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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担水

    二十九、担水

    虽是“猫冬”,但高志远并没闲着,起五更捡粪,白天去山上割柴禾,他的柴禾垛眼瞅着又起来啦。正像人们说的,你不干就没活,你要干就有干不完的活。

    捡粪,天刚蒙蒙亮就得起床,怕晚了,粪让别人捡了,就捡不着了。数九隆冬,早晨,穿好衣服,刚一开门,强烈的冷空气会让你倒吸一口凉气! 刚从热被窝里起来,一下子就走进零下二、三十度的寒冬里,怎受得了?可是,捡粪的人习惯了,穿上棉衣棉裤,戴上自家做的大狗皮帽子,带上厚厚的大皮手套,出门只冷一会儿,就不再那么冷了。这时,地面还不太清晰,模模糊糊的,不过,冻粪蛋子是黑色的,很好分辨,马粪是稀稀拉拉的一长串,牛粪是圆圆地一大盘。如果运气好,遇上马走过或牛“打盘(就是趴着休息的地方)的地方,还没有人来捡过,粪很密,一会儿就捡一篓子,哪高兴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可有时,你跑出三、四里路,也捡不多少,那沮丧的心情也是难以言说的。

    一天,高志远早早出了门,可是刚出村子,就听前面有人说话,而且越走越近。他很奇怪,他起得够早的了,一切还朦朦胧胧的,怎么倒有人回来了呢?到跟前一看,是老保管的儿子李永和和刘兴德的儿子刘国栋,真是“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还真有更早起的人!他不禁道:“你俩起得真早,都回来了?看着捡了吗?”

    李永和道:“昨晚我看到马倌把马赶二道沟里去了,心思那阳坡弯一准有粪,今天起个大早,就奔那去了,结果,扑了个空,马夜里没在那站。只得回来再去头道沟里看看。”

    高志远看他俩的篓子里果然空空的,到二道沟里有二里多路,来回四、五里路,白跑了。

    听说二道沟里没有粪,他便顺着正沟往里捡,可也光光的,是有人捡过,还是牛马没从这走过?不得而知。他走出二、三里路,也没捡多少,今天像是要和他俩一样,要白跑了。可是越捡不着,越是不死心,想着前面说不上就遇上密密的粪盘子,那种情况不是没有。有时山穷水尽疑无路了,却突然碰上牛打盘的地方,密密的一盘一盘的牛粪,让人一气儿就捡满满一篓子,那兴奋得恨不得唱起来跳起来。可今早这运气始终没来,路上只有很少的马粪。

    忽然,他看见前面又有个人,背个比他还大的大篓子,在前面捡粪。他来的路上,没发现前面有人啊,那人是谁呢?当走近了,才认出来,是六队——他们沟里的村子——的牛新国。他也教夜校,他们在大队一起开过会,很熟悉。

    他吃惊地问:“你也捡粪呢?”

    “是啊,你也捡呢?”

    “嗯。”

    牛新国乐呵呵地说:“哎呀,你捡出四、五里路远了。”

    高志远也笑着道:“你也捡出四、五里路来了。”

    他们两个村子相距十里地,他俩会面的地方,基本在中间,每人都走出五里多路了。两人不由会心地笑了。

    牛新国道:“这早起捡粪的人太多,抢不过来,晚一晚就什么也捡不着了。”

    高志远看看牛新国的粪篓子已大半篓了,快满了。他那篓子格外大,如果装满的话至少也得二百多斤。他现在大半篓子,至少也有一百多斤了,如果放在自己的篓子里已是满满一篓子了。他暗想:他真有劲,背二百多斤。不由地说:“你真能干,你这篓子装满了得二百多斤,背动了吗?”

    牛新国笑笑:“背动了。不是说有好福享不了的,没有好罪受不了的吗?背常了,就觉得没多重了。”

    他俩站着说会儿话,呼出的热气立即在帽檐前结上一层霜,必须用手拂掉。

    牛新国道:“走吧,站一会儿就该冷了。”两人便分了手。

    高志远看着牛新国远去的背影,想到他背那个篓子正如韩文义所说的底大腰细的油葫芦篓子,那样的篓子格外重,又那么大,该多重啊!高志远觉得自己受的苦就够大的了,没想到还有人比他受得苦还大!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又想到牛新国的遭遇,和他得说是同病相怜。他俩都是高中毕业,他因成分而没能上大学;他因成绩而没考上大学,都不得不回家种地。不过,牛新国比他幸运也比他可怜:他父亲是县城一所知名的小学校长,而且是全县出名的校长,要说给他找个工作,不是没有可能。可他父亲也是出了名的黑包公,铁面无私,你不好好读书,那就回家种地。他虽心有不满,也是有苦难言。高志远还不断地怨自己的成分耽误了自己的前程,那牛新国不成分好吗,不也一样种地吗?谁都有谁的苦衷!

