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刺眼的鲜血滴答滴答顺着刀柄的方向一下一下滴在了地上,沈予执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痛苦,反而笑的轻松还在宽慰许岁鸳不要自责。

    因为沈予执挡住了,方怡娇并没有看见那个刀,可地面上滴落的血迹暴露了许岁鸳的想法。

    许岁鸳整个人麻木呆愣眼神里透漏出恐惧和愧疚的神色躲闪,看起来像是一个犯了错事的孩子。

    沈予执伸手将女孩的碎发别在了耳后,轻声的安慰她:“别怕,我来了。”

    “阿鸳不要干傻事。”

    许忠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许岁鸳拿着刀恶狠狠地瞪着方怡娇的这一幕,几乎是一瞬间气血上涌,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怒气冲冲的走到两人跟前,像是那天的一样,准备挥动起手再向她的脸上招呼一个更大的巴掌印。

    沈予执背对着并没有看见,可许岁鸳却看见了,那巴掌就算是落下来估计也会把沈予执打到,几乎是一瞬间,一向在许忠面前唯唯诺诺的她,垮出了一步,用纤细的胳膊挡住了许忠的力道。

    从来没被许岁鸳忤逆过的许忠在掌风被挡住的那一刻,沧桑的眼睛里迸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恐,嘴里还连连喊道:“好呀,真是翅膀硬了,你是不是还打算连我一块杀了?”

    许年走了,许岁鸳对所谓的亲人就没了概念,面对眼前只会偏袒护着方怡娇的男人,她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的嗓音平静,暗幽带着森森寒意,沈予执仿佛有那么一刻又见到了那天从酒吧出来的许岁鸳。

    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语从一个向来是乖乖女的人嘴里说出来,不仅许忠吃了一惊,一旁的方怡娇更是不敢相信。

    “什么?”许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里被火烧了的时候,你和那个女的在干什么?”

    “我在车上给你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为什么一个都打不通!”

    “你们应该是在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畅想未来儿女膝下养老送终?”

    “你知道这场火是这么起来的吗?”

    “你知道许年想开门逃不出去的时候有多么绝望吗?”

    “是这个女人反锁了门,是她的侄子引发了火灾,为什么她们都好好的,只有我的弟弟走了!”

    许岁鸳松了挡住许忠的手,她每向前一步,就厉声问出一个问题说出一句话,许忠就往后退了一步。

    她逼问,质疑,想从许忠的眼里探究出他对方怡娇的恨,可是没有他还是向着那个女人,即使是他最爱的儿子没了。

    大概是她面容太过可怖,俊俊失声哭了出来,方怡娇看见许忠来了,马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柔弱。

    “我都跟婷婷说了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在楼下等我着急去旅游,我也不至于反锁的时候把钥匙忘了拿了下来,阿年的死都怪我,我这就去给她偿命。”

    女人一贯装模作样惯了,一副娇滴滴的面容就惹的许忠心疼不已,眼看着她就要撞墙自尽,许忠一下就把许岁鸳推开了,力道之大要不是沈予执扶住了她估计就要摔到地上。

    许忠给方怡娇擦泪轻声哄着她,这场面任谁见了怕不是都要动容,夫妻恩爱和睦。

    可落在许岁鸳眼里她只觉得恶心,她笑的失态,全然没了形象。

    “哈哈哈,阿年,你看看这个自诩最爱你的爸爸,居然护着罪魁祸首。”

    手掌的血还在滴,伤口的位置割裂的很深,稍微牵动一下就是蚀骨的痛,可沈予执却感觉不到,这些痛远没有心口弥漫出的痛让人心惊。

    他的女孩再也不会真的开心了。

    在许岁鸳和沈予执出病床门的时候,她还能听见方怡娇在跟许忠告状,说自己就是要弄死她,许忠叫住了她说:“阿年的事,我们都很痛苦,你今天做的事太不理智了,你妈妈不会跟你计较,再有下次别怪爸爸不顾父女情,把你送进牢里好好反省了。”

