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寒风扰人梦,冷月影相驳。

    紧紧裹了身上的云罗锦被,我还是冷的颤颤发抖,手脚冰凉透骨,脑袋晕钝昏沉。

    我觉得我好像是病了,许是吹了一个时辰的呼啸山风,许是方才哭的太过情尽神伤,以至身心俱损,最终还是染了风寒。

    我想唤人,却觉嗓子哑了一般,如石梗喉,口鼻皆是干涩滞堵,只剩浑身无力的酸乏,和彻肤侵骨的冷意。

    浑浑噩噩中,我梦见自己跌进了千尺寒潭,冰冷的潭水四面八方涌来,用力挤压着我的五脏六腑,轰响喧乱目眩耳鸣。就在我几乎窒息之时,一张大掌将我拽出冰潭寒水,灼热的气息瞬间袭至将我包裹紧拥。

    半晌,那灼热气息突然撤去,我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蹙着眉头低哼,手便又被大掌回握,重新攥进手心。

    我将脸贴着掌背蹭了蹭,有清甜温热的水送至唇边,我贪婪地大口吞饮,紧接着是一股极苦的味道,颌侧的力道温柔而坚定,我拒绝却挣脱不开,只能被迫咽下腹去。我觉得难受,又觉委屈,嘤嘤啜泣起来。那气息又至,缠了手脚缚住我,将我紧紧拥进了云罗锦被……

    半梦半醒之间睁眼,室内微光,乌夜如墨,月下疏木影影绰绰,穿透雕窗和云幔轻纱在床侧投下斑驳暗影。我捂了一身的汗,一层单衣紧贴着肌肤,额前碎发湿黏在脸上,却是感觉好了许多。

    神智渐渐清晰,我动了动,想要翻身,却突然僵住。我的腿脚被另一个人的长腿长脚缠缚,背后是温热起伏的紧实胸膛,一双手臂强势地环在我的胸前,半束乌发柔软缱绻覆在我的锁骨之上。

    在我动作时,身后之人亦随之而动,双臂收紧再次拥我入怀,鼻尖轻蹭过我的发顶,擦过我的脸颊,将脸更深地埋入了我的颈脖。

    胸膛起伏间,他的呼吸,轻浅吐纳在我的锁骨。我失神了片刻,抿唇,道,“起来。”

    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尤为清晰。

    我能感觉到他手臂上肌肉的一瞬紧绷,和颤在我脖间的,忽而抖动的睫毛。我垂目,道,“步杀,不要让我把癸丑喊进来,丢你出去。”

    “你……染了风寒,”脖间,鸦睫的抖动,越来越快,“很是畏寒怕冷。”

    我挣开他的手臂,起身,披了外衣,系好裙带。步杀随我起身,半坐在床,垂目。我又道,“出去。”

    他手指微屈,慢慢攥紧。

    我越过他下床,穿鞋,梳发,整理衣衫。而后向外,扬声喊道,“癸——”

    颈侧,二指微触即离,我向后跌进了一个怀抱,嗓子发不出任何音。

    我,“……”

    喵的,忘记某人会点穴了!

    我睁大眼睛瞪他,他将我抱回床榻,盖好锦被,伸手,似是想替我理一理碎发,却在即将碰到我时,停下,手指微微弯了弯,收回。

    我依旧瞪他,他抿唇侧头,低敛了眉目,静立少时,退进了房内离床榻最远的角落。

    风清叶动,月影婆娑。

    困意渐渐袭来,我的眼皮开合几下,闭上双目,虽是困倦,但神智却异常清醒,思绪纷飞,胡思乱想。

    因心情不好,为不受打扰,我明明将门窗都牢牢锁死了,还命侍卫严守在外任谁都不许入内,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爬墙上房揭瓦?怪不得房间里这么冷,漏风似的,他不会真的把我的屋顶·弄出了个大窟窿吧?这么大动静,黎萱她们都听不见的么?都不阻止他的么?

    正想着,忽觉有人踏着黑暗,悄步走近床边。我放缓呼吸,却觉他俯下了身子,撩开我的碎发,额头轻轻碰上我的,抵了片刻,轻叹一声,撤去。

    他未再碰我,只在床前立了许久,转身,再次走进屋子的角落,无声无息却未曾有离,隐入黑暗,与乌夜融为一色。

    我鼻子一酸,死死咬住唇,他这样……到底……算什么……

    翌日,天之将明,晨曦微透,负责纳采的各处宫司就都聚在殿外求见,说是东临聘定之礼已备,非要让我亲点采择。

    我赖床不想起,本想称病懒上一日。正巧药鬼前来请脉复诊。我轻咳一声,正欲暗示,就见他收了脉枕,摇头晃脑,啧啧称奇,“怪了,昨夜还风邪入体、恶寒颇重,今日竟是风祛寒散,凤体大好。他人七日方愈的恶疾,公主一夜就好了,殿下果真非同凡响,自有天相!”

