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装疯卖傻万适皆可的绝佳借口,那一定非失忆莫属。

    反正药鬼宁御医都下了诊断,说我神魂惊吓,得了失心之症。

    三皇子应该会信的……吧?

    我强作镇定告辞,温雅端庄地出了大殿,肩膀一垮,尴尬得以头撞门,“我怎么知道……北瑶光还是个复姓啊……”

    “公主,就这般放弃了么?”莺语鸾吟般的女声传来,我抬眸,却是青黛云鬓一袭精妆的惜了了,似是在殿外候了许久。

    长得漂亮,比我聪明,还比我能打,更有情敌之嫌的人,我不甚有心情与她聊,道一句告辞,就要离去。

    “公主可愿听了了一言?”惜了了问,见我仍要走,继续道,“潭隐寺初见,那卫子当夜弃我于荒庙,是去寻了公主吧?”

    我停步,诧异地回望她,“你如何得知?”

    “伽罗奇楠,如蜜似乳,幽馨入髓,此香世间罕有,唯北辰皇室独珍。他回来时,沾染了一身。”

    “了了曾观察于他,常见他以冷水淋身,日日如此寒夜不避,后得知他原是为洗去身上的异味。这当是死士的习惯,因为气味,会让他们轻易暴露于敌。”

    “但每每沾染了伽罗奇楠,他却是从不洗的。那香于他身,由浓而浅,终至挥散,显然是主人随之任之,才会如此。”

    见我渐渐失神,她靠近我耳边,轻笑低语,“公主以为,究竟是什么,才会让一名死士,甘冒暴露于敌的危险,也不愿洗去身上的气味?”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我蓦然睁大眼睛。

    “公主自幼于宫闱耳濡目染,又少时风流游戏花间,自是对情之一字,游刃有余。而他却摸爬滚打死士斗场,与一众男子莽夫,拼死厮杀至大。莫说男女之情,他怕是被表哥驱遣,遇见了公主,才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儿,叫做女子,与自己甚是不同。然如何不同,许是他至今,都尚未弄明白。”

    “若以文喻之,公主已寒窗十年,蟾宫折桂金殿夺魁,亦不在话下。而他尚入幼学识文断字,连《三字经》都背不囫囵,公主却要撂一篇策论的题目考他,他,自然答不出。便是答了,那答案,也一定不会令公主满意。”

    “公主如今要做的,不是与他置气,而是教授于他,引导于他啊。”

    望着浅笑的惜了了,我如醍醐灌顶,瞬时心明神清。

    “公主,了了便再与您透露一事罢,”她凑近我,附耳道,“先前他曾佛前伤人,砍了太史府的公子,不过是因,那公子醉酒戏言,调笑了北辰公主北瑶光。”

    我愣住,她直起身子,笑道,“公主,看人,不能只用眼睛,还需用心呐。”

    我脸上蓦红,低头,捏了捏裙袖,问,“你为何,会与我说这些?”

    她目光缱绻地看向殿内,低眸,“因为了了,亦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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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各处宫司,就命人往回赶。入殿时,正见几个小宫女在为我燃香熏衣,便问,“这是什么香?”

    宫女低头,“回公主,是您最喜爱的伽罗奇楠沉香木。”

    “是……我身上的味道么,”我低头嗅了嗅,那华衣下沉香木的味道要浓郁许多,甘甜的乳香入鼻,隐隐熟悉,“我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

    “禀公主,是您身上的香气,许是您常日熏染,便习惯了,”小宫女道,“古人也常说的,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

    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上扬,我以手背掩唇,脸微烫。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全北辰,只有我一人熏这香么?”

    “回公主,此香存之极少。只有大殿下与您有资格用它,但大殿嫌它太过女子气,便命人将他的那份予了公主了。所以,一直只有公主在用的。”

    “嗯,我知道了,”我点头,语调中都透了轻快,“步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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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案托腮,我心有所思地推着从鎏金镂雕熏炉里顺来的沉香木,指尖不经意一个用力,沉香木就滚到云母屏风后了。

    我忙追过去,见它又滚进紫檀矮柜脚下的缝隙,便蹲下身伸手去够。

    正够着,有人缓步而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殿下许是临时出去了,你在此侯着罢。”

    偷偷自紫檀矮柜镂空的雕兰处望去,恰见步杀收敛了环顾的视线,身如墨竹,垂目立着,低垂的鸦睫压着一丝极浅的失落,似有些神魂不守。

    是因为……没有见到我么……

    心脏漏跳一拍,我屏息凝神,继续躲在屏风柜后,悄悄看着。

    这是我第一次在暗处观察于他,很新奇,又有些隐秘的开心。好几盏茶的功夫里,他能面不生澜眸色无波,久立如松不动如山,却会因门口偶尔传来的细碎轻响,瞬间乱了心神,眸若滴墨入清池,浅碎了涟漪,睫如鸟儿啄细羽,颤颤抖动不已。

    真的是……因为我啊……

    心脏越跳越快,耳尖忽而热得发烫,我背身靠上矮柜,将脸埋进双膝。缓了好一会儿,待耳上的微热稍散,我想了想,俯身低头,准备偷偷从身后的窗户溜出去,再由正门进入。不想才一动作,顿时腿脚生麻,不由自主地向屏风撞去。

    我惊的低呼,眼前光影暗浮,便被人揽腰捞起,拥入怀中。

    我攀着步杀的脖子,惊魂未定。步杀似亦有些紧张,上上下下将我仔细瞧了瞧。我耳朵又是一烫,忙侧脸,尴尬地抵拳轻咳,“方才靠着矮柜,不经意间睡着了,醒时,腿麻了。”

    他轻抖睫毛,将我放下,待我站稳后,敛目后退,恭敬而立。

    我,“…………”

    为什么在我面前,就立刻不一样了啊?