    他往回便拐到山坡上捡,没想到地里荒里还有马粪,竟捡了满满一篓子,背到家已浑身是汗。到园子里倒了粪,走进屋,摘了帽子,脱了手套,头上像出锅的馒头,“腾腾”的冒热气,脊背的棉袄已溻透了。回回捡粪回来都是一身汗,他的棉袄后背已溻得一圈白疙拉套一圈白疙拉了。

    父亲看他出那一身汗,心疼地说:“以后少捡点儿,看累那一身汗!”

    他说:“没事的,出点汗是去灾的,更好。”

    “你干活太霸道,别累坏了身子。”

    “没事,哪有那么娇嫩的。”

    吃完早饭,他去担水。刚出门,只见老五保孔羊倌顶着狂烈的北风,瑟缩着身子,本来个就不高的他,斜斜地像个孩子。

    他问他:“大伯,这老冷的天,你做什么去?”

    他艰难地道:“我找人担水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牌牌哆哆嗦嗦地亮了一下。

    高志远早就听说,生产队有青壮年男劳动力的轮流给他担水,他手里有个牌牌,送到谁家,谁家给他担水。

    高志远看着他那并不挡风的破旧棉衣,漏风撒气的破皮帽子,皱得像核桃纹一样脸冻得像紫茄子一般,不禁可怜起他来。便说:“你甭去找去了,这么老冷的天,我给你送一担去吧。”

    老五保孔羊倌感激地看了看他,说:“我还是去找吧,怎么能让你担啊!”

    “没事,你快回去吧,天这么冷。”

    老五保 孔羊倌感激地看着他,头又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高志远催他:“你快回去吧,我这担着就给你送去。”

    老五保 孔羊倌这才转过身,瑟瑟缩缩往回走。

    高志远到了井台,一看“风流寡妇”正在井台踱着步,等来担水的人帮她打水,她一个人打不上来。

    他们村里的井十多丈深,安的不是辘轳,是“懒龙”,是比辘轳长比辘轳粗两边都有摇把的像辘轳的东西,需要两人,一边一人,才能摇上来。当然,有劲的小伙子一个人也能摇上来,但是上年纪的或妇女就得两人摇。

    高志远看“风流寡妇”脸冻得通红,瑟缩着身子,一定等很长时间了。便说:“来,我帮你摇。”

    两人一边一个,很快摇上两“斗子(用柳条编得长圆形的盛水的器具)”水来,倒在“风流寡妇”的水桶里,高志远说:“你担着走吧。”

    “风流寡妇”道:“我帮你摇上来吧。”

    “不用,我一个人摇上来不是啥,你等很长时间了,都冷了,快担着走吧。”

    “风流寡妇”看他实在不用,再说自己帮也也没多大的力,只得担着水走了。

    高志远看着“风流寡妇”担着水那趔趔趄趄的样子,也心生怜悯:一个妇女,拉扯着两个孩子过日子,也实在不容易。尤其是冬天来井上担水就是一大难关。一个人摇不上来,就得等着,等有人来帮着摇上来。可有时有人来得早一点儿还好,有时说不上等多长时间才有人来,那凛冽的寒冬,在高高地井台上,浑身冻透,脚冻得像猫咬似的痛,只得紧踱步,以免冻了脚。也有人提议她找个人帮她担水,可她不用,她说:“不是不用,是人家好心好意给我担水,可是怕闲话听不起,与其给人找那麻烦,还不如自己受点累担呢。”所以,始终自己坚持担水。她真是个坚强的女人!高志远又想到他的叔伯哥哥高志礼不就是给“美女蛇”担水而锒铛入狱了吗?要说“美女蛇”家有丈夫有兄弟,却还找人担水,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他摇上两“斗子”水来,倒入水桶,担起来给老五保孔羊倌家送去。

    老五保孔羊倌家是在村子东头,靠着东山根挖的一间窑洞,从上面看就是山坡,根本看不出来窑洞,只是多个烟囱。窑洞的前面是门和一个二尺见方的小窗户,一进屋,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必须适应一会儿,才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屋里的东西。窑洞一丈多长,五、六尺宽,靠后面有一铺炕,炕的一边连着一个锅台,锅台边有一个盛一担水的小缸,他把水倒进水缸里,见水缸已一点儿水也没有了。

    高志远说道:“一点水也没有了,还没吃饭吧?”

