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纷纷，倾城而下。

    重虞抱着汤小牙的冰凉的尸体行走在白雪皑皑的林间小道上，世界静的出奇。

    终究，还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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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阳光暖暖，撒入闲池阁。

    距离拂焰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

    忘忧一边临窗擦拭着手中佩剑，一边盘算着什么。

    忽听门外来报，说魇死了。

    她手上一顿，怀疑自己听差了，“你说什么？”

    “魇魔她……死在永州了，现重虞大人已将她送回了白狐林。”

    守卫如实禀报，忽而周身温度忽然开始下降，赶紧告退。

    “你也不会回来了……”她喃喃看着殿外春光，“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深深吐息。

    再次睁眼，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满眼寒霜包裹着汹涌的杀意。

    飞花殿殿门大开，忘忧周身冰霜缠身，提着剑步步逼近。

    “你！”杏垚没想到她能出现在这里，吓得连连后退，“你别动我！我怀了他的孩子！”

    忘忧眉间一蹙，“他的？”

    “对，就在你将他赶出长生殿的那一夜。”杏垚吓得花容失色，“还有我是钥匙……待末日降临那天，我就开启通道，让你们去往另一个空间避难！”

    忘忧挑眉冷笑，觉得她分外可怜，也不戳穿她的语无伦次，只淡淡问道，“你就是用这个威胁他的？”

    她沉默了，似乎是默认。

    “以他的性格，你怎么表示你的忠诚？”她似乎很有兴趣，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杏垚赶紧离她远点，“我答应他让你们走，要他留在这里陪着我。”

    “哦？”她来了兴趣，“你不怕死？”

    “比起死，我更不想看到你们在一起！”杏垚真是怕极了，一丝不敢松懈，一张艳丽的面孔满是惊恐，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杀我，你，你的朋友都能得救，杀了我，我们一起死。”

    忘忧懒得听她废话，看着手中佩剑，淡淡道，“你知道……拂焰为什么宁可受你摆布，也要留下你么？”

    她愣住了，忘忧继续说，“他生来高傲，可为何偏偏对你如此纵容？因为他要留下我，这世界上……你不是唯一的出路，明白吗？”

    杏垚瞪大了眼，“他……”

    “对，他不想要我死，可我也不想要他死，所以，你没用了。”话未落地，杏垚只觉得心口一凉，随即这股凉意蔓延全身，瞬间被抽尽了力气，瘫倒在地上。

    强烈的求生欲催动她仓皇地想要往外爬，身后的忘忧如梦魇般，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身后。

    她逃无可逃。

    一道刺眼的光闪过，她看到了忘忧冰冷的眼睛。

    “他们都死了，你凭什么还能活着？”

    杏垚浑身冰凉，颈上的伤口源源不断涌出鲜血。

    她留着惊惧的泪，用力往门口爬。

    殿外明光乍现，仿佛看到拂焰衣袂飘飘立在殿门口，淡淡地望着濒死的自己。

    他的眼神，极了与他的初见。

    他容颜未改，见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初时以为他便是如此性子，想着能在他身旁侍奉一生也就罢了。

    若不是忘忧，若不是见过他的明媚笑颜，若不是看过他的无可匹敌的偏爱和宠溺，此生原本应该满足。

    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明知他不可能会有一丝回应，却依旧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求得他一丝怜惜，“君……君上……”

    随即气绝。

    忘忧看着地上因元神熄灭而化灰的尸体，面若冰霜，“来人。”

    守卫上前，“在。”

    “拂焰去了哪里？”

    “君上去了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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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海。

    海浪滔天，狂风寒冷无比。

    忘忧毫不费力地在惊涛海岸边找到了负手望着远海的拂焰。

    南海飞雪，染白了他眉眼。

    “你都知道了……”

    “是，”她看着他的背影，“我还知道，是你让小牙去的永州。”她那么拼命想要忍住的泪，却在“死”字落地时夺出眼眶，哽咽道，“她也死了……”

    拂焰眉头一皱，转过身面向她。

    海风吹动他的银发，缭绕在火琉璃般通透的瞳孔前。

    她抬眸正视他，面无表情，“拂焰……你又害死了我生命中重要的人。”

    眼中有泪，却像一尊雕塑，冰冷而无情。

    拂焰勾起唇角，“那么，你待如何？再杀了孤？”