    我气道,“你过来。”

    他依言而行,却依旧垂着眼目,眉如淡云远山。我凑至他身前,在他脖间细细闻嗅,果然有股伽罗奇楠的好闻气息,与我身上的一般无二,犹携了一丝浅淡的药香。我莫名安心,喜欢极了这种出现在他身上的我的味道,便又将鼻凑近一分,却见他突然后撤一步,喉结微微滚动,眉目间淡色不在,鸦睫抖动愈加明显。

    他……这是……

    我怔愣,低头,压下唇角那几乎抑制不住的弧度,心里瞬间有了底气,面上却强作漠然,只淡淡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步杀低目。

    “昨夜面具之事,”我道,“步杀,我听你解释,但,只听这一次了。”

    他的掌缓缓屈握,攥了攥。

    “明明你我已经约定,你又为何,不守信诺?那面具——”

    “因为……主上,要那面具。”

    我睁大眼睛,几乎不可置信,自己得到了与选亲宴一模一样的答案。蓦地侧脸,我深呼吸几下,默念,不生气,不生气,我一个蟾宫折桂金殿夺魁的,不与他这《三字经》都背不囫囵的一般见识。

    我心平气和,“步杀,三天后便是婚期了,你真的,要我嫁给你的主子么?”

    步杀低眸,良久,轻道,“主上,龙章凤姿,最是……”

    “好,我嫁。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给,”我顿了顿,又道,“步杀,我是个专一的人,我的心很小很小,小到只装得下一个人。今后有了夫君,就定不会再想着旁人了,心中,也只会有他一人。”

    他一怔,蓦然抬头,对上我黯淡的眼神,身子微僵。

    “对不起啊,以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要嫁你,欺你不懂世事,做了许多于礼不合的事情。如今要嫁人了,我定要收心了,我们亦不可再像从前了。某些事,是只能与夫君做的,”错开凝在他脸上的视线,我认真道,“步杀,你也不要再像昨夜那般,随意出入我的寝殿了,这样,不合规矩。”

    他睫毛剧烈一颤,乌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又有一丝慌乱无措,下意识地伸手,我侧脸,躲开,“你瞧,这也是不合规矩的。”

    我敛了眉目,再不看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乃君子德风。莫再随意碰我了……于礼不合。”

    轻叹一声,我起身,向外走,却觉一股大力忽袭而来,被人自后一把抱住。

    “步杀,男女有别,不可不遵礼,”抗拒着在腰间越收越紧的手臂,我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紧扣的指,冷淡道,“你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了,规矩,便是其中之一。”

    “你可以不懂,但不能去不学。”

    “步杀,我给你时间,但你若最后还是学不会的话,那我这里,也留不了你了。你还是……回你主子身边罢。”

    “…………”

    午时用膳,所有人都上了桌,只步杀一人固执地立在殿外,我想了想,动筷,给癸丑加了一大块儿肥的流油的糖烧五花肉。

    饭后消食,大家茶余谈笑,只步杀一人固执地立在殿外,我瞧了瞧当空的烈日,随口吩咐人端杯茶水给他,扭头,继续满眼冒星儿地听小宫女们八卦东临皇宫秘闻。

    午休小憩,众人各回房间,只步杀一人固执地立在殿外,我命人准备了些冰镇酸梅汁分派下去,给他也送了一碗,摇扇,打着哈欠窝进了殿内的美人榻。

    睡醒时,已近傍晚,暑夏凉雨时行,轻落画檐,碎打花枝,不知已下了多久。我从小窗探了探脑袋,却见他犹立在雨中,乌发如藻湿黏在脸侧,雨珠垂在鸦色的睫毛上,随了睫毛抖动滴答而落,沿着下巴脖颈连成细溪,流入玄色衣领。

    我轻叹一声,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轴呢,这是……在使性子?给谁看呢?

    我蒙头,裹了被子团成一团,用力踢踹两下,又翻身坐起,唤了宫女,气道,“你们就不知道给他送把伞嘛!”

    “去去去,赶紧把人给我叫进来。碧倚,你快去让厨房熬一锅热姜汤。还有,去看看宁御医在不在,在的话把他也叫过来。”

    宫女们相视一眼,低头领命,手忙脚乱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

    “禀、禀公主,步侍卫他,奴婢们……奴婢们劝不动……”

    我,“…………”

    “公主,姜汤熬好了。”

    我,“端给我做什么,端给他去!”

    “奴婢端了,步、步侍卫他……不愿喝……”

    我,“…………”

    “公主,这伞,还送么?”

    “公主,这人,还劝么?”

    “公主,这汤,还端么?”

    我大恼,“伞给他插地上,门给他敞开了,姜汤撂他脚边,他爱用不用,爱进不进,爱喝不喝!”

    说完,我蒙头就埋进了被窝。

    嘁,谁在家还不是个小宝贝了。你都没哄过我,我凭什么哄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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