面簪发,点唇描眉,精心梳妆。

    盛装坐在宝马雕车花香萦绕之中昏昏欲睡,我托腮,心血来潮地掀起车帘一角,来时山路崎岖满目荒凉之景,此时却别是一番郁木幽径的自然之趣,我转着眼睛望着,却不意正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女人扯着瘦骨嶙峋的孩子正奋力往我这边冲,然他们还离马车尚远,就被士兵用刀背打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我愣了愣,清醒,放下了帘子。

    那个倒夜香的老婆婆所说的话,不期然浮在耳畔,在其位……谋其事啊……

    “殿下?”

    “什么?”黎萱的话语让我从失神中惊醒,“我要献舞?”

    等一下,我不是大爷么,皇子们不是任我挑选的小白菜么?难道不应该是他们舞刀耍枪挥袖泼墨抚琴弄箫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供我欣赏评判的么?自古选秀,哪有评委给选手露一手的道理?

    黎萱目光落在我因失眠而略显红肿的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不忍,放软了声音笑着安抚我,“殿下不必担心,走个过场罢了,便是随便唱他一段舞他一曲便可……就像殿下平日里小趣小乐时的那样。”

    我有点儿蒙圈,我不会唱呐,也不会跳呐,唯一耳濡目染能完整溜下来的,就只有老爸每每喝醉酒后和电视中成龙大哥一起舞的风声赫赫的那首《醉拳》了!难道要我上台去给皇子们耍一套醉拳?

    那个,如果选手们发现,评委连自己的水平都不如的话,会不会主动弃赛呢?

    当宫廷乐师前来与我商议选亲宴的曲目时,我纠结地仰了仰脸,唤来我的一众兵士,小声跟他们沟通。领乐的是个清雅如兰的年轻男子,被我惊的声音都走了调,“公主确定要如此?”

    “确定!”

    “唉……凤歌竭力而为吧,”男乐师眉头微蹙,叹了口气,问,“只是敢问公主,这般……奇特的曲目,曲名为何?”

    “那个……贵妃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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