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转瞬即逝。

    忘忧伤势痊愈，只因哭的太多而视觉受损。

    好在是落欢换的眼睛，好生养着，没过多久终于又重见了光明。

    拂焰并没有爽约，递给她一个匣子。

    忘忧打开，看到一个摩挲了不止多少次的小面具和一纸休书。

    开笔一句“阿月我妻”，便让她湿了眼眶。

    信纸寥寥数语，道尽一生的等候酸辛。

    似乎他还在身旁，温柔的絮语将信纸内容娓娓道来：

    阿月我妻：永别了。

    莫怪我一开始便与你告别。

    也原谅我的自私，明明昨日才将心爱之人失而复得，今日却不得不写下这冰凉彻骨的休书一封。

    其实自我醒后，也去过你曾经居住的小镇，徒劳地想在那里找到你的曾经，那些我迟到的时光。

    抓不住你的现在和未来，只能在过去找寻。

    桃源谷风景秀丽无比，可在我眼里除了一片空寂，其他什么也没有。

    那时我才明白，回不去的，永远回不去。

    姜城亦有无数的桃夭梨花，却仍敌不过那小镇的花海轻沙。

    原来自枫林再遇那一刻起，你便早已不属于我。

    我一直明白，却也一直不舍。

    如今这废人之身，也终于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了。

    我会在临死前立下遗诏：即日起正式废后，还你自由之身。立少司命祁连为镜国新君。由雪素辅佐，皇城定都灵武。

    即刻召绝云间前往灵武城复命。

    阿月我妻，你莫哭，你要切记：我们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时间。

    懊悔之言，无法再说，此恨彻骨，皆由因果。

    若他年有幸，你行至北荒山，看到山风猎猎，木林翻涌如浪，那便是我来见你了。

    虽有弱水替沧海，再无相思寄巫山。

    原谅我最后以这种方式与你道别。

    此后山河人间，万里迢迢。休书一封，成全你我。

    为夫止步于此，望吾爱珍重。

    镜皇  千鹤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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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千鹤烬醒来，没有看到忘忧，心瞬间便空了。

    在空城里等了几天，实在耐不住，便动身前去桃源谷。

    十万军队在距离桃源谷几百里外的晏柳城扎营，他独自一人进了桃源谷。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要带军队找来这里。

    若真要去找她，不应该去梵灵宫吗？

    可一想起梵灵宫，便不由得一阵烦躁，这种烦躁更多的来自于害怕。

    自己在怕什么呢，怕见到一些让自己心碎的画面。

    烟灰色的眸子蒙了一层寒霜，一身玄衣华服行在山道上，帝王之气浑然天成。

    他冷着一张脸，周身贵气逼人，与这民风淳朴的桃园仙谷格格不入。

    乡间薄雾飘散，一个小姑娘刚从花间摘花回来。

    看到千鹤烬楞住了。

    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时竟看呆了。

    “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好像……很难过，”她甜甜一笑，将还滴着露水的花递给他，“这个给你。”

    千鹤烬看了看她天真无邪的小脸，想起忘忧年幼时是否也如这般模样，嬉笑欢闹着穿梭在花间。

    心一软，低声回道，“大哥哥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把她找回来。”

    “是什么东西呀？长什么样？我帮你找吧，找到了，你就会开心了吗？”

    他苦笑着弯了弯嘴角，摇摇头，“找到了……也不会再开心了，”

    “眼前人，来得挺匆忙啊……”

    千鹤烬抬眸望去，不远处的竹屋门前坐着一个摇椅老人，就是他在说话。

    “老人家此话怎讲？”

    老者闭着眼睛坐着摇椅，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没有带花，却带了一把剑。”

    “为何要带花？”

    “接爱人回家，不用花，她是不会跟你回家的。”