    许岁鸳冷笑了一声,置若罔闻,她根本就不在乎。

    也不想在跟他们有过多的纠缠,沈予执的伤口要紧。

    从病床出来后,两人去包扎了下伤口,沈予执怕许岁鸳自责让她在门外等着。

    “怎么弄的?”医生问。

    “不小心被刀给割伤了。”

    医生翻过他的手,看了看,眉头一皱沉着声说:“怕是要缝上几针了。”

    沈予执应了声:“缝吧,麻烦了。”

    中年男医生抬起眸,重新审视了下沈予执,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都是有傲人的风骨,自以为为亲爱的女孩打上了一场不要命的架,就是众人眼里的英雄,肯说什么谦卑的话少之又少,他觉得这个男孩好像也不是那种混迹街头的混混,于是想好好劝劝。

    拖着长者的语调,手上的动作也不嫌着,消了毒在一旁准备着麻药注射:“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喜欢的女孩子也逞过强,单挑,群殴,自以为做了一回又一回英雄,依牺牲自己的健康为代价,可到头来长大了回头想想真是幼稚的可笑,有很多方法比起打架来说更有效。”

    麻药注射进手掌的位置,痛楚渐渐被缓解,沈予执的眉眼放的柔和,缝针的时候他只感受到了皮肉被拉扯着感觉。

    麻药很管用麻痹了人的神经,很缓解一时的痛楚,就像前段时间不发一言的许岁鸳一样,可麻药过后的痛楚必然是来的猝不及防,汹涌澎湃的。

    手掌被纱布彻底包裹住,男医生还特意叮嘱他:“还在上学吧,伤的还是右手,可能半年内都会影响你用笔,得好好有修养了。”

    沈予执抬起被纱布包裹了一圈一圈的手,尝试了握了握,伤口在拉扯却并不疼,他眼眸淡然,语气平静地说:“会影响画画吧?”

    正在收拾医疗用具的男医生听他这么问,简直要气笑:“画画?你是美术生吧?”

    沈予执没说话,算是默认。

    “短时间是画不了,伤到神经了,恢复快的话也得半年后,但也不是说就完全好的跟之前一样了,具体还是要恢复的快慢。”

    “也不知道你们现在这群小孩到底是怎么想的,将来要是想起来会不会后悔。”

    上了年纪的人多少都有些爱唠叨,碰见青春年少的小孩更是忍不了要多说几句,沈予执没有半点的不耐烦,只会在他问会不会后悔的时候,出声打断了。

    “那您有后悔过吗?”

    男医生扭过头不解的看向他,沈予执解释道:“为了喜欢的女孩子打架。”

    这一次沉默地换成了男医生,这样的话题成人之间不会提及,他们只会考虑利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有些人问过自己怎么幼稚的问题了。

    那些关于年少的记忆就像被冲开的闸门一样,一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里,他没在说话,沈予执也没执着于这个答案。

    有的时候不说就是最好答案,沈予执站了起来,笑的轻松自在,勾了勾唇恣意的少年模样:“我女朋友胆子小,不能画画的事就麻烦您先别告诉她了。”

    “我最怕她掉眼泪。”

    从门外进来的许岁鸳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会不会影响画画,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一遍了,在最开始来的时候,只不过当时医生说需要仔细看看才能知道,现在回答她的是很确定的不会影响。

    八月的最后一天彻底没了蝉鸣,鸟儿的叫喊声都变的少了,风也开始凉了起来,早中晚的温差开始变大,太阳还是如夏日的大而热烈,可走在阳光下的人再也感受不到盛夏的气息。

    走出医院门的时候,许岁鸳一张脸安静的可怕,沈予执摊了摊自己受伤的手带着地讨好卖巧的语气逗着她:“看来今天要麻烦小仙女送她这弱不禁风的男朋友回家喽。”

