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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听说陆承渊要将凝烟赶出侯府,尹怜心吓了一跳。她本以为被处置的人会是自己。

    自从那日在花墙偷听被发现,她就一直等着陆承渊叫她问话。宁远侯爷对待奸细不会手软,与其被严刑拷打受尽凌/辱,不如清白一死来得痛快。

    她已经准备好了毒药,只要陆承渊派人捉她,她就服毒自尽。可惜忐忑不安地等了几天,也不见府里有任何动静,她视死如归的心情又缓和下来。

    莫非陆承渊并没看清自己?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她又多等了几日。左右是要死了,活着的每一日都像是捡来的,这些日子里她几乎没怎么睡觉,反复回想起一生经历,只觉一生卑贱,命如草芥,求而不得,心如死灰。

    一个人活到她这份上,对这个世界已无所求。失去了希望,活着跟死了没两样,死反倒是一种解脱,所以她并不为自己悲伤。

    她还心痛的唯一理由,是那个人死在她之前,那个她一生想见的男人,从她还是婴孩之时就撒步追逐的男人,死在了陆承渊的手里。他一死,她所做的一切都失去方向,愈发对生命没了留恋,对死亡也不觉得害怕了。

    然而尽管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真的被李桐骗到陆承渊面前,看到她伺候了四年的主子,站在高台上背负着双手,目光冷冰冰地看着她,尹怜心还是控制不住,膝盖一软倒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李桐早已反绑住她的双手,她没了服毒的机会,跪在幽暗诡秘的光线里,周围站着四个高大的男子,视若仇雠的目光仿若刀子,狠狠地刮在她脸上。

    陆承渊走下台来,难得蹲下身与她平视,尹怜心哭得不能自已,陆承渊冰寒的气息靠近,冷笑着道:“我就说近来这些事这么奇怪,原来是身边出了叛徒,你在我身边伺候也不短了,我却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

    尹怜心说不出话,她知道陆承渊神通广大、既然捉住了她,就必然知道了一切。

    “我竟没发现,原来你是左析的私生女,难怪会想办法偷运情报,看来你是想替你父亲报仇了。”

    这些话如同一把刀插在她心上,痛得她呼吸停滞,尹怜心绝望地闭上眼睛,身子歪倒在地上,眼泪从眼角淌下。

    陆承渊已经把什么都查清楚了。

    尹怜心并不是什么东郊农户的女儿,而是左析跟一个花楼妓/女尹玉的孩子。尹怜心在花楼里长到五岁,尹玉不幸得了重病,为了让女儿远离烟花之地,她便把女儿带到左析面前,希望左析能把孩子带回左家。

    没想到左析当着左家宗族的面,拒不承认尹怜心的身份,说尹怜心不知是哪个的杂种,尹玉是想要借机攀龙附凤,派人把她们娘俩轰出了左府。

    尹玉就此一病不起,两月之后就香消玉殒了。但是为了女儿,她尽管伤心欲绝,还是打起精神不断写信给左析,信中一再发誓尹怜心真是他的血亲,并央求左析能看在血脉的份上,把孩子带出花楼好好养大。

    尹玉至死也没能再见左析一面,拉着尹怜心的手绝憾而死。但是在她死后,左析却派人把尹怜心接出了花楼。

    并不能把这样身份的孩子带入家中,他就找了东郊一处尹姓人家,一百两银子把尹怜心安顿在那里,从此就再也不闻不问了。

    左析固然绝情,可尹怜心却生来重情。小小的女孩子很聪明,能够记清三岁时坐在塌上,娘亲手把手教她写父亲的名字,也记得娘亲重病吐血,她擦干眼泪给她喂苦苦的汤药。当尹玉拉着她的手站在左家大堂里时,她一眼就认出人群里那个贵重严肃的男子,那就是她的爹爹,娘亲说他唇角有一颗小痣。

    因而被亲生父亲轰出左府是她永恒的心伤,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父亲不要她,为什么看到她像看到虫子一样恶心,甚至于破口大骂暴跳如雷,可对着同样是女儿的左朝云却那么温和,仿佛世上所有的温柔都融化在他的眼神里。

    她记得娘亲的死,更牢牢记得她不是农户的女儿。后来她长大了,她更清楚地知道,她想要靠近左府,她想要父亲接受她,她想要有一天左析也能像对待左朝云那样,弯下腰摸女孩儿的发髻,用指尖揉她圆鼓鼓的脸蛋。

    她从农户家里跑了出去,到处打听左析在京城的出入地点,终于把所有钱都拿出去,换得在茶楼里的奉茶一面,她却只听得他说了一句:“我没有这么个女儿。”

