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复仇女神的匕首

    上文我们曾提到过,没有拿到圣衣的修炼者不可以逃离圣域。看官们可能以为只要来到圣域的地理边界之外,就一概被视为“逃离圣域”。其实并不是那样,最近一名叫星矢的日本男孩,在天马圣衣决战的前一天到过圣域外面,尽管险些惹来麻烦,可是只要澄清没有逃离圣域的意图即可,如果还有任何嫌疑的话,在他赢得天马圣衣时都烟消云散了。

    所以说,有没有逃离圣域的意图才是关键。以习惯了无罪推定的现代人的眼光看,像这样需要判断当事人意图的规定想必无法执行。然而圣域远离现代文明,并不奉行谨慎定罪的原则,倒不是因为统治者无知愚昧,主要是对军事机构来说,便于管理更为重要。不管怎样,这一类的规定照样具有威慑力,人们会自觉地避免容易招来不良嫌疑的行为。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投向一个特殊的去处,当修炼者来到这里,从来不会引起逃离圣域的嫌疑,这就是卫城脚下的雅典都主教座堂——离圣域最近的东正教堂。一个原因是,通常修炼者以希腊人居多(“通常”一词原可省略,直到六年前日本首富搞了个“百子祭神”,真是千年难遇的奇事),从小信奉东正教,即使不想离开圣域,也有去教堂做礼拜的需要,就像某位黄金圣斗士的日常佛教活动一样。另一个可能更重要的原因是,教堂是神圣静谧的地方,有助于培养高尚的情操。所以圣域一向对人们这方面的信仰十分尊重,这一点在十三年前的某件事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由于艾俄洛斯平时常去雅典都主教座堂做义工,他的背叛搞得圣域的东正教徒有些恐慌;而教皇随后宣布,无论该教堂的神职人员还是常去做礼拜的信徒都不受牵连,此举在当时深得人心。

    如今正值初夏,这座拜占庭式的教堂周围草木葱郁,在午后的艳阳下显得生机盎然。但是,过往的行人无不心情哀伤,因为,大家爱戴的亨伯特神父患上了淋巴癌,已到弥留之际。

    在芙罗拉的手推车上,卖得最快就是颜色柔和、适合送给病人的花束,比如,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问她要的“一束粉红的康乃馨”。

    芙罗拉可不觉得说话的会是那个熟悉的邻居——她的学校和家都远着呢,直到取出花束准备递过去时,正眼看到了顾客。

    芙罗拉一愣,问:“碧琳达……你怎么来了?”

    看碧琳达的打扮,跟她要买的花一样适合看望病人,一袭米色的长裙虽然是廉价的化纤面料做成,可是样式简约端庄。不过,她是不可能去探望亨伯特神父的,芙罗拉知道。

    碧琳达对卖花女的惊讶视而不见,把一张钞票递上,平淡地回答:“我来买花,就这束。”

    “哦,好。”芙罗拉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把花束递过去。

    碧琳达匆匆走了。

    “等等,我还没找你钱。”

    “回家再说吧。”

    “她挺着急的呢。”芙罗拉望着邻居的背影,心里纳闷,回家再说不是不可以,可是自己手上明明有现成的零钱。

    碧琳达径直走向教堂开放的侧门。

    芙罗拉大惊:不会吧?这几年她连教堂都不去,何况是这座教堂。

    教堂内部充满了华丽多彩的壁画,其中有许多加百列向玛利亚报喜的圣像,这是本教堂作为天使报喜座堂的特色。碧琳达看到这些温馨的画面,反而打了一个寒战,它们只会唤起她某段阴冷的记忆。

    不过,她马上想起,这里有一个人更加害怕见到她,这个念头给她重新注入了勇气,于是昂首阔步地继续往里走。

    亨伯特神父平静地躺在病榻上,憔悴得宛如一片枯叶,似乎随时可能随风而去、飘入天国。他发病以后的变化之大,让探视者们十分惊讶和难过,不过看他心态平和,感到宽慰不少,一生虔诚和善的人必然有好的归宿,因此对死亡无需畏惧。

    碧琳达来到神父的床前,跟其他探访者一样礼貌得体地鞠了一躬,说:“神父您好!”

    神父见到她的反应却有点异常,不停地打量着。她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五年前某个一脸稚气的小女孩,再一听声音,更确信无疑,正是同一个人。以绝大多数人的眼光看,五年过去,她出落得漂亮了。对亨伯特而言则不同,凡成年或接近成年的女子,不论多么明艳动人,他都无动于衷,正如已将身心献给上帝的人应有的态度。但是,稚嫩的女童总是激起他心底的涟漪,有时不仅仅是湖面上的涟漪,简直像翻滚的岩浆。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临时来给唱诗班伴奏的女孩单独留下来以后,他心中压抑已久的岩浆终于喷发出来,熔化了他的神智。

    事后,亨伯特逐渐相信,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这并非难事,一来那个小女孩从教区消失了,再也没人提起此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二来当晚那番兽行完全不受他意识的支配,酷似身体被一个魔鬼所操纵,正如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屋里的教友们面面相觑,看神父的表情好像见到了不知属于什么物种的异类,不管认不认识都不该这副神态吧?最近来看望他的信徒络绎不绝,他也不是个个都认得清。