    “昨天就没水了,我找李永和担水,他也没送来,我将就着吃了点儿剩饭。今天再不送来,就断顿了,我才去找他。”

    一股怜悯之心涌上心头,高志远便问:“大伯,你几天吃一担水?”

    “三、四天一担水,全村三十多户担水的,好几个月才一回。可我找去,有的很好,我一找就送来了;有的三趟两趟找还不送来,送来还说不在行的,说:‘你这老东西命可够长的,活得还很有意思!’我也不想活了,可阎王爷不叫我去,我也去不了啊。我也知道,活着活受罪,还给人添麻烦,还不如死了呢。”

    高志远忙说:“大伯,可不能这样说,你也没给别人添什么麻烦,一家子好几个月才一担水,那算什么啊。大伯,这样吧,这数九寒冬的,你出去找人也不方便,你以后不用找人担水了,我三天保证给你送一担水来,这样行吗?”

    老五保孔羊倌定定地看着高志远,眼角里闪动着亮光,感激地说:“那怎么能行呢?哪能都让你受累啊?”

    “三天一担水,受什么累!就这样说定了,你以后就别找人了。”

    老五保孔羊倌那皱纹密布的脸上已分不清喜怒哀乐了,可从他哽咽的话中,知道他真得被感动了。他说:“那不行,不能让你天天受累。”

    可他拗不过高志远,高志远决定三天给他送一担水来。

    老五保孔羊倌忙又说:“我听说你考上大学了,说因为成分没让上去。”

    高志远奇怪,这事他怎么也知道了呢?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笑着说:“不是,是我没考上。”

    “孩子,想开些,干啥都是一辈子,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别强求,人也得认命。”老五保孔羊倌抬着他那像核桃纹似的满是皱纹的脸,开导着高志远。高志远不觉感动起来,看着眼前这张饱经苍桑的脸,不知他是不洗脸,还是没洗净,那沟豁纵横的脸上,似乎连眉眼都分不清了。可他还关心着他的事,怎能让他不感动呢?

    “你大伯是过来人,知道你们年轻人,心高气盛,听说你学习又好,怕念不了大学,想不开,我说几句,你不生气就行。”

    “我怎么能生气呢,大伯是关心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高志远走出来时,路上他也在想:老五保孔羊倌放了一辈子羊,过去给地主放羊,解放后,又给生产队放羊,按他的话说,他除了放羊,什么活也不会做。一辈子也没娶媳妇,光棍一个。等腿脚走不动了,放不了羊了,只得生产队保起来。生产队每年供应他口粮,他自己将就着做着吃。村里的井太深,他担不回去水,便由全村的青壮年轮流给他担水。他这一辈子也得说饱受艰辛,时乖运蹇,老老了蜷缩在那见不到光的阴暗的所谓小屋里,也够可怜的。“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别强求”,是他一辈子悟到的真谛,临老他把他的金玉良言又真诚地告诉给高志远,让高志远怎么不感动?高志远又不禁想到:辛辛苦苦又累又脏的农民,他们脚踩着牛粪,手结满老茧,让人目不忍睹,可他们却都有着一颗比金子还珍贵的心!

    担完水,他磨磨镰刀,拿上绳子,便出门上山割柴去了。他经常割,已摸清哪面山坡榛柴又高又密,便去了那里。可既使榛柴茁壮,割两大背再背到车场(就是能停车的地方)也得三、四个小时,冬天天短,就已经太阳压山了,得回家了。

    到家吃了晚饭,已掌灯了,得上夜校了。扫盲任务重,每晚得学两个多小时,下了课,回家再写完日记,已夜深了。又困又乏,躺炕上便进入了梦乡!

    这就是高志远的“猫冬”,应该换一词:忙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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