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奖励

    夜校学员的学习积极性越来越高，通过两个多月的学习，他们已认得了四百多字，闲书都能连蒙带编地读下来了。所以，向高志远借书的人也多起来，可是他的书有的适合社员读，有的不适合，他忽然想到，何不把月考的奖品变成书，变成适合他们读的书，这样，他们既得了奖，还有了书读，又巩固了扫盲的成果，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呢！

    他便找到魏校长说明了自己的想法，魏金花当然同意。他俩便去找郑队长，说了情况，郑队长满口答应：“这是好事啊，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高志远又道：“我还有个想法，就是多奖励几名学员。就奖励前三名，老是那几人获奖，别人也就没有积极性了。多奖励几名，既鼓励了大家的积极性，村里书也多了，读书的人就会更多起来。”

    郑队长笑了：“不愧是大才子，点子就是多！你真是为扫盲煞费苦心啊，你才是最应该奖励的。我代表社员真得好好谢谢你！好，就按你说的办，你说奖励几名就奖励几名。”

    高志远本来想说前五名，可是又一想，村里书不是越多越好吗，鼓了鼓勇气说：“前十名吧。”

    “行，前十名也就是十本书，对于生产队不算啥。”

    高志远便在上课时说了奖励的事，最后说：“奖励前十名，那就是四分之一的人都能获奖，我们每人都不要小看自己，心思自己学习那么差，得不了奖。可是我们想想，孙雅洁、纪静雯她们想到得奖来吗？不照样得奖了吗。所以，我们每人都应该向她们学习，争取得奖。”

    学员们听到前十名都能获奖，而且是一本喜欢看的书，更加努力了。考试还是从学过的字中听写一百个字，结果，九十分以上的16名，八十分以上的11 名，七十分以上10名，六十分以上8名，最低分61分。魏金花、纪静雯、孙雅洁都是100分。在纪静雯的带动下，她丈夫钱富旺也得了96分，也获得了奖励，夫妻双双获奖，也成了村中的佳话。林木匠大叔虽然没进入获奖名单，但也得了88分，对那样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年人能那样刻苦学习也是难得的事，高志远提议应给他特别奖，以示鼓励，对大家也是个激励。魏金花和郑队长都欣然同意。那就是这次奖励十一本书。

    高志远了解了一下大家喜欢读的书，有：《岳飞传》、《杨家将》、《烈火金钢》、《林海雪原》、《呼家将》、《包公案》、《水浒传》、《西游记》……多数人喜欢忠孝礼义的书，这也正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优秀传统之作。

    第二天，他便赶上牛车，去镇上书店去买书。因为那时候，全村还没一辆自行车，十多本书，背着太重，路又远，只能赶上车去买。他到了书店，把牛拴在门前的木桩上，走进屋。

    书店不大，只有两间房，但四周的书架上却摆得满满的书，中间的案子上也摆满了书，显得很丰富。靠窗放一张办公桌，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看书。

    那姑娘见高志远进来，一惊：看高志远穿着家做的青布棉衣棉裤，戴着大狗皮帽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以为他是要去商店买东西，而是走错屋了。

    高志远并没理会姑娘，匆匆走到书架前，贪婪地翻阅起书来。书架上贴着标签，分门别类地写着：政治类，文学类……，文学类里又分：古代小说，现代小说，散文……他不禁暗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欣赏着书，心中立即充满既亲切又陌生的感觉。在县城读中学六年，他逛了多少回书店啊！记得他每个周末都要到县里的“新华书店”去看看，看看又有什么新书，即便不买，翻着看看，心里也无比欣慰。他又想到认准周末改善生活的那顿馒头和肉菜不吃，吃早晨多买下来的米饭，省出钱来买他喜欢的书……俱往矣！从回到家一年多，这是头一次进书店，怎不让他感慨万千呢！