    碧琳达亦是迷惑状,说:“您不记得我了?五年前,这里的管风琴手病了,我来顶替过他几次。我不是专门练管风琴的,弹得不好,第一次上台前您鼓励了我好一阵。”

    听着她的述说,亨伯特心里越来越不安,思忖着:难道那件事是真正发生过的?他一直以为,那是神给他的警示。从此以后,他尽可能地规避女童,即使没能避开,再冒出类似的念头,他总是立刻想起那个噩梦,从而悬崖勒马。

    碧琳达又说:“看来时隔多年,您已经忘了。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深夜您的教诲。”

    亨伯特听到“教诲”一词,羞愧难当。

    “您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以及我的信仰。请收下我的祝福。”碧琳达恭敬地递上手里的康乃馨,微笑着说,“上帝会赐予您应得的一切。”

    旁边的教友代垂危的神父接过花束并道谢,以神父平素的德行,大家觉得碧琳达表达的都是真诚的敬意和祝福。只有神父自己能听出,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充满怨毒的诅咒。

    碧琳达告辞,转身要出来时,看到了芙罗拉,正堵在这间居室门口。

    芙罗拉因为不放心而跟了进来。此刻她惊愕地望着神父的反常表现,跟屋里所有人一样。

    亨伯特绝望地低语:“那是真的……那是真的……主不会宽恕我的。”

    教友们迷惑不解,小声议论:

    “天哪,发生了什么?”

    “神父好像被墨格拉的匕首刺中了。”

    传说中,复仇女神墨格拉有一把匕首,淬着受害者的怨恨,一旦刺进仇人的胸口,就能令其陷入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之中。

    “怎么可能?墨格拉只惩罚罪人。”

    芙罗拉尽管同样震惊,却不像众教友一头雾水。她听碧琳达说过五年前的事,以前不太相信是亨伯特神父所为,同时也不认为邻居在恶意污蔑,觉得大概是弄错了。

    今天芙罗拉才知道竟然确有此事,心里只顾着吃惊,没有注意到自己挡了路。若只是碧琳达出不了门也就罢了,此时门外的人纷纷向两侧让开,看这架势有位大人物光临。

    “赶快让开啦!”碧琳达一边小声提醒,一边推推邻居,两人一起来到门外,靠边站着。

    “是教皇啊!”芙罗拉小声惊叹,望着那庄严伟岸的身影从面前走过。

    “教皇!”见这位神圣的人物站在床前,亨伯特神父忽然重燃希望,睁大眼睛,说,“请允许我告解!”

    教皇温和地说:“当然可以,悔过在任何时候都不晚。”

    神父用最后一点力气讲述着,声音几不可闻。这倒不是问题,按基督教的传统,告罪本来就不必公开。

    教皇却听得清清楚楚,末了,他说:“神父啊,世上没有人是从不犯过错的。真心忏悔已是非常难得了,神是绝对不会惩罚你的。”

    神父如释重负,教皇继续说:“请你毫无牵挂地安息吧……”

    看到亨伯特神父安详地离世,教友们十分欣慰,有感于教皇的仁慈。虽说大家对神父的反常表现曾有点疑惑,现在觉得,想必是他严于律己的缘故,对一点小过失都念念不忘吧,毕竟,连教皇都说他只是犯了世人都会犯的过错而已。

    只有碧琳达例外,她小声嘟哝了一句:“搞些什么鬼?”

    她是在芙罗拉耳边说的,本来音量不足以让其他人听到。可是,留在居室外的两名教皇厅侍者修行多年、感官敏锐,听到了这句话,觉得公然冒犯了教皇,登时大怒,抬起拳头,质问少女:“你在说什么?”

    若在平时,碧琳达会很惧怕,但她想到神父施暴后一直跟没事人似的,经她提醒才难过一会儿,居然赢得这么多同情,简直出离愤怒了。

    她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正要开口,却发觉踩到了什么东西,愣了一下,那好像是谁的脚。说来也怪,她原地跺脚竟会踩到别人,不知是周围的哪一位,伸脚这么不是时候。

    碧琳达本来就不是脾气火爆的人,等她回过神来,回答侍者们的质问,已经不在气头上了,只是比较缓和地反问了一句:“犯了罪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这话还不至于把人激怒到大打出手,不过侍者们见她竟然理直气壮地表示异议,怒目圆睁。

    正在这时,教皇厉声喝道:“谁允许你们这样对待市民的?”

    侍者们一惊,赶紧毕恭毕敬地站好。

    教友们窃窃私语:

    “她跟神父有过节吗?”

    “好像是,可是对逝者总该尊重点吧。”

    “真是个被惯坏的小公主。”

    ……

    芙罗拉怕再起纷争,对同伴耳语:“咱们快走吧!”

    碧琳达也觉得这样不错,教堂里全是神棍,跟他们怄气可没完没了。于是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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