    “我不杀你，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事到如今，自己一丝恨都没有。

    只有死灰的冷。

    ——你将我生命之重一个个夺走。你践踏我的真心，够了，真的够了。

    他蹙眉望向她，“你宁可陪着他去死……你是真的爱上他了？”

    “……对。”

    这个结果似乎早在他预料之中，却还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难怪你一定要杀了杏垚……连最后的一丝机会都不给孤。”他抬眸看向她，眼中有泪光，“你早就不想活了，是吗？是不是只有真的死亡，才能在你心里留下半分位置？”

    海风吹散他的发，平添几分苍凉。

    她不答，只是默默望向海面，不知在看什么。

    拂焰忽然笑了，“没有执念，又何来毁灭？千鹤烬就一定清白吗？他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吗？”

    他靠近她，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果他真的愿意放下你，他就不会选择这种惨烈的方式在你面前离开。他要业火焚尽自己对你的最后一丝眷恋与缘分，下辈子，便不会再与你相遇了。”

    “你撒谎！”忘忧转头瞪着他孤傲的眸子，“拂焰，你要伤我到什么地步？我现在真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呵……”他凄凉一笑，“千刀万剐……你不是已经做过了吗？现在的孤……纵然死在你面前，你亦不会有半分同情留恋了……是吗？”

    忘忧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回望他的眸子，“我该告辞了，你保重。”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永别了，拂焰。”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拂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上，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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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回到冥府，依旧是漫无边际的滔天飓风黄沙，依旧是那位垂垂老妪等在破旧的黄泉客栈门口。

    “姑娘此番离开黄泉，可还有什么吩咐？”

    忘忧面色无悲无喜，只是望着冥府深处，“此番来，心中考量婆婆已知，只是尚有一事割舍不下。我有一故人……叫烬，若你见了他，请在他的孟婆汤中加些糖，助他将前尘苦难尽数忘却。

    若可以，请想办法让他将一个叫阿月的人忘得干干净净。”

    忘忧看着星海，忘川水似流非流。

    经过遥遥矗立的三生石，流向冥府深处。

    忘川河，平静无波，看起来也不过是普通的河水

    只是每一滴忘川水，都是孟婆阅尽人间的泪。

    冥渡轻轻飘在水上，无数星芒将水天连成一片。

    忘忧站在船头，裙摆向后飞去，像极了一只张扬飞舞的蝶。

    地狱有河，名为鞞多罗尼。

    河极深，波涛涌迅，甚可怖畏，以善不善业为流水，心弥泥鱼能行此河。

    若入若出，出者天人，入者地狱、饿鬼乃至畜生。

    “此番去往何处？”

    “往来处去。”

    “可知去路？”

    “嗯。”

    “时辰已到。”摆渡人遥遥望向三生石，“时也，命也。”

    当途经三途河时，忘忧看着隐隐散着幽光的三生石。

    曼珠沙华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香气，缠绕着四肢百骸。

    苍穹之眼看到了桃源谷，看到了群山玉树前的沈玉山，看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千鹤烬。看到了……拂焰在魔界痴愚林为自己擦去泪花。

    她闭上眼，忘川水纠起气流漩涡，眼前一幕幕猛然间幻灭破碎。

    从前种种，皆不过是梦一场。

    这个关于“彼”和“岸”的美梦，这个梦带着“彼”和“岸”深埋在心底的期望、凄凉、愤怒、无奈和绝望，千丝万缕，百感交集。

    拂焰耗尽一生成全她的美梦，却独独忘却了自己。

    现在，该换她来了。

    船轻轻一撞，到岸了。

    忘忧走下渡船，就这么直接地站在三途川上。

    河面平静无波，摆渡人暗自惊诧：这个人在人间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这么快便在彼岸梦境度过。

    如今三途川居然都……

    “去告诉冥王，”她似乎知道它没走，冷声道，“我的一生，负罪千重。那些无辜的人，都是因我而枉死……三千赤翎军，无数境国百姓的性命，如此罪孽，皆由我一人背负。”

    摆渡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开口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众神陨落，此后人间便不再有炬火，我，便是这世间唯一的光。”

    摆渡人一惊，“你是……你……”

    忘忧没理他，往三途川深处走去。

    河面飘起一股血雾，渐渐吞没了她的身影。

    花开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

    醉里不知烟波浩，梦中依稀灯火寒。

    花叶千年不相见，缘尽缘生舞翩迁。

    花不解语花颔首，佛度我心佛空叹。