    那姑娘看他认真地翻看着书，像不是逛商店而是来买书的，便热情地问：“同志，你要买什么书？“

    高志远便拿出来他准备买书的一页纸，递给姑娘看。

    那姑娘看了看他纸上记的书名，大为惊讶，不禁脱口而出：“你买这么多书？”

    高志远笑道：“是啊。”又开玩笑道，“不行吗？”

    “行，行。”姑娘眉开眼笑地说。

    高志远笑着逗她：“你没见一个人买这么多书的吧？”

    “没见过，这书店很少有人来买书，你一进屋，我还以为你买东西走错了门了呢。”姑娘直爽地说着，也帮高志远找起书来。一边找一边仍问，“你怎么买这么多书？”

    高志远仍逗她道：“我想在村里办个图书馆啊。”

    姑娘疑惑地道：“你别逗我了，还建图书馆，全公社就我这一处书店，还没人来呢！在农村建图书馆，谁看啊！我一个人整天待在这屋里，寂寞死了。好在，我喜欢读书，想读什么书就有什么书。……”她忽然停住，可能觉得自己对不认不识的人说起来就没完，不好意思了。

    高志远也看出来，姑娘虽在书店工作是很轻快的活，但也够寂寞的，所以，见了他买这么多书，有遇知音之感，才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很喜欢这姑娘的率真开朗乐观，便说道：“我也喜欢读书，不然，怎么会买这么多书呢。”他看到姑娘那满脸的纯真，便说，“实不相瞒，不是我建图书馆，是我变相地建图书馆。”

    姑娘更疑惑了，满脸疑问地问：“什么不是你建图书馆是你变相地建图书馆？赶上饶口令了，把我都饶糊涂了。”

    高志远说：“我是红山大队五队的，今冬不是全公社都大搞扫盲运动吗？我们队今冬也忙着扫盲……”

    姑娘听了，忙插嘴道：“我听刘宣委在会上说过，说全公社顶数你们队扫盲运动搞得好，说还要组织全公社各队都去你们队参观呢。说是县高中一位毕业生回队教夜校呢，教得可好了……”她又疑惑地看着高志远，兴奋地说，“你不就是那夜校的老师吧？”

    高志远笑了，说：“你看我像吗？”

    “像，像。”她情不自禁地说，“像一个高中生，就是黑点儿。”说完，她兀自地笑了起来。

    高志远说：“我是地地道道地农民，能不黑吗？”

    “哎呀，你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窗户里吹喇叭——名声在外啊，全公社都知道你们队夜校搞得好，说社员真得都扫除文盲了。”她稚气的脸上兴奋得像一朵花儿。

    高志远被这姑娘的诚实率直所感动，说：“十里地没准信，你别听人们瞎传，我们队也一般。”

    “你是姓高吧？叫什么名字来，我没记住。”

    高志远只得说：“我叫高志远。”他又礼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爽快地答道：“我叫黄莹，是晶莹的莹，可人们都叫我‘黄莺’。”

    “黄莺很适合你，你的声音清脆甜美，很像黄莺。”

    “人们也这么说，叫就叫吧，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吗？”她又看着高志远说，“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变相图书馆是怎么回事呢？”

    高志远只得把夜校考试奖励的事情说给她，最后说：“奖励了社员的书，全村互相传换着看，不就是变相图书馆了吗？”

    黄莹高兴地说：“你真有办法！怪不得你们夜校搞得好呢！”

    黄莹按他开的书名，全都找来，结了账，她又用包装纸四四方方地给他包扎好，又问：“你怎么往回拿啊？”

    “有车。”高志远指指外面木桩上拴着牛的车说。

    黄莹热情地帮他把书送到车上，又说道：“ 高老师，你能不能等一会儿走，你们队买这么多图书可值得在全公社宣传推广啊，我找刘宣委让他亲自来看看。”

    高志远平淡地说：“不用了，就是为了扫盲，没什么值得宣传的。”

    黄莹听了，笑道：“高老师，风格真高。下回再奖励书，一定来我这书店来买啊。”