    许岁鸳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拿了电车的钥匙等沈予执坐好了,安安静静地骑着。

    这不是两个人头一次坐同一辆电动车,整个暑假沈予执送了太多次许岁鸳回家,一路上说说笑笑,但这次跟往常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不是沉默胜似沉默的格调,沈予执坐在后座拼命的在讲笑话,可许岁鸳却始终不发一言。

    两个人站在小区的入口前,在庞大矗立的入口建筑门下,人显的是那么的渺小。

    风里有花香的味道,像是来年春日的气味,不是没落,枯败,而是一种生命力顽强,执着,的味道。

    跟这样向上的生命力格格不入的是从内里开始腐败的许岁鸳。

    电车向前行驶在路上的时候,风过耳畔,许岁鸳听见了凄凉的宣告,她逃的匆匆只丢下了一句看起来没什么分量的道歉:“对不起。”

    风声很大,带来呼啸而过的痛意,好像又回到了那你那冬日寒风在脸上戏谑杀戮的感觉,沈予执的声音在风中飘荡。

    “许岁鸳,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如果此时的许岁鸳回头看了一眼,就能看见往常那个总是懒散肆意的做什么都张弛有度的少年,此时站在大路上全然没了形象,在朝着她大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跟你没关系,阿鸳。”

    天色渐晚,许岁鸳一直呆在那个被烧焦的房子了,她看着地上被摆放好的一个有些脏的芭比娃娃,一个首饰盒还有录取通知书,眼角的泪无声地扎在了空荡的房子里。

    在这个家里她所珍视的一切,儿时缺失的爱还有自由似乎都被保留了下来,可独独少了许年。

    这些东西是许年走的那天她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邻居交给她的。

    天色黑了,楼道里有点动静都显的诡异,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隔壁的邻居像是为了她似的,在她出楼梯门的那一刻就出来了。

    邻居的家光线明亮温馨好像容纳这世间所有形容美好家庭的词汇,而对面的房子,幽暗破败的是她的居住所。

    “这些是大火的时候你弟弟....从窗户口扔出来的,我觉得应该是很重要的,就都收拾了起来,你回来了就交给你吧。”

    邻居大姐大概是怕她伤心过了头,关门之前又特意安慰了一句。

    门在关上的那一刻楼道也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像是一层笼罩着的黑布在暗处捏着人的喉咙让人喘不上气。

    接到那些东西的时候许岁鸳还处在一种木讷的状态,楼道里很近,防盗门的隔音也不好,隐隐传来门后邻居叹息的交谈声。

    “唉,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小伙说没就没。”女主人说。

    “谁说不是呢,别看两姐弟天天在家打闹,他心里还是有姐姐的,最后的时刻也要把姐姐的录取通知书扔下来,就是怕他姐姐上不了大学呀。”男主人也连连叹息。

    那天许岁鸳是怎么回到房间里她忘了,在楼道里的她神态自若,不悲不喜,可一旦房门关上了她于黑渊的最深处抱着许年最后拼死也要留给她的东西失声痛哭,一遍又一遍的歇斯底里。

    眼泪早就这几天的疯狂自我拉扯这场消耗中流的差不多了,可许岁鸳现在看下这些东西还是会想流泪,虽然已经哭不出一滴眼泪,可心里还是顿顿的疼。

    她摸着录取通知书上的擦不掉的血渍,声音空洞缥缈嘶哑:“阿年留给姐姐的东西都很干净,知道你怕孤单,我把小狗和五个芭比娃娃一起放在了你下葬的棺材里,阿年别害怕。”

    “阿年,这个家是会吃人的,姐姐....可能要走了。”

    “你不会怪姐姐吧。”

    四下无风的房间里在许岁鸳说完话突然起了一阵风,沁人心暖的感觉,许岁鸳呆愣了一秒,随后泪水不知怎么又涌了出来带着悲戚和欣喜她喃喃自语:“阿年,是你吗?”

    风起是缘,风停是意,回应许岁鸳的风走了,只剩下下月光银辉照射在地板上熏焦气泡了一些糖渍,静静地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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