    尹怜心呆住了。

    她不知道她怎么走出茶楼的,也不知道她该去哪里,她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头,想到娘亲的死,想到娘亲的眼泪,想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在耳边温柔地诉说痴情:“你父亲写的字更好看。”

    她没有一天不想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农户夫妇就骂她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对她没有好脸色。她满心以为有一天父亲见了她,会疼惜这么多年她受的苦,却不料他仍旧像十年前那般,对她置若罔闻不屑一顾。

    她开始感到幻灭和绝望,觉得一切都是这么不真实。为什么父亲不认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他是这样绝情的男子,娘亲还那么深切地爱着他,为什么娘亲明知生下她会受苦,还要忍着疼生下她,临死时却又告诉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你父亲认你,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各种复杂的问题缠绕着她,令她混乱麻木,不知所措。而就在这时,有人找上了她,她被带到一个跟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男子面前,那个男子也穿着华贵,却很是平易近人。

    他问她的年纪,问她的身份,当她说出她真正的身份时,那个男子竟说他相信。他还道:“你父亲不认你的原因,是因为你不够有出息,你若是像你姐姐,像个大家闺秀一般,他就会喜欢你了。”

    尹怜心不明所以:“那我怎么成为大家闺秀呢?”她没有钱也没有认识的人,她站在左府门口见过左朝云那身行头,她连个耳坠子都买不起。

    男子便道:“我可以帮你。”

    尹怜心喜出望外:“真的?”

    帮人是有条件的,就是作为婢女进入宁远侯府,想办法伺候宁远侯爷。男子跟她许诺:“……等你到了年纪,宁远侯府就会放你出来,那时我就收你为义女,把你引见给你父亲,他一定会认你。”

    她便成了陆承渊身边的一颗暗棋,在关键时刻把消息透出去。

    她渐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可是她的身份却不容她选择。

    尹怜心哭软在地上,她知道她害了陆承渊,而且还不止一次。可是害了谁救了谁又有什么关系,她这一生都不知是在为谁而活,也没有谁真的关心过她。

    云凝烟有陆承渊的偏心疼爱,江夕月有超越旁人的出众才能,冉晴玉有当管事的叔伯亲戚,只有她什么也没有,左析的死夺去了她的希望,她的天空中唯一的光亮熄灭了,她还有什么好辩解呢?

    她只能低着头,悲惨凄怆地哀求一声:“求二爷……”她也不知道要求什么,她从不指望这个男人会心疼她,她知道他也不会饶了自己。

    陆承渊果然没有留情,他站起身来,眼皮冷冷一翻,寒光四射:“把她带下去,给我好好地审。”那两个字咬得格外真切,尹怜心感到一阵绝望的寒意,顺着脊梁骨攀上后背。

    ***

    江夕月坐在桌边喝酸梅汤,看着日光从窗前缓缓地移动,心里面还是有隐隐的不安之感。

    这几天她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整个故事,韩庸跟陆承渊的斗法到了这时候,沈镌九月就要返京了。到京后他任鸿胪寺少卿,在南洋夷使接待事宜上表现出色,就被韩庸调为了礼部郎中,直属司职。之后陆承渊设计害死韩庸,沈镌就接任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大理寺少卿。然后……

    不管反复琢磨几次,江夕月一想到此处,心头总是会狠狠一跳,思绪就此中断。但这次她强逼着自己想下去,闭上眼慢慢地揉着额角。

    按照原书的内容,陆承渊与苏挽弦见面是在明年夏初,他们在一场兰花花会上重逢的,那一场花会因为陆承渊的介入,被搞得一塌糊涂,苏挽弦跟陆承渊有仇,陆承渊便把人打晕抱回来,之后便是一系列复杂难言的纠葛。

    对江夕月而言,要使他们不能相见,除了要拦住陆承渊去花会,还应在明年夏初之前,尽力改变她已知的事情的走向。这就意味着她要尽量打听陆承渊在朝堂中的情况,以便做出相应的调整。而这么做很难不引起陆承渊的注意,她一定得想个好办法……

    翠袖带着南星走了过来,看到江夕月闭着眼,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探着头细看了看,却是一个云字,翠袖就跟南星相视一笑,道:“姐姐要看云,云在天上呢,闭着眼睛怎么看?”

    江夕月这才睁开眼,收回手指轻笑了一下,问道:“二爷回来了么?”

    翠袖就慢慢地摇了摇头:“二爷难得几日不归府,连王管家都不知道的,谁又能打听得到?”

    江夕月就转过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叫南星:“你去看看东府里这两日有什么事。”不论要发生什么,多打听消息总是没错的。王管家不知道的事情,不定老太太那边知道一些呢。

    江夕月却没预料到,这次这个消息会是云凝烟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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