    高志远道：“那是当然。”便赶车走了。

    当晚上课，社员们都听说夜校发奖，都来看热闹，教室里挤了满满的人。上课时，高志远念获奖名单，魏金花发奖，大家看着领奖的人上台领到一本崭新的厚厚的书，都非常羡慕。领奖的人更是无比兴奋，得了荣誉还是其次，以后有了自己想读的书了，才是最高兴的事。

    林木匠领到了一本他昼思夜想的《水浒》，韩文义戏谑他道：“这回还读‘话说水许里的李达，手持两把大爹，有万夫不当之男’吧？”

    虽林木匠没这样念过，不过他过去也确实秀才读书认半边，囫囵半片的读，也闹出过许多笑话。如他把《水浒》确实读过“水许”，“ 鲁提辖”读过“鲁提害”，“ 天罡星”读成“天正星”……

    林木匠听了韩文义的调侃，道：“那是什么时候，彼一时，此一时也！”

    韩文义听了，笑道：“彼一时，此一时也，还拽上文了！”随即便道，“你还孔夫子的书，秀才的笔，庄稼佬戴眼镜——假充文明人呢！”

    林木匠听了，也不恼，道：“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罗锅不是揻的，你今后再想听‘水许’还听不着了呢！”

    他俩的插科打诨把跟前的人都逗笑了。

    从颁奖发了图书后，村里人读书成风，不少人一有时间就抱着本书，囫囵半片的饶有兴致地读起来。有次，高志远在村里遇上林大婶，她如遇到了救星一样，好一通抱怨：“志远啊，你这回可教会你林大叔识字了，天天晚上读半宿，我说他你还睡不睡觉了？他说：‘你不识字，你要识字读起来，比我还上瘾！你只听说武松是打虎英雄，你知道李逵打死了四只虎救出了母亲，那才是又孝顺又勇敢的大英雄呢……’不说他还好，一说他，他还给我讲个没完了，连我也不让睡觉了。……”

    高志远笑着道：“好，大婶，我明天‘批评’他就是了，哪有这样不听话的‘学生’！”他把‘批评’和‘学生’说得格外重，把林大婶也逗笑了。

    一天晚上，高志远刚走进教室，只见天天早早来的纪静雯站起来，给他一封信。他一惊：她给的什么信啊？只听她说道：“高老师，我按照你讲的格式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不知道对不对，你给我看看。”

    高志远拿过来，先看了看信封，格式都对，又展开信看到：

    亲爱的妈妈：

    我想你！这是我给你写的信，你可能不信，我一个字不识怎么会写信呢？告诉你，妈妈，我们村扫盲搞得好，教我们的高老师可有学问了，教得好，我才学不到三个月，就给你写信了，学得快吧？不是我学得快，是高老师教得好！

    妈妈，你身体还好吧？我弟弟长高了长大了吧？我真得很想你们，做梦都梦见又回到家里。我还行，你不用挂记。我想，等过了年，我扫除了文盲，真的识字了，我一定回家看你们。

    接到信后，马上给我来信，我真希望立即见到你们的信。

    祝妈妈身体健康！

    女儿纪静雯

    X月X日

    高志远看完，很高兴，信写得很通顺，格式很正确，不禁表扬她道；“你开始怕扫除文盲后还不会写信呢，这还没扫除文盲已会写信了，而且信写得很好，格式也完全正确，你邮去吧，保证邮到了。”

    纪静文像不相信似地说：“真的吗？”

    “真的，老师还骗学生。”

    纪静文被逗笑了，嗫嚅道：“能写信，可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是你刻苦努力学习的结果。”

    “没你这么用心的教，我能这么快就学会写信。”

    纪静雯第二天就把信寄出去了，可离山东太远，等了一个多月才见到回信，虽然晚点儿，纪静文那高兴劲儿是难以形容的。她终于自己会写信了，而且写给了她最亲爱的人，能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