    我,“……”

    黎萱点头,“这是天佑辰临婚盟,婚期尚紧,殿下今日便将采择之礼定下罢,万不可再生波澜了!”

    我,“……”

    一群在殿外跪候已久的宫司闻之大喜,俯首叩拜,异口同声,“恳请公主移步凤驾,钦定采择!”

    我,“……”

    这一个个的,怎么就没一个有眼力劲儿的呢!

    正要抗议,一干宫女簇拥而上,洗漱更衣描眉梳妆行云流水,赶趟儿一样把我架上凤辇。

    众宫司紧步相随,齐心协力,引马的引马,推车的推车,呼哧呼哧就拖我上路,直向东宫狂奔。

    我“……”

    “我……还未曾用早膳。”

    “不急不急,”药鬼随手拎了个小宫女,翻身上车,“公主待会儿边看边吃,边吃边看!”

    说着,手下一松,小宫女咕噜噜滚到我脚下,顺势翻了个跟头,跳起身来,捧了几块儿用上好锦绸包裹的精致糕点,呈与我道,“公主莫急,碧倚给您带了金丝蜜云糕,您可先垫垫肚子。”

    我,“……”

    “我不急。从头到尾,急的是你们吧!话说我都答应和亲了,你们干嘛还急成这样?”

    “呵,能不急么,”药鬼掀掀眼皮,挑眉冷笑,“这一个没看住,公主都能被人挑唆的偷跑出宫了!万一哪天公主心血来潮,想要学那宫外女子,体验一把与人私奔放飞自我的感觉呢!”

    我,“……”

    “是啊,公主,龙配龙,凤配凤,山川日月才为对,不合适的,咱就别委屈自己了,”碧倚道,“公主您是中天日,三皇子便是皓空月,那步侍卫充其量也就是块儿昆山玉,任他瞧着再好,也是您在天,他在地,别说昆山,他就是生在万山之巅穹窿山,也是够不着您的。”

    听她提到步杀,我心里闷了闷,想起早上方醒之时发起床气,赶步杀出殿,黎萱正携宫女入内,却是面色如常似早已知晓他在此。当时没顾上问,各宫司便来了。我抿了抿唇,生了些恼意,“昨夜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在我房间?我明明下令不许任何人入内的,你们竟由他夜闯寝殿冒犯于你们公主!”

    “昨、昨夜,”碧倚眨眨眼睛,“公主与步侍卫抱在了一处,奴婢们阻止来着,没、没分开……”

    我出离愤怒了,面上一红,“你们竟还任由他趁我病弱力微,强、强抱于我!”

    “奴婢们不敢……”碧倚低头,委屈巴巴道,“是……是您、您自己抱上去的……”

    我愣住。

    “黎大人值夜时,就发现您病了,宁太医也来瞧过的,说您是风寒侵体,脉浮紧,发热轻,恶寒重。得尽快想法子发汗,通经活脉,祛风散寒。”

    “宁太医还给开了方子,想是太苦,您死活不肯张口。大家都急坏了,您也被逼得急了,又哭又闹的,谁也不让碰。”

    “再后来……再后来……许是您病的糊涂了,哭哭啼啼地抓了步侍卫的手不放,还……还抱了上去……我们拉也拉不开……黎大人怕……怕人多嘴杂……就将众人都遣散了,只留了步侍卫一人,看顾您。”

    我,“…………”

    “果真……又是……如此啊……”我侧头,竟是不气也不恼了,笑道,“从始至终,彻头彻尾,都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做多情。”

    碧倚瞧瞧我,又瞧瞧药鬼,有些不知所措。看了半晌戏,药鬼终是开口,却少了以往的调笑,“公主,微臣一早就告诫过您了,东临禁军死士,并非常人,万不可以人之常情度之,死士,死士,情深义重的,可活不到现在。”

    “药鬼前辈,”我低头,垂了眼睛,轻笑,“自我失忆以来,与步杀一起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了。一路走来,我与步杀之事,前辈也是从头瞧到尾的。旁观者清,在药鬼前辈眼里,这段感情中,我是不是就像跳梁小丑一般,滑稽的可笑?”