    老人闭着眼，一脸似笑非笑，仿佛在自言自语。

    千鹤烬看向他，“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现在很痛苦。这种悲伤的眼神，不该出现在这么美的眼睛里。”老人睁开眼，“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千鹤烬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烟色的眸子里藏匿着毁灭的光。

    周身威压逼人，寒如冰渊，一触即发。

    “得不到的东西，你就放开手……”老人闭目养神，神情却开始有些哀婉，“曾经的不惜一切代价，不过是年少轻狂的自负埋下的祸根，对错，非要痛极了之后才会醒悟。”

    千鹤烬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问，“最后得到了她哪怕一瞬，会开心吗？会……后悔吗？”

    老人闭目痛声笑，“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想念她……想到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了，想到她到死都恨着我……我咳咳咳！”

    话未说完他忽然不住地咳嗽起来，小女孩一路小跑进屋内。

    千鹤烬看着他，忍不住俯下身查看，却被他一把握住左手，颤抖道，“眼前人，千万……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爱不是摧毁和破坏……不要……步我的后尘啊……”

    千鹤烬心念一动，幽幽看向他，薄唇冰冷，好看的眸子依旧没有一丝温度。

    小女孩端着一碗水跑了出来，“爷爷，您喝水。”

    老人终于松开了他，颤颤巍巍接过水碗。

    千鹤烬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地汲着水，淡淡道，“如果你真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去死？”

    “我怕呀……”老人收起碗笑了笑，胡乱擦了擦嘴角水渍，“我怕在地府见到她，怕看到她怨恨的眼神……这六十七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思念与后悔，若时光能回头……我宁愿放她自由，或许现在，我们还能……还能像知交一般，花前廊下，闲话……家常……”

    老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千鹤烬一皱眉，“他？”

    小女孩作了一个“嘘”的手势，“爷爷睡着啦，大哥哥，我们不要吵醒他。”

    千鹤烬松了口气，“你可知……这里的医庐在何处？”

    “在就在那个山谷脚下，不过好久没有人居住啦，自从村长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去世之后，也好久无人打扫了。”

    千鹤烬点点头，“多谢。”

    一路山野杂草丛生。

    小径尽头，一座荒败且长满了绿植的医庐显露在视野中。

    千鹤烬好像能看到一个稚嫩的身影在院中跑来跑去，脆生生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有那么一个人，他总是一身干净单薄的青衫，坐在藤架下翻着书籍。

    小忘忧扑在他膝上，后者探出手揉揉她细软的发，顺手摘下她头顶的药草。

    那是拂焰和忘忧的曾经，亦是他错过的时光。

    千鹤烬冷着脸继续往小院后山走去，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僻静的山道上，是她孩提时代跑过无数次的路途。

    她欢快地趴在那个人背上，晃着脚丫，二人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山顶坡道上，有一大片芍药花海。

    湖泊瀑布，阳光映照着飞花彩虹，美不胜收

    千鹤烬漫步走着，一身锦衣不染纤尘。

    已经觉得很累了，可是不能停下。

    一停下，未必能再有力气启程了。

    原本的一腔怒意和不甘皆化为灰烬，一生的心城倾塌成废墟，只留下无尽的荒芜和疲倦。

    不过多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棵十人怀抱的苍梧古树映入眼帘，便一甩袖，在树下休憩。

    他抬眸望向林叶间参差投射下来的阳光，苦笑着喃喃道，“莫见笑，明知无解，仍甚为想念……”

    他真的累了，不远处瀑布的冲刷声渐渐将他引入梦乡。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忘忧从未离去。

    及笄礼那年，他娶了她，还生了不少孩子。

    到最后暮年，他们看着最优秀的儿子继承了皇位，二人携手坐在夕阳下。

    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段人生。

    那个世界里，只有阿月和他，再无旁人。

    美好得不真实。

    忽然被脸上一股湿意惊醒，入眼便看到两只巨大的眼睛忽闪忽闪。

    千鹤烬心下一惊，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看清了是一只幼年麋鹿，无奈地捏了捏人中，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