    药鬼沉默,我心里登时明了,低道,“莫说旁观者了,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

    恰此时马驻车止,我侧脸,忍了忍泪,掀帘跳下车去。

    不曾注意到,身后尚未下车的二人,相视一眼,凑近低语。

    “宁御医,碧倚说什么来着,对于咱们殿下这样的,你不能强扭,得顺着毛撸,要胜之以智!你瞧,初见成效了不是?”

    “啧,别看你这丫头脑袋瓜子小,还挺能编故事忽悠人的。”

    “那是!宁御医,我教您啊,这要想忽悠得了人呢,就得七分真,三分假。无关紧要的事情先要以真取信,而后再在关键细节上,说几句假的,对方才会必信无疑。”

    “受教,受教!那这事儿,我可就放心托于你了。”

    “大可放心!其实这不止您,韶王殿下、黎大人、舞阳公主还有整个东临,都是不想公主专宠于个卫子的,咱们里应外合,计谋齐下,还扳不倒他一个卫子么?”

    “……”

    **********************************************

    琉璃殿,盘龙柱,画堂雕绮窗。云罗锦,苏绸碧,瑞脑消金兽。

    我环顾三皇子的新殿,有一丝惊讶,“殿下这就……入住东宫了?”

    “说来还得多谢公主,澈这是——”云澈浅笑,拂袖洗茶,衣上的金蛟绣丝流光,“夫凭妻贵。”

    我,“……”

    他为我添上一杯清茶,“聘定之礼,公主可已采择?”

    我摇头,又点头,“殿下决定便好。”

    “看来公主对此不甚感兴趣。”

    “嗯,我还是对婚期,比较感兴趣,”云澈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奉茶闻香,我的手指在杯沿摩挲一下,抬头,“殿下,婚期可否提前?”

    云澈手下一顿,继续分茶,“为何?”

    “我想嫁人了。”

    他笑,“不嫁我那卫子了?”

    “他不愿娶。”

    云澈以掌支额,看向我,“本就只剩三日,公主还想提至多前呢?明日?”

    “三、三日?”我惊了惊,“就剩三日了?”

    云澈瞧着我笑,我掩唇,干咳一声,“三日,挺好的,不必提前了。”

    闷头喝掉杯中的茶,我起身,“那我没事儿了,告辞。”

    云澈低头,继续摆弄他的茶具,我顿了顿,蹬蹬蹬又跑回来,以手撑案,道,“还是不能白来一趟,要不今天,我们把称呼给改了吧!”

    云澈讶异挑眉,“什么称呼?”

    “我总不能一直喊你三皇子啊,这都要成亲了,喊殿下也不合适,你是殿下,我也是殿下,感觉太奇怪了。而且——”

    “为何?”云澈打断我,“为何公主突然……”

    我垂目,“我……许了个愿,结果把自己给卖了。”

    “许……愿?”

    “因为你那卫子,希望我们在一起,而我许的是……如他所愿,”我看向云澈,“我当与你说过的吧,他说他的主上龙章凤姿,与我……最是相配。”

    “所以你今日来,是为他实愿来了?”

    “倒也不全是,”我垂了垂睫毛,“我是怕疼,怕受伤,来你这儿躲来了。”

    云澈眸色浅转,隐有暗光,稍纵即逝,他轻笑,“躲我这儿就不疼,不受伤了么。”

    “躲起来不会,得放下了才行,”我看向他,“要不,便如他所愿,我们试试看吧?”

    云澈怔愣一瞬,回神,未置可否,修长的指摆弄着他的茶具。

    我忙道,“我开玩笑的,开玩笑。”

    云澈,“……”

    “人啊,一辈子挺短的,总是得向前看不是,”我笑道,“我这人心大,物来顺应,即过不恋,自己就能放得下!刚刚就是一时口快,你莫——”

    “云澈。”

    “什、什么?”

    “不是要改称呼么,”云澈放下茶具,道,“就唤云澈吧。”

    “哦,好,好,”我应着,有些别扭,起身,“那我这回,是真的告辞了。”

    云澈笑道,“澈,该如何唤公主呢?”

    我脚下一顿,低头,又抬头,认真道,“那你,就唤我瑶光吧!”

    云澈一愣,“噗嗤——”笑出声来,瞧着我蒙圈的样子,掩唇,道,“北瑶是你大辰的国姓,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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